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大叫道：“小的冤枉啊，大人，您找個懂行的去問問，這樣的打探還沒觸及底線啊，沒犯忌諱！”
管事痛哭流涕，“這印刷哪兒是那麽簡單的？那字模的材質，刻字的深度，字的間距，還有澆鑄的溫度，甚至是用的墨稠淡都有講究，隻有把這些都一一标注清楚才是方子，小的隻聽他們喊我們用的印刷法叫雕版，他們的叫活字，雕版小的明白，刻闆嘛，朝廷書局收藏頗豐，光藏版就有五個大房間，還不算我們正在刻的，但活字怎麽刻？重點隻在這一‘活’字，所以小的也隻問這一個問題，他要是答了，小的給他五兩銀子，他要是不答我另找一人便是，就是被他們的管事知道了，小的也能說是閑聊，在書局裏頭混的都知道，這個問題不犯忌諱啊……”
真要犯忌諱，他就是再想要錢也不可能把心思動到榮郡王府上，他又不是嫌命太長了。
技藝這東西說不清道不明，誰都想學到對手的手藝，都想把自己的東西捂緊，但他們也知道，有的東西可以藏着掖着，但有的東西你得交流了才能進步。
大家說着話，腦袋一靈光說不定就想到好法子了，這就是技藝，所以大家久而久之就有了共識，什麽的問題能背地裏打聽，什麽底線卻是永遠都不能越過，一旦超過就要被全行業的人唾棄的。
管事問的問題正好擦邊，并沒有越過那條線，他在印刷這行幹了三十多年，從八歲做學徒開始就在行當裏面混了，雖然手藝比不上局裏的老師傅，但該懂的規矩他都懂。
可王府真要定他的罪也來得，對方權勢大可以直接把擦邊變實的，他也承認自己心思卑鄙，他不怪王府，卻恨那個告發他的工人，那人在這行當裏幹了這麽多年，不會不知道規矩，他不願意拒絕他就是，何苦拿了他立功？
統領被管事氣笑了，明明是觊觎王府的技藝，竟然被他說成是情理之中，但人都招了他也不好用刑，直接揮手讓人把他拖到牢裏去關起來，出去時卻腳步一頓，道：“讓人把他的供詞謄抄一份給王府送去。”
“大人，您怎麽還替他說起情來？”
統領冷笑道：“他算什麽東西，值得我爲他說情？不過他既然說這是行業裏的規矩，不算犯忌諱，那工人告發他卻是另有心思了，他要踩着人往上爬沒什麽，隻是可惜，不該欺瞞榮郡王妃。榮郡王妃什麽樣我不知道，但榮郡王卻是眼裏不揉沙子，肯定容不下這事，我們将那管事的口供交上去既做了人情，又不害人，何樂而不爲？”
口供直接放到了穆揚靈的案前，穆揚靈敲了敲桌子，擡頭問書局的管事，“他說的都是真的？”
管事彎腰，道：“倒也沒錯，行當裏是有這個規矩，隻要不越界，互相打探彼此的技藝是常有的事，但，”管事斟酌道：“當時那工人與我說那管事是想出大價錢買方子，并不隻打探這一件事。”
“那你覺得是誰說謊？”
“這……”
“把人送去五城兵馬司，查清楚了回我，”穆揚靈笑道：“王爺眼裏不揉沙子，難不成我的眼睛就能做沙場？”
管事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磕頭，“小的這就去查。”
爬起來倒退到門口才敢轉身離開，立春等他走了就給穆揚靈倒茶，道：“娘娘不用生氣，估計是書局的工人想往上爬想瘋了，這才想出這麽一個法子來。”
穆揚靈歎了一口氣道，“我要是不叫五城兵馬司的人仔細查問，隻怕這事就混過去了，他是高升了，可卻白害了一條性命和一個家庭，這心思也忒的狠毒了。”
“娘娘是認定那管事說的是真話了？”
“看口供是真的，不然那管事就藏得太深了，他要有那智慧也不會被抓了。”穆揚靈道：“現在他人在牢裏，我們又拿住他的把柄，以王府的權勢，要問他的罪不難，這時候他沒必要說假話，而且這話也容易查證。”
穆揚靈認爲容易查證的話五城兵馬司卻遲遲不給回話，她難免好奇，就和齊浩然提了一句，問道：“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五城兵馬司的人怎麽還不給個回話？我這方子都賣出去好幾張了。”
“爺明兒去幫你問問，”齊浩然繞過桌上的湯，隻吃肉。
穆揚靈就給他夾了幾筷子青菜，又給他盛了一碗湯，道：“把這些都吃了，别仗着身體好就挑食，你侄子和兒子們都看着你呢。”
齊浩然筷子一僵，低頭一看，正好和對面的四個孩子眼對眼，他抽抽嘴角，筷子一轉夾了一筷子青菜塞嘴裏，等到他把青菜吃完，看着面前的湯，苦着臉道：“裏頭有一股腥味，也不知道子衿怎麽給我們送這些東西來。”
“這是海裏的東西自然腥，快喝吧，你看孩子們都喝了一碗，補鐵和補鋅的。”
齊浩然撇撇嘴，道：“爺的心全着呢，不用補，從沒聽說過人還要補鐵的，我們又不是鍋，要是補鐵，直接啃一口鐵劍不就完了嗎？”
穆揚靈一愣，然後就哈哈大笑起來，捂着肚子大笑不止，幾個孩子見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齊浩然瞪着他們，問道：“你們笑什麽？”
小獅子去扯母親，“娘，你笑什麽？”
小熊道：“看着娘好笑就笑了。”
小安道：“四嬸笑了，我們也想笑。”
虎頭道：“大家都笑了。”
齊浩然就翻了一個白眼，穆揚靈笑得打跌，扶着他的胳膊搖手道：“是，是我不好，我不笑了，再不笑了。”卻依然笑得停不下來。
齊浩然就端起桌上的湯一飲而盡，虎着眼看她，道：“行了，我現在鐵也補了，心也補了，能領着四個小的去消食了嗎？”
穆揚靈“撲哧”一聲笑出來，揮手道：“去吧，去吧，就在花園裏走一圈就行。”
虎頭就去拽母親，“娘，你得跟我們一起去，你答應了要給我們講故事的。”
小熊大喊，“講孫悟空大鬧天宮，太子哥哥也要聽，娘你快講給我聽，我明天進宮說給太子哥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