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結實抽了一頓,能不疼嗎?”周铨用手捂着臀問,哀聲歎氣地說道。
“哥哥人是極好的,就是有時喜歡胡說八道。”師師抿着嘴,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掌。
這手掌非常溫暖,雖然還不算大巴掌,但已經讓師師覺得結實可靠。當那日歹人捉住自己時,就是這張手掌,明明有脫身的機會,卻還向着歹人迎去……
若說此前,師師對于周铨在内心深處還有些瞧不起,但那日之事後,她對周铨,就從陌生,變得親近起來。
“我哪裏胡說八道,誰知道他們會有那麽大的反應,不就是不許從軍嘛,以爲我真想去當個将軍啊……”
“那也是哥哥你胡亂揣測人心。”師師又笑了。
周铨挨的那頓打當真是運氣不好,他原以爲周家身爲禁軍世家,對從軍爲将立功封侯可能會有所追求,卻不曾想,周傥與周母根本不想他參軍。
周家曾經人丁興旺過,但因爲戰陣之上的折損,到了周铨這一代,算上周侗那一房,都隻剩他這一條獨苗。周傥甯可放棄武職置身下吏,除去看不慣禁軍中吃空饷、摧折軍士遺屬之事,也是不希望周铨走上祖輩們的老路。
周铨在師師面前抱怨了幾聲,不過當李寶推開門,帶着街坊少年們進來時,他神情就改了。
十五個少年,現在還剩餘十二個,又有三個打了退堂鼓,也從他人的名單中被勾除。
“今日繼續!”周铨沒有多說,隻是向少年們下令。
他們來到舊地,還在搭架子,便已經有心急的人來猜謎了。
比起第一次時的手忙腳亂,這一次準備得更爲充分,那些少年們也做得順手得多,因此這一日非常順利。再加上這次來猜謎的人更多,大半日下來,竟然賺到了一百餘文錢。
十二個少年,加上周铨、師師和李寶,仍然是十五人,賺得一百餘文錢,仍然少了,但已經足以讓一些少年心情振奮。
“後日再來,大夥都回去想想,咱們這闖天關還有哪些可以改進之處,明日都到我家,咱們議一議。”見大夥興緻高漲,周铨又說道。
一人計短,衆人計長,而且周铨覺得,什麽事情若都要自己去想,那可太累了,不符合他一慣喜好偷懶的性子。
“一百文,哈哈哈哈……忙了一天,隻賺了一百文?”就在他們離開之時,胖子賈達又出現了。
此次賈達吸取教訓,倒沒有整天跟在邊上看,但他派了人盯着周铨,自己則在别處玩耍,等周铨他們準備收攤之時,他才出現在這裏。
“喂,周铨,你不如來給我當伴當,我每日給你一百文錢,還有你們,都來随我耍子,我每日給你們二十文!”見周铨不理自己,賈達又叫嚣道。
周铨歎了口氣,這厮倒還是頑固,怎麽就不吸取教訓呢?
“你可不值這個價錢。”周铨頭也不回地說道。
“什麽?”賈達又愣了一下。
“我是說,你每次來陪我們,可不值一百文,象你這樣的貨色,就隻值這麽多。”
周铨一邊說,一邊向身後張手,師師很有默契地将一枚銅錢放在他的掌中。看到這一幕,賈達頓時警惕地抿起嘴,生怕周铨又将這一文錢塞到自己嘴裏。
他身邊跟着的少年們齊齊上前,隻等賈達一聲令下,就要動手打架。但賈達的目光與周铨目光相遇,隻覺得對方眼神裏除了戲谑之外,似乎還有些别的東西。
正是這别的東西,讓賈達心虛了,不敢按照原先的計劃招呼衆人。
一文錢扔在了賈達兩腿中間,周铨還拍了拍手:“行了,賞錢給你了,你可以一邊玩兒去了。”
說完之後,周铨帶人就走,留下賈達在那裏咬牙切齒。
“周铨,你記着,你給我等着!”等周铨走得稍遠之後,賈達在他背後大叫起來。
周铨沒回頭,隻是擡了一下手,表示自己聽到了。
雖然面上沒有什麽情緒波動,但周铨心裏卻覺得有趣。
陪小孩子玩幼稚的勾心鬥角遊戲,也不枉自己如今的年齡。
“哥哥,有人内通賈胖子!”回到家裏,打發走了那些少年之後,師師很嚴肅地說道。
“呃,你怎麽知曉?”周铨神情倒是很輕松。
“今日算賬,我聲音很小,隻有身邊的幾個人聽到了,如果不是有人内通,賈胖子不可能知道我們今天的收入!”
周铨哈哈一笑,摸了摸師師的小腦袋:“師師果然冰雪聰明,沒關系,我不在乎!”
