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铨絕對不曾想到,自己眼前的這個少年,就是嶽飛。
即使是此時,他還有些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後來每至國家闆蕩、民族危亡之時,便會被國人想起的良将和民族英雄。
無論某些犬儒與淺薄政客如何抹殺,在周铨心中,嶽飛就是民族英雄,而且是華夏族裔、炎黃貴胄中頂天立地的民族英雄。
隻不過,現在這位未來的大英雄,還隻是九歲的模樣,手中抓着一張小弓,滿臉敬佩地望着周铨。
“咳咳……”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現在周铨也知道,自己那位年邁的伯父究竟是誰了。
周侗,嶽飛的射術恩師,也是最早發現嶽飛才華并且培養了他的人!
“嶽……那個賢弟,我們一見如故,不如結爲異姓兄弟吧!”周铨拉着嶽飛的手,眼中放光滿臉堆笑。
這熱情讓還隻是孩童的嶽飛有些不适應,不過他沉穩聰慧,開口一笑:“恩師與我情同父子,大郎既是恩師之侄,便是我之兄長!”
周铨眉開眼笑,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他拉着嶽飛問東問西,這才曉得爲何嶽飛會到他家來。
原來周侗年邁,唯有一子,十餘年前在與西夏的邊境沖突中殉國。自那之後,周侗辭官,他看不得汴京城中的紙醉金迷,又受人雇請,于是隐居于湯陰,傳授幾個弟子,見到嶽飛之後,喜愛他的天賦,便傳授其射術。
前些時日,周侗聽說周铨落水失魂,于是從家鄉匆匆趕來,還帶着嶽飛,讓他來見識世面,所以正趕上這件事情。
他二人在這裏說得高興,杜狗兒等則開始搜索那幾具屍體。
看着這幾人熟練的動作,還有面對屍體時嘻嘻哈哈的神情,周铨心裏生出疑惑來:自己便宜老子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在京城中敢大開殺戒不說,就連他身邊的親信兄弟,也一個個象是做慣了強盜的,搜起戰利品來輕車熟路。
“咦,這是什麽玩意,小郎,你識字,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麽?”
在那幾具屍體上,都發現了木制的木牌,那木牌上刻着一座神佛之像,旁邊還有字迹。周铨伸過頭去看,嶽飛也望了望,上面左右各一句,分别是“光明普度皆清靜”與“常樂寂滅無動詛”。
這兩句似谒非谒,周铨也不明白其意,但從這些屍體每一個身上都有,可以猜出,他們應當屬于某一個秘密組織。
他們這邊搜完,那邊周侗與周傥也走了出來,兩人都是一身煞氣,面色陰沉。
“狗兒,你們留下來把善後的事情辦妥了,該打點的地方都打點,你知道怎麽做的!”周傥向杜狗兒吩咐道。
“哥哥隻管放心。”杜狗兒笑嘻嘻地道。
周铨又詫異地望了這家夥一眼,原以爲這家夥就是一個粗莽漢子,除了膽大包天之外别無所長,現在看來,父親對他極是信任,他應該不隻是表面那樣粗莽。
“也不知道,這便宜老子,怎麽能擺平此事,這可是在大宋京城之中,出現近十人的命案!”最後望了那座宅院一眼,周铨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
他們乘車回到家中,到家之後,周大娘帶着師師在門外守着,周侗、周傥,再加上周铨與嶽飛,四個男人留在屋子裏。
原本周傥的意思,連周铨與嶽飛也要趕出去,但是周侗卻不同意。
“那些賊人,是明教妖徒!”隻剩四人之後,周傥沉聲說道。
周铨将那些木牌拿出來,心中恍然大悟。
難怪悍不畏死,又有這樣的組織程度,原來是明教的!
托武俠小說的福,周铨對明教還是有所了解,雖然真實曆史中的明教并不象武俠小說中那麽組織嚴密、神通廣大,但在華夏曆史之上,還是幹出了不少大事。
“明教……方臘!”他突然叫了起來,然後看向嶽飛。
嶽飛莫明其妙,周铨卻知道,有宋一朝,兩場大規模起義都與明教有關,方臘是其中之一,而後來的鍾相、楊幺起義,幹脆就是被嶽飛一手鎮壓的。
他對方臘起義的印象,來自于《水浒傳》,至于鍾相楊幺起義,他記得後世曾有争論,認爲鎮壓他們是嶽飛人生的污點,但是持這種觀點的人,卻無視鍾相、楊幺與投靠異族的僞齊政權勾結的資料。
“方臘是何人?”周侗沉聲問道。
周铨愣了愣,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腦子一轉道:“小侄聽說過,他是明教的教主……但是是何時聽說的,卻記不得了,小侄此前許多東西都記不得了!”
