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被這小子的父親威脅,她如何會出爾反爾,但所謂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何況是周铨之父周傥咬一口!
周铨隻是提出了設想,但周傥見到李蘊時,卻連“證據”都造好了,李蘊心中縱有一百個不情願,卻也知道,若是不從,便是魚死網破之局。
于是,周铨瞠目結舌,看着這個半老徐娘在開封府衙中,将當初狀告周铨的事情,如何說成一個誤會的。
“周家欲爲他家小郎選一婢女,這小郎有些心急,闖入我宅中窺看,下仆無知,以爲他意圖不軌……”
原本周铨以爲,李孝壽還會爲難李蘊,但緊接着,他發現自己錯了。
“你這小郎,終究是行爲不檢,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在問了李蘊兩句之後,李孝壽還是将矛頭指向周铨。
此時周铨,隻有唯唯,雖然心中腹诽,卻不敢說出來。
“既然如此,今日也不能輕易放過你……你不是喜好賣弄些小聰明麽,我這裏出個題,若你解得讓我滿意,你便可以回去,若是讓本官不滿意,那你今日,少不得打五闆以示懲戒!”
周铨聽得呆了呆,頓時明白,自己方才那些伎倆,對方很清楚,所以現在來報複了。
“小心眼啊……這位大尹可真是小肚雞腸!”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聲,周铨卻根本無法拒絕。
“請大尹出題。”他開口說道。
李孝壽捋着自己的胡須,斜睨了周铨一眼,心裏冷笑了一聲。
“當初我奉聖命,賜天甯寺道楷禅師袈裟法号時,道楷禅師出了一個謎與我,你且來猜猜看。”
聽到是猜謎,周铨頓時頭大如鬥。
但李孝壽不給他讨價還價的餘地,緊接着又開口道:“謎面是‘清明月映秋’,我給你一刻時間,将謎底說出來……你們且退至一旁!”
他說完之後,便又開始提取人犯,這一次,他直接從跪在院中的那些胥吏軍士中提來人,問了兩句,便喝令上刑。
周铨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他可真猜不出這個謎來!
他在這裏發急,那邊鬼哭狼嚎的聲音響起,卻是被提上來的胥吏軍卒,給打得血肉模糊。
看到這情形,周铨越發心急,更靜不下心來。他目光四處遊移,希望能找到靈感,這一刻,他可真想問李孝壽,能否向場外觀衆求援。
李蘊也退在一旁,她身後的那小姑娘,一雙妙目閃啊閃,看着周铨急得團團轉的模樣,微微撇了一下嘴。
然後她的目光轉到了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眼中閃過不忍之色。
打了兩人,一刻鍾時間眼見就到了,周铨此時仍然沒有想到辦法。他正抓耳撓腮之時,卻看到李蘊身後的那小姑娘,微微嘟起了嘴。
初時周铨沒注意她的這個動作,但後來,他便發現,那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在盯着他,但嘟嘴的方向,卻是向着大堂的一個角落。
見周铨盯着自己,那小姑娘雙腮飛紅,眼中波光閃動,黛眉微垂,但旋即鼓起勇氣,又嘟着嘴示意了一下。
周铨這次可以确定,對方是有意在對自己傳遞什麽消息。
他順着那小姑娘嘟嘴指向的角落望去,那邊放着一個燭台,燭台上放着幾枝殘香、半截蠟燭。
此時周铨也顧不得小姑娘年幼,完全是撈根稻草救命的心态,拼命看着那個角落,希望能得到靈感。
但仍然沒有。
他隻能再看那小姑娘,小姑娘露出無奈的神色,似乎是覺得他太過愚笨了。
“西……香……活……火?”望着小姑娘的雙唇,在無聲地做着嘴型,周铨又猜了一會兒,終于靈光一閃。
是香火!
和尚出的謎語,謎底是香火很正常。
“清明月映秋”,清掉“明”字當中的“月”,那就隻餘一個“日”字,再将“日”映入“秋”字,正好分成香火二字!
“周铨,一刻鍾已到,你可猜出來了?”
幾乎在周铨腦中靈光閃動的同時,李孝壽慢悠悠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人猜是猜得一個謎底,隻是……是不是對的,小人沒有把握。”周铨忙收起目光,不再看那小姑娘。
他心裏卻是好奇,小姑娘極聰明,至少比他要強,也不知道是怎麽教出來的。
“你說。”李孝壽道。
“清明月映秋,清去明字中的月,便餘一個日字,日映秋中,可得香火二字,小人胡亂猜的,還請大尹老爺評判。”
李孝壽嘿了一聲,捋須的手抖了抖,險些揪斷了自己的一根胡須。
他早就看出,周铨隻是市井小兒,并未讀過多少書,因此,原以爲他猜不出謎底。
不曾想這家夥,卻有如天授一般,竟然破解了他的謎語。
李孝壽甚爲自大,未将李蘊身後的小姑娘放在眼中,故此并未發覺她的提示之舉。
他方才答應,隻要周铨能解開謎語,便放他離開,現在雖然心中後悔,卻無法食言。
因此,李孝壽冷冷又看了周铨一眼,然後擺了擺手:“既然原告撤狀,本官就當是個誤會,你這小兒,奸猾古怪,再落入本官手中,定不輕饒!”
