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傥舉着白臘杆,眉眼中怒氣勃發,可謂痛心疾首。
他原本以爲,周铨經過落水失魂之事後,終于開竅了聰明了,卻不曾想,他竟然會去沾染賭博這一惡習。
“我沒賭,我不服!”眼見白臘杆子就要掄過來,周铨急得大叫。
周母終究不會真的讓他被打斷腿,手一松,輕輕推了他一把,周傥這一杆落了個家。
“你還敢不服,今日你在朱家瓦子邊上做得好事,你以爲能瞞得過我?”周傥更氣了。
周铨初時莫明其妙,聽到這裏才明白過來,他那彩謎,嚴格來說确實是一種賭博。
不過,他玩這彩謎,目的可不真是賺那幾文錢。
“等等,你是說彩謎……我可真是冤枉,做此事真正目的不是賭博,而是看人!”
“你還狡辯!”
見周傥又掄起了白臘杆,周铨連蹦帶跳,然後跳到了屋裏,砰的一下将門關上:“沒狡辯,我要得用的人手,這幾日所爲,隻是看看有誰可用!”
這話說出來,周铨微微愣了愣,然後道:“分明就是想法子賭博關撲,還敢在這裏胡說八道……”
“當真是爲了看有誰可用,父親身邊有那麽多叔叔伯伯,可孩兒身邊卻無人可用,真要做事情,如何能不找人!”
因爲周铨躲在屋裏,又關着門,周傥打不到他,雖然怒意更盛,但也隻能冷笑問道:“那你說說,今天你看到有誰可用了?”
“孩兒将這世上之人分爲四類,第一類是既聰明且勤快的,他們可以委以實事,孫家的孫誠、鄭二叔家的鄭建,勉強可以算得上這一類;第二類是既愚又懶者,這類人,需得用各種方法,驅使他行動,駱十叔家的駱夥兒、卓家的卓遷,便是這一類;第三類則是雖然愚笨卻又勤快的,這等人,應當盡快将之趕走,最好讓他成爲對手之友,因爲他們每次隻會壞事……”
周铨滔滔不絕,倒還真說了四個今日随他而去的少年名字。外邊周傥初時還不屑,不過仔細想起這四個少年的表現,孫誠、鄭建還真是伶俐有眼色,而駱夥兒、卓遷,就象足了杜狗兒,明明蠢得要命,還總是四處惹事生非。
便是他兒子周铨,以往也是這種愚笨又勤快之人。
“那你自己呢,又是何等人物?”周傥問道。
“孩兒自然是第四類,聰明且懶之人,這種人隻要能識人,将事情分派給聰明且勤快之人,然後讓他們督促愚笨又懶之人去做!”周铨振振有詞。
“胡說八道,我看你就是既愚且勤之人……開門,再不開門,我今日真要打斷你的腿了!”
過了一會兒,周铨聽到周傥在外說道,聲音稍緩。他覺得自己這位便宜老子應當是被自己說服了,這才打開門。
門才一打開,白臘杆子便抽了過來,不過抽的地方不是腿,而是屁股。周铨心知不讓父親出氣,事情便沒有了結,隻是象征地躲了躲,挨了這一杆,然後誇張地叫出聲來。
“裝,讓你裝,打你還敢躲!”周傥不輕不重地又抽了他兩下。
“孔聖人說了,小則受之,大則躲之,我躲也是免得老爹你犯錯誤!”周铨嘀咕道。
周傥臉頓時虎了起來,見此模樣,周铨不敢再牢騷,老老實實站好來,等着聽訓。
周傥正待再訓,旁邊的周母早忍不住,一把将兒子攬了過去:“好孩兒,原來你是如此着想,都是你爹那老糊塗錯怪你了!你說的對,選幫手夥伴,自然是要挑一挑的,莫象你爹那老糊塗,盡挑些狐朋狗友!”
“咳咳!”周傥猛烈咳嗽起來,闆着的臉也闆不住了,他氣急道:“你這婦人知道什麽,慈母多敗兒,你這模樣,我如何教訓兒子。”
“我兒子沒錯,憑什麽要讓你教訓?你還是先好好教訓自己吧,你瞧瞧,我兒子都知道該如何分辨幫手夥伴,你會啥?”
周傥氣得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的,周铨則是大覺暢快,咧着嘴無聲地笑,不過看到周傥掃來的目光,他心激零一跳:這便宜老子可别拿自己出氣……
想到這,他開口道:“娘,我爹雖然有些糊塗,不過分辨幫手夥伴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還不錯?我瞧他若有我兒一半眼光,也不會這麽沒出息!”
