周铨向孫誠使了個眼色,孫誠立刻拿着一貫錢,向那老者行去。
老人卻是擺了擺手,笑着道:“不必,不必,老夫豈是貪圖這一貫錢者!”
就在這時,何靖夫又大叫起來:“這是你安排的人手,這不算,這是你安排好的!”
“咳咳……休得胡言,老夫于湯臣,乃是太史局局生。”那老人面色一沉說道。
大史局雖然并無多少實權,但好歹是官衙,局生雖是微末小官,也好歹是個官職。老人這話,讓何靖夫神情微微一變,不好再說是安排好的人了。
而且就在這時,人群中又有人道:“我也算出來了,大僧二十五人,每人三個饅頭,便是七十五個,小僧七十五人,三人一個饅頭,便是二十五個,和尚、饅頭,各是一百個,确鑿無誤!”
叫嚷的人三十出頭模樣,有識得的笑了起來:“這可不是鐵算子樂侃麽,你這個賬房先生,也能猜謎?”
“誰說賬房先生不能猜謎了,我一開始就算出了,不過是晚了一步!”那位賬房先生頓足哀歎道。
一貫錢,可就從他面錢飛走了。
有了第二人,這一次,何靖夫再如何叫嚷,周圍都沒有人相信,哪怕人群中,熊大熊二的夥伴們還努力想要應和,卻立刻被周圍人斥走。
“白紙黑字的字據在此,何先生,你若是再要抵賴,那麽可就成了京城大笑話了。”
“是啊是啊,方才那樣逼迫人家,如今又這般模樣,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周圍指斥之聲,不絕于耳,何靖夫臉色忽紅忽白忽青忽紫,就象是開了染坊一般。
他手一抖,用那折扇遮着自己臉,頭一縮便向人群中沖去。
還沒有沖入人群,便被衆人七手八腳推了回來:“快給彩金,莫要輸了财貨還輸人品!”
何靖夫無奈,向着熊大熊二做了個手勢,熊大熊二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可是杜狗兒一伸手,便夾住二人的胳膊。
“俺瞧汴河中的風水不錯,正合爲你二人之墳,你二人要不要去試試?”杜狗兒咧着嘴,在他們耳邊說道,面上盡是興奮之色。
他可是典型的市井之徒,這場賭,讓他覺得極是過瘾。
熊大熊二自問打不過他,隻能将手中的銀盤、銀锞盡數交出,杜狗兒嘿嘿笑着,然後将之轉到了師師手中。
師師小娘子張開一個布口袋,臉上也是喜氣洋洋:“難怪哥哥讓我帶着這口袋,原來是早有預料,今日會有人送财貨來!”
在師師身後,孫誠等人也是滿面喜色,唯有鄭建,雖然也在笑,可面皮一抽一抽的,眼中沒有半點喜意。
“既然已經收了财貨,爲何還要攔我?”何靖夫羞愧難當,再次被人擋回來後,他終于受不住叫了起來。
周铨向四周拱了拱手,四周好事者這才閃開一條縫隙,讓何靖夫狼狽不堪地鑽了出去。
何靖夫才出人群,正與從酒樓上下來的賈家父子相遇,賈奕伸手一攔:“靖夫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他聲音有些焦急,雖然他是稅吏,平日裏有不少油水,可這次拿出價值四五十貫的錢财,也讓他心酸肉痛。
“哼,你做得好事,還說他的謎你都有!”何靖夫一甩袖子,再不理睬他父子,而是撒腿跑了。
賈奕還在後邊叫了兩聲,何靖夫卻頭也不回,轉眼就消失在人潮之中。賈奕眉頭皺起,正要喚來熊大熊二細問,卻發覺人群散開,周铨從中走了出來。
來到賈奕面前,周铨笑吟吟一拱手:“這可不是賈家叔父麽,哦,還有賈胖子,今日又來捧場麽,多謝,多謝。”
他這個招呼,讓賈奕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對方上門招呼,分明是早就識破了他的動機,賈奕向着兒子望去,而賈達也回過神來,咬牙切齒地看着周铨身後稍遠處。
那裏,鄭建臉色蒼白,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今日生意紅火,竟然有人送了數十貫财貨來,當真是大善人啊……賈家叔父,還有賈胖達,我就不招呼二位了。”周铨又道。
說完之後,不等賈奕賈達要說什麽,他就又回到自己的攤子處,向跟着他的少年吩咐道:“今日就到這,收攤子回去,每人都有花紅賞錢!”
