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第七題了,再有兩題被猜出,那位周小郎可就要拿出彩錢……四十貫的彩錢啊!”
此時做一個小生意的本錢,也不過是十五到二十貫,四十貫可以說是相當大的一筆款子,接近一個普通河工半年收入。
而且對賭的雙方身份有些差異,一邊是才十五歲的少年,另一邊則是四十餘歲的書生。
“唉呀,第七題也過了……啧啧,依我看,這一次周小郎要折本了!”
“不僅是折本,恐怕還要欠上一筆,他那個攤子,能拿出多少彩金?”
圍觀之人的議論紛紛中,何靖夫面色淡然,還帶着些許微笑,将手中第八道謎題扔在地上,口中說道:“不過如此……隻剩二題,要不要我繼續?”
他口裏如此說,四周之人卻都明白,他是不會放過周铨的。
師師在旁邊,臉色相當難看。
若說此前六道謎題,都已經出現過,那麽方才的第七道謎題,卻是從未出現過的。
師師拟此題時,頗費了一番心思,但何靖夫拿到題後,隻瞄了一眼,随口就說出了謎底。
這證明,有人把謎底洩露給他了!
師師憤怒地看向那些少年們,而少年們表面上,卻都看不出什麽異樣。
酒樓上,賈奕與賈達父子,已是面帶喜色,看着場中,隻待周铨最後失敗。
就在這時,一輛油壁車,緩緩經過朱家瓦子,輕車之上,簾布微卷,一位二十餘許的女郎探臉出來。
“這麽多人聚着,究竟是何事?”女郎有些驚訝地問道。
“李氏,你遣人問一問。”車中另一婦人,白發蒼蒼,見她好奇模樣,微微歎了口氣。
自家這位兒媳,一向皆是如此,自家待她,終是有所虧欠,在這方面管得略松,也算是某種彌補。
那女郎召來跟在車畔的仆婦,自有仆婦去打聽,片刻就回來,将事情說與女郎、老婦聽。
老婦聽了一笑:“小兒頑皮……”
那女郎卻是揚眉撩眼,目光中閃動着熱切,頗有不讓須眉之英氣:“再去打聽打聽,看這場彩謎,終究是怎麽回事!”
“李氏,這以謎爲賭,倒是合了你的脾氣。”老婦人笑斥了一聲,不過也沒有阻攔。
她知道自己兒媳的脾性,生性豪爽有如男兒,男人喜歡的詩詞文章她樣樣精通,同樣男人喜好的博戲,她也是甚爲精擅。如果今日不給她将前因後果都弄明白了,她可以好幾天都心癢難耐。
人群之内,何靖夫、熊大、熊二,可謂步步緊逼。
而好事的圍觀者,亦起哄不止,反正輸赢都不用他們出錢,故此他們都要看個分曉。
“諸位可都替我看緊了,這闖天關的攤子,一個人都休叫他走脫了,我何某人生平,最恨無品抵賴之徒,若是他們要逃走,還煩勞各位替我攔住!”何靖夫輕搖折扇,又開口道。
周圍人頓時起哄,還真地将攤子圍住。
數百人盯視之下,少年當中有人已經戰戰兢兢,還有人則壓低身子,似乎在尋找時機,随時準備逃走。
周铨已經退無可退,他手中隻剩于兩張紙,便又遞過一張去。
何靖夫幾乎是用奪的,從他手裏搶過了這張紙。
打開之後,看到紙上字迹,何靖夫臉色就微微一變。
這不再是隽秀的小楷,字迹有些東倒西歪。如同此前許多謎題一般,主幹部分就是一首打油詩:“一百饅頭一百僧,大僧三個更無争。小僧三位分一個,大小和尚各幾人?”
在打油詩下,則是一句話:“猜二數字。”
看完之後,何靖夫使勁眨了眨眼,然後又看向周铨。
周铨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還從師師手裏拿過一柄折扇,緩緩搖了起來。
“這……這也是謎?”何靖夫忍不住叫了起來。
“自然是謎,有謎面,有謎底,如何不是謎?”周铨回應。
“這不可能……這……這……”
何靖夫來此之前,可是在賈奕那裏看過一遍所有謎題的,故此,他才能夠這麽快,将此前的八道謎題解開。
但他确定,這個和尚分饅頭的謎題,此前他絕對未曾見過!
在旁邊,鄭建也伸頭向紙上望去,他能識字,看得懂謎題,隻看到字迹不是師師所寫,他臉色就已經變了,再看清題目後,鄭建眼中已經有了恐懼之色。
偷偷記下所有謎題、謎底,将之洩露給賈達的,正是他!