眼見周傥面色緩了下來,周铨又說道:“爹他的朋友伴當們,還是挺講義氣的,上回事情,不是說來就來了嘛……”
周傥臉色完全松了下來,有些得意地捋起胡須,見他這模樣,周铨心中又有些不爽,畢竟挨了幾下打,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又說道:“不過我爹雖有識人之明,卻無用人之明,象狗兒叔叔,是個好打手、好護衛,但用來陪我,那可就是誤人子弟了。”
“小兔崽子,你胡說什麽?”周傥頓時又轉爲大怒。
周母叉腰上前,将他擋住:“我兒子哪裏說錯了,若不是你用人不明,我兒子怎麽會被狗兒那蠢貨帶着掉到河中去?”
這舊賬翻起來,周傥還待分辯,卻被周母劈頭蓋腦訓了一番。乘這機會,周铨已經脫離了周傥的攻擊範圍,與小師師一起,眉開眼笑地看着熱鬧。
不過周母終究是要在孩子們面前給周傥留面子,責備了周傥幾句之後,便又笑眯眯地拉過周铨:“好孩兒,你說說看,你今日除了孫誠、鄭建、駱夥兒和卓遷之外,對别人有什麽看法,特别是那個李寶,你有什麽看法?”
周铨也不隐瞞,将自己對那十餘個少年的看法一一告知。這十餘個少年都是市井子弟,中人之姿,沒有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人物。不過周铨現在也不是要做什麽特别複雜的事情,他們也足夠用了。
最後說到李寶的時候,周铨神情稍稍嚴肅了一些:“李寶憨實,就是那種愚驽卻勤快的人,所以必須留在身邊盯着。”
“叭!”周母拍了他腦袋一下,嘴裏笑罵“哪有這般說自己朋友的”,眉眼間卻略略有些得意。
自家這孩兒,果然是開竅了,有識人之明,勝過他老子!
“你是哪兒來的這麽多彎彎道道?”得意之餘,周母也有了疑問。
周铨心裏一跳,這個問題是關鍵,他此身不過是一個市井少年,以前一向愚笨魯莽,比李寶好不到哪兒去,突然間有了這種心智,怎麽會不惹父母生疑?
“書上看到的。”他沒有想多久,便将原因推到書上去了。
此時大宋,正是儒學昌明之時,讀書之事,已經被擡得極高,民間對讀書人甚爲敬重。故此,先帝真宗趙恒,乃有“書中自有顔如玉”之勵學,而鄞縣汪洙,亦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之童詩。周铨将自己開智,也歸到讀書上,與此時世道風氣正合。
果然,周母不再細問,隻是琢磨着,該給那授課的私塾夫子,送點冷豬肉去。
但周父卻沒有那麽好糊弄,他眉頭一皺:“什麽書?”
“呃……我忘了……隻記得說項羽叔父項梁,他未起兵之前,在鄉裏主持婚喪嫁娶,分派賓客子弟辦事,暗中觀察他們的才能,所以能做到知人善用。”周铨道。
“那是《史記》之中所載。”周傥盯着周铨,目光有些古怪,好一會兒之後,他繼續問道:“你想爲将?”
這個問題讓周铨難以回答。
他是一點都不想爲将,或許在某些關鍵時刻,他會挺身而出,但并不想把戰場喋血當成自己的終身事業。
他性子略有些憊懶,想着享受生活,而不願意吃苦。
不過周铨乃是禁軍世家,雖然到了周侗、周傥這一代,因爲種種原因退出了禁軍,可對于軍隊,終究是有感情的。周铨覺得,若自己答得不好,肯定又要挨訓。
想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到一個取巧的回答:“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兵,我們禁軍世家,自然是想爲将……”
這是個百靈百應的對答,周铨覺得,這個答案,必定可以讓周父周母滿意。因爲這個對答,充分展露出他胸懷大志的一面。或許從此之後,父母在他行事時,能夠給他更大的自主和支持。
但是話還沒有說完,他就感覺到不對。
有殺氣!
然後就見周母退後,将剛剛打開的門又關上,而周父再度将白臘杆抄在手中。
“讓你想從軍!”
嗡的一聲白臘杆響,這一次抽在周铨的屁股上,痛感可比剛才強烈多了。
“啊!”周铨慘叫了一聲。
“讓你想當将軍!”
又是一下抽下來,周铨雖然已經盡力躲閃,卻還是被擦着,雖然沒有方才那麽疼。他哇哇大叫:“怎麽了,我又怎麽了,爲何打我?”
“讓你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兵!”第三杆子又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