衆少年歡呼一聲,頓時七手八腳,開始收了攤子。借着這機會,周铨來到那自稱太史局局生的于湯臣面前,向他恭敬行禮:“見過官人。”
“你這少年,十分聰明,九分狡狯!”于湯臣笑着斥道。
“官人慧眼,有人刁難,不得不爲之。”周铨涎着臉解釋。
“可讀過書?”于湯臣問道。
“就過館,卻因頑劣,被先生趕了出來。”周铨實話實說。
“這就難怪了,不過,你如此聰明,若不讀書,恐怕誤入歧途……回去還是讀讀書吧。”于湯臣勸道。
他如此勸說,周铨應付了兩句,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官人在太史局中,可曾見過水運渾天儀?”
“水運渾天儀……你是說水運儀象台吧,你這少年,也知此物?”于湯臣神情一動。
“是,小子好機巧之術,聽聞水運儀象台精妙絕世,古之魯班亦不能成之,極是好奇。”周铨道。
于湯臣哈哈大笑起來,然後道:“當初蘇魏公造水運儀象台,老夫不才,亦爲奔走。”
周铨眼前頓時大亮,看着于湯臣,目光灼灼,仿佛在看一個寶貝。
蘇魏公什麽的,他不知道,但造水運儀象台又姓蘇,那麽這蘇魏公就應該是蘇頌,宋時數一數二的大科學家,即使是在整個華夏古科技史中,都排得上号的人物!
而那水運儀象台,更是集匠心之大成,其中無論是齒輪還是擒縱之器,正合周铨所需。
周铨原本想着,等得自己手中有了些财富基業,便要去尋訪制造水運儀象台之人,此時離水運儀象台造成,也不過二十餘載,應當還能找到當事人。
不曾料想,汴京很大,同時汴京也很小,今日就叫他遇上了當年參與制造水運儀象台之人!
“官人,小子不知是否可以有幸得知官人宅邸,若官人有暇,小子當上門拜谒!”
他厚着臉皮套近乎,于湯臣雖然覺得怪異,卻也沒有拒絕,将自家住處告訴他後,便轉身離開。走了段距離回頭,卻看到周铨對着自己的背影,仍然深躬施禮。
于湯臣詫異地搖了搖頭,拈須笑着遠去了。
這邊收好攤子,周铨也真準備回去,有人向他問道:“今日這麽早就收了攤子,下回何時再來?”
“不擺了,有人送了數十貫錢,我們有了本錢,可做别的事情了!”周铨哈哈大笑。
在周铨的笑聲中,離得稍遠,賈奕一巴掌抽到了他兒子賈達的臉上。
“這就是你說的萬無一失,這就是你挑的人!”
胖賈達眼裏閃動着委曲的淚光,卻不敢說什麽。哪怕他平日裏再得寵,可這次害得父親損失了數十貫的财貨,這一巴掌還算輕的。
賈奕回頭,望着遠處周铨的身影,目光陰森。
他此前沒有把周铨當個人物,畢竟還隻是一個半大小子,但這一刻,他已經意識到,周家可不隻有周傥。
他們父子遠去不提,周铨這邊,才收好攤子,正準備走呢,一個小厮模樣的人來到他身邊:“喂,周小郎,這邊有個謎,你可敢猜猜?”
那小厮一邊說,一邊遞來一張紙,周铨卻不去接,隻是笑道:“我隻出謎,卻不猜謎。”
小厮瞪着周铨,見周铨确實不理睬他,隻能小跑着跑回路邊,來到那油壁車前,小聲向主人禀報。
油壁車内,那女郎聞言笑道:“果然是狡狯小子,無怪乎以算學充當謎題,也罷,就這般吧!”
車中老婦淡淡一笑,目光在女郎身上稍停,然後道:“走吧,這等市井小兒,還是休要答理!我們此次入京,是爲了先司徒之事,奸賊當道,不可不小心!”
她言中有輕輕的責備之意,那女郎笑容斂住,微微垂下了眼睫。
油壁車緩緩遠去,周铨隻是往這邊瞄了一眼,卻不知道,這車中所乘者何人。
他回過頭,看到自己這邊攤子已經收好,當下帶着衆少年向家回去。此次既是滿載而歸,衆少年都是且歌且笑,唯有鄭建,強顔歡笑,便是孫誠也看出來了。
見此情形,孫誠問道:“鄭建,你怎麽有些不開心?”
“我……我……”他二人跟在周铨身後,所以鄭建隻是看了看周铨的背影,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铨哥兒說下次不擺攤了,我在想到時咱們該如何是好。”
“呵呵,你隻管放心,铨哥兒自有主張。”孫誠未曾多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鄭建口中卻是發苦,他心中猜想,周铨應該早知道他做的事情了。此次回去之後,還不知道周铨會如何發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