師師疑惑地看着周铨,周铨也不解釋:“你放心就是。”
接下來幾日,周铨仍然是帶着街坊少年們去猜彩謎,然後到周铨家中進行總結。他們每日收獲各不相同,大緻就是三百到五百文錢之間。
這點錢,也就剛夠成本開支,略略有所盈餘。可十餘人辛辛苦苦賺這點錢,實在沒有什麽意思,還不如到汴河上去賣苦力。
不過,“闖天關”的彩謎遊戲,倒是賺得了比較大的名氣,如今每到他們擺攤的日子,少則有二三十人,多則上百人,都會固定地到場去看熱鬧。
“哥哥,我記得的謎語,如今都被做得差不多了。”第五次出攤之後,師師愁眉不展地對周铨道。
“什麽,你的謎語都被做得差不多了?”周铨愣了愣,開口問道。
原本他與師師走在後頭,小聲說話,前面少年們聽不到的。但因爲周铨聲音稍大了些,前方的少年們也聽到了。
其中有一個,就是被周铨稱爲“聰明且勤快”的二人之一的鄭建,心頭突的一跳。
他豎起耳朵聽着,然後聽到周铨又道:“無妨,用舊謎題改改就是。”
鄭建眉頭不自覺地撩了一下,抿了抿嘴,若有所思。
待到了周铨家,衆人都散去之後,他卻未直接回自己家,而是悄然走到了另一個坊,在一所大宅院側門處停下來。
他先是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注意自己,這才敲開門,與開門的仆役說了幾句,然後進入其中。
進了門,被那仆役帶着,拐了幾個彎,便到了一間小院。
此時天氣悶熱,小胖子賈達正坐在小院的亭下,搭着個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納涼,看到鄭建來了,他懶洋洋地道:“今日他們收獲如何?”
“今日收了一千零二十七文。”鄭建笑嘻嘻地道。
他湊到賈達身前,一副要讨賞的模樣,賈達卻眉頭一皺:“怎麽又多了……我不是說了讓你搗亂的麽,你這厮莫要拿了我的錢不辦事!”
鄭建心裏暗罵,面上卻還是笑:“大郎說笑了,你又不是不知周铨的脾氣,若我直接搗亂,立刻要被趕出來,還有誰給大郎通風報信?”
“可你報來的,全是些壞消息,第一次二十文,第二次一百餘文,第三次三百餘文……現在是第六次,便已經有一千餘文了!”賈達恨恨地一腳,将一塊石頭踢入水塘中,仿佛那壞石頭就是周铨。
“有好消息,我今日聽得師師小娘子說,她的謎用完了,周铨說明日開始用舊謎……舊謎的謎底,我可都記着呢!”
聽得鄭建這樣說,賈達頓時眼前一亮,嘿嘿笑道:“當真?”
“是,我還敢诳賈大郎你麽!”
賈達劈手抓住鄭建:“拿來,快拿來!”
鄭建卻笑嘻嘻地不作聲,賈達眼睛一轉,向他說道:“你在這裏等着!”
他讓鄭建等着,自己快步跑向内院,一邊跑還一邊大喊:“娘,娘!”
沖進内院,還沒找到他娘,迎面一聲喝,将他定住:“瘋瘋颠颠,是何道理!”
一身小吏服飾的賈奕,背着手從裏屋走出來,面色不善。不過賈達卻不怕他,一伸手:“給我一貫錢!”
賈奕眉頭頓時皺攏:“你要這麽多錢做何事,莫非你那幾個伴當帶你去關撲了?”
關撲就是賭博,賈達連連擺手:“不是,我要賞人!”
“呵呵,你倒大方,你老子我在城門下收稅,也沒有見着幾個打賞有一貫錢的!”賈奕冷笑了兩聲。
“是爲了對付周铨,就是爹你要對付的那個周傥的兒子!”賈達叫道。
原本賈奕對此事并不上心的,隻想着教訓兒子一番,但聽到這,他心一動。
他已經派熊大熊二盯着周铨了,隻不過那兩貨都是市井無賴,心比鬼奸,一直是出工不出力,這讓賈奕很是失望。
沒料想的是,自家兒子倒是先與周铨對上了。
“怎麽回事,你說與我聽聽!”賈奕沉聲說道。
賈達并不知道自家父親的打算,他隻是想着在同齡的少年中壓倒周铨,加上兩家向來不睦,所以他更要在周铨面前占上風。
他将事情緣本說了一遍,賈奕聽完微喜,贊道:“不錯,不錯,你曉得收買他身邊之人,做得不錯……總算是懂事些了,看來吾兒漸漸長大知事了!”
“那是自然!”賈達洋洋得意。
“雖是如此,你還是應當将心思放在讀書上,讀書科舉才是正途!東華門外唱名,那樣才算得是英雄好漢!”賈奕又教訓了兩句,然後話題一轉:“你準備如何對付周家小兒?”
“我有一計,壞了周家小兒的彩謎之局。”賈達昂然道。
他将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賈奕聽得眉頭再展: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兒子,已經有自己幾分算計功力了,不過,就是心還不夠狠。
“要做就做大的,讓周家小兒欠下巨債,如此一來,他父親也得乖乖向我低頭!”他沉聲說道。
燈光之中,父子二人的影子漸漸靠近,賈奕在說,賈達在點頭,時不時的,還有賈達的奸笑聲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