周侗也不疑,因爲周铨溺水失魂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明教在東南勢力甚大,但在京中,他們算不了什麽,那呂壽竟然也是明教之人,倒是讓人驚訝。”周傥開口道。
若是放在東南,他會擔心明教的報複,可在京中,他們這些禁軍子弟才是真正的地頭蛇。
“不去管他,先把東西拿出來吧。”周侗道。
“這些就是了。”
周侗與周傥二人解開衣襟,将纏在腰間的布袋子擺在桌上,布袋打開之後,裏面盡是金玉之器!
即使不算其精美的做工,單單是金與玉本身的價值,這些金器、玉器,價值絕不下萬貫!
“呂壽那厮死了,我們晚到一步,明教賊子們殺了他。铨兒,你說說,這些金玉,當如何處置?”周侗向周铨問道。
周铨撓了撓頭,心知這是一個考驗。
想到從師師、嶽飛等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周铨沒有猶豫多久:“這些金玉,原是宮中之物……”
聽他這樣說,周侗與周傥神情微微有些失望。
但周铨緊接着又說道:“不過,宮中金玉甚衆,也不在乎這一點,倒是有些人急需衣食!”
周铨說的是禁軍遺屬。
先帝哲宗朝時,西夏入寇,調京中禁軍支援郦延路經略使呂惠卿,那一戰持續近十載,前後陣亡将士不知有多少,僅金明寨一役,二千八百宋軍,隻有五人幸存。
周侗的獨子,便陣亡于此戰之中。
雖然傷亡最重的是西軍,但被抽調去的京中禁軍,同樣也是傷亡慘重。西軍烈士遺屬,還有西軍将門軍頭的庇護,而京中禁軍烈士遺屬,則是日子艱難。
象杜狗兒等,便是當時遺屬,若不是周侗周傥等照顧,此時不是餓死,便要淪爲下賤仆役。
周铨此話一出,周侗欣慰地捋須,而周傥也難得臉上露出贊許之色:“真吾兒也!”
以周傥的權力影響,周家尚貧困如此,原因就是爲了資助那些禁軍遺屬。此時周铨建議用奉宸庫的金玉,資助這些禁軍遺屬生計,正與周傥的打算暗合。
“好,好!”周侗也是眼睛發亮。
而旁邊的嶽飛,則擡起頭來,看着周铨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大父、爹爹,隻是如何資助這些叔伯姑嬸們,卻還須謹慎。一來這一批金玉雖是不少,可真正分到大夥頭上,也撐不了多少年歲;二來這些金玉來路畢竟不正,容易引來麻煩;三來咱們家一向貧困,驟然拿出大量錢财,必受懷疑……”
聽周铨說得條理分明,周侗與周傥神情都變得嚴肅起來,旁邊的嶽飛,更是昂起頭,眼中對周铨,分明也帶上了幾分欽佩。
“幺弟,這就是你說的性子暴躁、魯莽愚笨的铨兒?”周侗聽完之後,小聲對周傥道。
“這……這……上回溺水之後,铨兒就有所不同,似乎成長了不少。”周傥也被周铨鎮住了。
未被金玉迷惑可見心性,分析事情利弊可見智慧,周侗橫了周傥一眼,心裏自家兄弟的識人之眼有些不滿。
“铨兒,依你之見,當怎麽辦?”周傥苦笑着問道。
“第一是要将這些金玉換成錢财,第二要将這些錢财變得來曆清白,第三則是以這些錢财置辦産業,雇請那些叔嬸們經營這些産業。”
第一第二,聽得周侗與周傥都連連點頭,但聽到第三時,周侗眉頭皺起,有些不以爲然地道:“此事不妥,若如此,咱們和那些人有什麽區别了!”
周侗口中的“那些人”,是指京中禁軍軍門将領。
這些大小将領,将手下的禁軍視爲奴仆,驅使他們織繡、燒炭、耕作、販賣,禁軍在他們手下,不但拿不到報酬,就是軍饷也被他們想方設法貪墨。京中号稱四十萬禁軍,實際上如今的數量不足十五萬,而其中大部分,便成了這些大小将領們的财源私奴。
周侗、周傥兄弟脫離禁軍,很大原因便是看不慣這種行徑,這才脫離了禁軍。
“大父,爹爹,你們誤會了……那些人将軍中遺屬視爲奴仆,我将之視爲手足;那些人所爲者乃是自家富貴,我所爲者乃衆人長久安樂;那些人賺得錢财隻用來自家驕奢淫逸,我賺得錢财,卻要爲他們解決後顧之憂!”
周铨說來說去,其實就是想要主掌這筆意外之财。
他拿出全部手段,将自己的打算說得天花亂墜。隻要将這筆錢交由得經營,他就保證讓這些遺屬老有所養,少有所學,病有所醫,死有所葬。總之,從搖籃到墳墓,一切全包。
周铨深信,這來自後世的高福利待遇,定然能說服自己的伯父與父親,也讓自己擁有此生的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