得了他這一句話,周铨哪裏還敢耽擱,立刻行禮退出。退出之時,他聽得李孝壽又與李蘊說話,但比起與他說話,當真是和顔悅色。
出了衙門,周铨有些茫然,他連此身家在何處都還不大清楚,因此不知該往何處去。好在這時,他聽到有人招呼:“铨兒,铨兒!”
卻是周父、周母來了,這二人早就在門口候着,此時見周铨完完整整地走了出來,都是滿臉歡喜之色。
“都說了沒事情吧,你還想闖入衙門救人!”周傥嘀咕了一聲道。
周母瞪圓了眼睛:“若不是你這賊配軍出的馊主意,我家孩兒哪裏會去監牢裏遭罪,可憐的孩兒,才落水還沒好,便又在牢裏呆了一夜,趕緊與我回去,我在家中給你炖了隻老雞,回去補補……”
她拉着周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周铨有些尴尬,畢竟他的心智,遠比外表要成熟得多。
“吳管營,今日之事,多虧了你!”
周傥此時,卻在向立在一旁的獄吏道謝。
“周書手,令郎可了不得,咱們大老爺是何等人物,都被令郎給唬住了!”那獄吏笑嘻嘻地說道,他隻不過是個微末小吏,被稱爲管營,可是尊稱。
“這話可說不得!”周傥以爲他是客氣。
這姓吳的獄吏嘿了一聲,當下将周铨如何編造說辭拖延時間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他雖然不在大堂之上,但也在堂外偷聽,故此說得極爲詳細,聽得周傥與周母神情各異。
周母不疑有他,隻覺得是自家孩兒聰明,因此眉開眼笑。而周傥卻深深瞅了周铨一眼,目光中既有疑惑,也有意味深長地探察。
周铨知道,自己又需要編造謊言了。
“這些都隻是小聰明,不能當真,哈哈,吳管營不要再贊他了。”聽到一半,周傥打斷了吳管營。
“哪裏是小聰明,分明是大智慧,你們可知,大尹老爺最後還要爲難令郎一下,出了個謎語,令郎若不能解謎,少不得還要挨杖……”
猜謎之事,也被這獄吏說了出來,周铨頭垂得更低,想來周傥的懷疑會更甚吧。
不過這件事情,倒有理由可說。
“周書手,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了,不過令郎既然安然無恙,我希望到此爲止!”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姓吳的獄吏,他們一家人正準備回宅,這時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李蘊李大娘橫眉豎目,站在他們身後。
“我家孩兒雖然無恙,但他平白遭人誣陷,受了驚吓不說,還壞了名聲。李大娘,都是廂坊之中有頭有臉的,你紅口白牙,就想将此事揭過?”
瘦削的周傥此時昂起頭來,目光灼灼,盯着李蘊,神情同樣不善。
“咳,師師,把事情說與他聽。”李大娘咳了一聲。
她身後跟着的那個小姑娘,臉色漲得通紅,既是羞窘,又是憤怒,嘴辱蠕動了一下,似乎不想說話。
“說!”李蘊催促道。
“那日……那****正在沐浴,他……他爬在樹梢上……”
李蘊反複催促,那小姑娘淚眼汪汪,終于承受不住,哽咽着說道。
這話說出來,周铨恨不得要用頭去撞牆。
自己竟然就是去看這樣一個小姑娘洗浴?這豆芽菜般的小丫頭片子,有什麽好看的,自己這具身軀的前主人,當真是個無賴!
同時,周铨心中又有些感慨。
這小丫頭片子心終究善良,從她的目光來看,是深恨自己的,但方才在大堂之上,卻是得她提醒,這才猜出了李孝壽最後的謎語,讓自己安然脫身。
“這事是我不對……”既然得了這具身體,就要承擔這具身體的因果,周铨長歎了一聲,向那小姑娘長揖。
“铨兒!”周傥有些不滿,但周母則用異樣的目光看着那小姑娘。
“方才在大堂之上,孩兒能猜出府尹的謎語,多虧了這位師師姑娘指點。男子漢大丈夫,有錯要認,有恩要報。”周铨低聲說道。
周傥神情微微一松,而周母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她拉了周傥一把,使了個眼色,周傥眉頭一動,然後對李蘊道:“李大娘,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