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吃過早飯,朱可夫難得地找到空閑時間休息,他張開大口,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
指揮部裏的空氣污濁不堪,即使那兩台直徑超過一米的超大号風扇搖頭晃腦拼命工作,也無法淨化室内汗水帶來的酸臭味。
忍受着異味的荼毒,朱可夫忙碌了大半夜,強韌的神經也被各種噩耗不停轟炸着,直到淩晨,終于等來了光明時刻。
充滿喜色的目光轉來轉去,掃過天空中密布的烏雲,朱可夫心中前所未有的舒暢。
自己終于等來期盼已久的雨天,偉大的蘇維埃祖國,岌岌可危的中央防線也将迎來一個巨大的轉機。
再等一等,隻要烏雲覆蓋的面積再大一點,顔色再黑一點......朱可夫止住心中的期盼,低頭望向一輛M-1型嘎斯指揮轎車。
這輛M-1轎車轉過一百多米外的紅星路十字路口,直挺挺地沖向教堂。
看清轎車上的牌照号碼,朱可夫認出這輛M-1轎車正是自己的坐車。
司機一早就開着這輛轎車去機場接一個人,想起那個人,朱可夫猶如在美味的黑海魚子醬中吃出一條蛆蟲般反胃,心中的愉悅心情瞬間消失一半。
M-1轎車掉頭沖向朱可夫,帶着一股狂風沖到他的身邊。
“吱......”地一聲,轎車拖出長長的尾音停在他面前。
副駕駛位置的車門比司機的車門更早打開,一個肥頭大耳滿面油光的粗壯男子跳出轎車,張着寬闊的大口,帶着渾厚爽朗的笑聲疾步走向朱可夫。
“親愛的格奧爾吉.康斯坦丁諾維奇.朱可夫同志,我們又見面了,總書記說要我來中央戰線當你的副手時,我幸福的都要暈過去了,我們聯手一起努力,肯定能夠挽回中央戰線的局勢,我們......”
挂着中将軍銜的男子攬着朱可夫的雙臂,喋喋不休地說道,全沒注意朱可夫臉上晴轉多雲的臉色。
面對話唠中将,朱可夫費了好大勁才擠出一句應酬的語言。
“親愛的安德烈.伊萬諾維奇.葉廖緬科同志,歡迎你來到西方方面軍。”
看到葉廖緬科還要說話,朱可夫搶先開口,忽然問道:“你從莫斯科來?”
“是,我從遠東飛到莫斯科,總書記親自接見我,對接下來的作戰親自做出一些指示,嗯,都是很有戰略意義的指示,然後......”
“你看到巴甫洛夫沒有?”朱可夫忽然說道。
“巴甫洛夫?哦,那個倒黴的家夥。”葉廖緬科中将歎了口氣。
捅捅頭上的大檐帽,葉廖緬科沉痛地說道:“我看到他了,他的前景很不妙,嗯,很不妙,總書記對他的失敗很是憤怒,我們絕對不能重蹈他的覆轍,絕對不能觸怒總書記,必須要按總書記的指示作戰。”
朱可夫下意識地翻眼看看天上的烏雲,驚喜地發現烏雲的顔色似乎又黑了一些。
确認自己不是心理作用後,朱可夫不知不覺地握緊拳頭,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道:“總書記對這裏的戰鬥有什麽指示?”