“怎麽,何先生,京中猜謎第三者,難道解不開這個小小的數字謎?”周铨面上沒有表情,心裏卻在狂笑。
猜謎誰說隻能猜字猜詩猜物猜古人?弄道數學題給你做做,不信你會猜謎,還會做數學題!
就算還會做數學題,周铨也不怕,他手中最後一張紙上,還有道更難的!
此時何靖夫腦子裏,完全是嗡嗡的聲響。
京中猜謎第三自然是别人吹捧,但他确實精擅猜謎,什麽卷簾格、秋千格、白頭格、徐妃格,什麽借字法、離合法、寫意法、拟人法,他都極爲熟練。
但這道謎……該用什麽法去破之?
“鎮定,鎮定,不過是一黃口儒子之題,有什麽難的,我定可解之……我一定解得了!”
旁邊的李寶,已經舉起一座小的蓮花漏,而周圍圍觀之人,沒有看到題,隻看到何靖夫從方才的趾高氣揚,突然變得急躁不安,也都知道,這第八題,恐怕要将此人難住。
蓮花漏中水滴一點點滴落,意味着時間一點點過去。何靖夫一邊絞盡腦汁,一邊還瞄蓮花漏兩眼,而周圍嘈雜的人群,此時也安靜下來。
無論何靖夫如何不願意,時間還是到了。
此時何靖夫面色,完全沒有了方才的從容,甚至可以說,有幾分猙獰。
賈奕請他來相助,許以的财貨,正是那兩個銀盤和十餘個銀锞子,也就是說,他猜謎若是猜輸了,損失的可是他自己的财貨!
“這怎麽可能?”
“何先生……你快再想想,這謎,你一定能解出來!”
熊大熊二此時也慌了,此次猜謎,投彩之大,已經讓這兄弟二人都心驚。
“要不要再給何先生一刻時間?”周铨學着何靖夫方才的模樣,扇着扇子,從容不迫地問道。
“你……對了,這根本不是什麽謎,這個謎根本沒有謎底,你這是在糊弄我,這算是什麽謎?”
何靖夫在呆了片刻之後,突然大叫起來。
但他的大叫,卻換來周圍一片哄笑,衆人見他方才氣焰嚣張,此刻卻要抵賴,哪怕有熊大熊二的人混在人群中相助,卻也免不了起哄。
“不要臉!”
“難怪被周小郎說是笑話!”
“莫非要抵賴不成?”
周圍一片笑罵之聲,方才何靖夫掀起的壓力,現在全落到他自己身上了,這讓他更是面無人色。
周铨可是将農夫和蛇的故事熟記在心的,不會因爲何靖夫現在的尴尬而放他一馬。相反,周铨搖着折扇,此時也向四周做了個團揖:“各位叔伯兄嬸,還請替我看牢了這位何先生,莫要讓他走脫了!”
周圍全是應和之聲,杜狗兒等叫得最大,若不是沒得周铨示意,他都要捋袖沖上來了。
“諸位,諸位,他出的根本不是謎,他這個怎麽會是謎?”何靖夫大叫道。
他心知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這幾聲真是扯着嗓子喊出來的,但周圍仍然是一片嘲笑。
每個人都有同情弱者之心,何靖夫、熊大熊二方才逼周铨那麽緊,早就激起了衆人的不滿。
“諸位且聽我念這謎,這哪裏是謎,這謎誰人能猜得出來!”何靖夫又大叫道。
這一次周圍人終于安靜些了,然後何靖夫開始照着紙上念。
那打油詩念完,周圍之人面面相觑,他們當中,大多數确實不知道這是什麽。
“大夥評評理,這哪裏是什麽謎,這根本就是無解之謎,他拿來與我,這是不是抵賴?”何靖夫見此情形,覺得機會來了,又大叫起來。
周铨卻是冷笑:“自家學問不足,猜不出謎底,卻怪我這謎無解,何先生,你不僅是個笑話,而且還無恥!”
“小畜牲,任你如何口尖舌利,都騙不過大夥,你這就是無解之謎!”何靖夫破口大罵。
周铨噗了一聲,然後向周圍做了個團揖:“這謎可有誰猜得出來,猜出來後,花紅一貫!”
他直接報出一貫的賞錢,看熱鬧的衆人頓時眼熱了。
不過大多數人雖然眼熱,短時間内卻無法拿出答案,何靖夫見此情形,悄悄疏了口氣,然後大步邁向周铨。
他怕夜長夢多,想要立刻逼得周铨認輸。
但就在這時,外頭有個人道:“大僧二五,小僧七五。”
此語一出,周铨猛然鼓掌:“正是如此,師師,将謎底拿出來!”
周铨說此話時,神情還有些驚訝,沒有想到真有人能解此題,看來他還是小瞧了此時的人物。
向着外邊望去,卻看到是一個身體微微佝偻的老者,一身儒服,正拈須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