“總書記的指示很簡單,隻有一個詞,進攻,必須要進攻,隻有進攻才能獲得勝利,被動防禦是打不赢戰争的。”葉廖緬科興緻勃勃地說道。
朱可夫心底發出一聲堪比地獄三頭犬暴走時的哀嚎,自己就知道會是這樣。
總書記先是給自己派來一個不靠譜的方面軍副司令員,這個副司令員又帶着總書記的最高指示,而且還是這種不靠譜的最高指示。
至于眼前這位曾經的列甯格勒騎兵高級指揮員培訓班的同班同學,朱可夫更是感到無比的頭痛。
身爲老同學,他可是清楚地知道葉廖緬科最大的特點,一個字,笨。
班裏另一位同學,巴格拉米揚曾經揶揄過:“在我們中間,看起來最倔強的是安德烈.伊萬諾維奇.葉廖緬科。他經過罕見的努力,掌握了教學大綱規定的廣泛而豐富的知識。”
這句話看似褒揚,但是朱可夫知道,這句話也就能糊弄糊弄不知内情的人。
巴格拉米揚這句話真正的含義是說葉廖緬科其實笨得要死,就連掌握教學大綱這麽簡單的内容都要付出罕見的努力!至于其他對高級将領的要求,以葉廖緬科的智力水準......朱可夫頓時對接下來的作戰充滿絕望。
明明有大把的備用将領可以使用,爲什麽偏偏要不遠萬裏,從遠東地區調他回來,總書記到底是有多鍾愛這個大嘴巴的家夥。
葉廖緬科不知道自己的出現給朱可夫帶來莫大的心裏壓力,主動問道:“現在的局勢怎麽樣?我必須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然後才能按照總書記的指示進行反動。說起反攻,我可不是一個人來的,我的身後,從莫斯科到這裏的火車上裝滿了坦克和大炮。總書記從最高統帥部大本營裏撥給我兩個機械化軍,有了這些部隊,我們肯定能打出一次漂亮的反擊戰。”
他帶來了兩個機械化軍?這倒是個好消息,朱可夫陰雲密布的臉上閃現出一縷陽光。
帶着葉廖緬科走進教堂,朱可夫簡單向指揮部的參謀們介紹過葉廖緬科的身份後,立刻指着地圖對葉廖緬科說道:“我們目前面臨的壓力很大,敵人三個裝甲集團軍分成三路正在向東開進,他們的身後,還跟着第四和第九集團軍。
中路,敵人的第一裝甲集團軍剛剛攻克鮑裏索夫,下一個目标就會是奧爾沙。
南路,隆美爾指揮的第二裝甲集團軍已經占領博布魯伊斯克,下一個目标就是我們這裏,莫吉廖夫。
北面,霍特指揮的第三裝甲集團軍正在向維捷布斯克進軍。如果我們應對失誤,敵人會在斯摩棱斯克形成第二個包圍圈,我們會再次遭受一次巴甫洛夫式的失敗。”
葉廖緬科收斂臉上的笑容,闆着臉問道:“敵人的兵力有多少?”
朱可夫答道:“敵人的第一和第二裝甲集團軍各有三個裝甲軍,第三裝甲集團軍隻有兩個裝甲軍,合計是八個裝甲軍,二十四個裝甲師和摩托化步兵師,而我們算上你帶來的兩個機械化軍,合計隻有四個機械化軍,十二個坦克師和摩托化步兵師可以使用,數量上隻有敵人的一半。”
葉廖緬科爲難地說道:“這麽說我們的反攻将面臨很大的困難?”
“正是這樣,所以,我決定打一次防禦反擊,盡可能地用步兵消耗敵人的裝甲力量,等敵人的裝甲力量消耗到一定程度,失去銳氣後,我們再按照總書記的指示發動反擊。”
朱可夫說完,盯着葉廖緬科的方塊臉,他的表情。
葉廖緬科盯着地圖看了一陣後說道:“我同意你的計劃,給我分配任務吧,我想到南方去,和隆美爾較量較量,雖然我之前是在遠東,可是我也聽說,德國人的報紙和廣播一直在吹捧他是戰無不勝的戰神,總書記也說他是德國人中排行第三的惡棍。”
朱可夫右眼的眉毛一挑,好奇地問道:“排在他之前的兩個惡棍是誰?”
“排名第一的惡棍是希特勒,排第二的是古德裏安,古德裏安在羅馬尼亞的進攻勢頭很猛,我們的老同學羅科索夫斯基在他手上吃了大虧。”
原來是這樣,朱可夫暗暗記下這個排名。
手指頭在地圖上敲動一陣,目光在地圖上遊移一陣後,朱可夫輕咳幾聲清了清嗓子,對葉廖緬科說道:“比起隆美爾,有一個更大的威脅擺在我們面前,我希望你能挑起這個重擔,消除這個威脅。”
“哦?什麽威脅。”葉廖緬科聽到朱可夫要賦予自己重任,頓時來了精神,目光離開地圖,轉而盯着朱可夫問道。
“敵人的中路是第一裝甲集團軍,他們沿着鮑裏索夫通向斯摩棱斯克的公路發動進攻,距離斯摩棱斯克的路程最近,對斯摩棱斯克的威脅也最大。所以我們要先消除這一路的威脅。我給你的任務是頂住他們的進攻,如果有可能,适當地發動一次反攻,将他們向西方進行驅逐。”
葉廖緬科挽挽袖子,興高采烈地說道:“對付他們的任務交給我,我有多少兵力可以使用?”
“十三集團軍的殘部,二十集團軍一部,大約六個步兵師,你帶來的兩個機械化軍中的一個由你指揮。防禦的重點是奧爾沙。”
“六個步兵師加一個機械化軍對付第一裝甲集團軍的三個裝甲軍?”葉廖緬科問道。
“怎麽?你害怕了?如果你認爲無法完成這個任務,我可以換一個更輕松的任務給你。”朱可夫反問道。
察覺到朱可夫目光中隐藏的不信任,葉廖緬科挺直粗壯的身軀,毫不示弱地與朱可夫對視。
“中央方向交給我,我保證奧爾沙是第一裝甲集團軍前進的終點站。”
朱可夫欣慰地說道:“我相信以你的實力能夠讓德國人吃夠苦頭,我等着你勝利的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你的肩章上就會因爲勝利多出一顆金星。”
“我馬上動身去奧爾沙,要麽德國人被我幹掉,要麽德國人踏過我的屍體通過奧爾沙。”
送走幹勁十足的葉廖緬科,朱可夫抹掉額頭上的汗水,心頭湧上一陣疲憊,中間還混雜着一點成就感。
對外,自己要和德國人大打出手;對内,自己還要和總書記、葉廖緬科等人鬥智鬥勇,真是前所未有的疲憊。
至于成就感......朱可夫暗自感歎,腦子笨的人就是好騙,用腳後跟想都知道,三路德軍中威脅最大的是來自南北兩翼的兩個裝甲集團軍,如果頂不住兩翼的敵人,敵人肯定會在斯摩棱斯克地區形成第二個巨型包圍圈。
如何擋住來自兩翼的德軍,這才是真正的重任,這個重任,萬萬不能交給葉廖緬科。
朱可夫爲自己“智取”葉廖緬科而自豪時,隆隆的巨響吸引了他的目光。
指揮室的窗戶在雷聲中瑟瑟發抖,窗外的刮起暴風,一道道閃電刺穿烏雲,閃耀在天地間。
黃豆粒大小的雨點傾瀉而下,片刻後,原本幹燥的路面化爲**,整座城市都籠罩在水幕中。
站在窗前,感受着鋪面而來的水汽,朱可夫陶醉地擡起臉。
“太好了,終于下雨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鮑裏索夫城内,陳道看着瓢潑的大雨,嘴裏爆出和朱可夫截然不同的話語。
“這該死的大雨,爲什麽偏偏選在這個時候?”
洛倫茲少校好心地開導陳道:“現在是盛夏,有這種暴雨是很正常的,不用擔心,這種暴雨不會持續很久的,最多持續一兩個小時就會停。”
“你忘了一件事,這裏不是德國,沒有柏油馬路,也沒有水泥路面,這種程度的大雨要是下一兩個小時,我很難想象城外的公路上會是什麽情形?”
一個多小時後,暴雨停歇,陳道跑出住宿的酒店,跳上裝甲車,親自到城外道路情況,結果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在雨水的浸泡下,公路上的浮土化爲變成了爛泥,直陷到卡車的車軸處,警衛旗隊師一隊拖着PAK40反坦克炮的歐寶卡車正在泥淖中掙紮,折騰了足有半個小時才開出不到兩公裏。
陳道還看到,一個憲兵站在路邊指揮交通,在一次簡單的橫跨公路的行動中,那個憲兵雙腳陷入爛泥中,掙紮了足有一分鍾才拔出左腳,然而僅僅是左腳,左腳上的皮靴仍然留在深不見底的黑泥中。
那個憲兵隻顧盯着光秃秃的左腳,忘記自己正在爛泥中保持金雞獨立這種高難度動作。
右腳一滑,憲兵在陳道的注目禮下,手舞足蹈地拍進地上的爛泥中,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嘴啃泥。
陳道心中忍不住哀嚎一聲,“泥将軍”的威力無人能擋,以這種路況,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到達奧爾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