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娘說是因爲糧食産量低,而地租稅收過高,讓百姓難以積累下錢财糧食,而副業較少,農忙時忙死人,農閑時卻又全都無所事事所緻,”小熊道:“他們說的我不太懂,我覺得是因爲沒牛,小黑家沒牛所以他家很窮,大才家有兩頭牛,所以他家日子要好過很多,我娘管着一個大牛場,我覺得隻要把牛都送給沒牛的人家,那他們就都能吃飽飯了。”
方緻遠愕然,然後看向穆揚靈,肅然起身,行禮道:“世子宅心仁厚,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人,實在是有愧。”
“先生何出此言?您快快坐下,我還要請您多包涵呢,這孩子從小跟着我們沒讀過幾本書,所以高深一些的話就聽不懂,隻怕給先生惹了不少的麻煩。”
方緻遠正要謙遜一二,就見小寶滿臉嚴肅的道:“弟弟,你說錯了,有牛不一定能吃飽飯的,柱子家就有牛,但他家也吃不飽飯,而且連生病看病的錢都拿不出來,所以有牛沒牛區别不大。”
“不對,明明區别很大。”
兩個孩子就此吵了起來,方緻遠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曆,一時瞪大了眼睛。
小熊畢竟才進宮念書不到半個月,每天累死累活,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多少,自然沒有時間和小寶争執,所以方緻遠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
就在他瞪大眼睛的時候,穆揚靈揮手打斷兩個人的争執,道:“行了,你們這樣吵到明天也分不出誰對數錯,趕明兒找個時間去做個調查,看看有牛的人家和沒牛的人家情況對比就明白其中的區别了。”
穆揚靈眼角的餘光看到方緻遠眼中微帶驚詫,就道:“你們做好調查後就給你們的先生抄錄一份,讓他給你們指點一二吧。”
小寶和小熊忙應下,他們并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此時心裏已經在打腹稿,打算休沐的時候就出宮去做調查。
“方少傅您看,孩子們很忙,他們并沒有浪費一點時間,不管是友愛兄弟,孝順父母,解心中疑惑,這些都是要時間的,所以我并不想太子和世子将全部的時間都花費在課本上。”
方緻遠不由坐直了身體,知道重頭戲來了,對方鋪墊了這麽多,不就是向他提出要求嗎?
他道:“那依王妃之見呢?”
“我想,皇室子弟比之寒門子弟坐擁更多的教育資源,他們自然也應該有更多的選擇,因材施教四個字在他們身上并不難實現,所以方少傅,何不放慢教學,讓孩子們有更多自由的時間去做他們想做的事,尋求他們的答案?就好比小熊剛才問的,爲何農民如此辛勞卻一直不富裕,連基本的溫飽都難維持,這個問題諸位先生能給他答案,你們的答案能讓他們滿意嗎?”
“與其給他們或敷衍或固定的答案,不如讓他們自己去尋找答案。”
“王妃是想皇宮也像王府一樣學五天休兩天?”方緻遠并不笨,穆揚靈說了這麽多,重點不過是在時間二字上。
穆揚靈點頭,坦然道:“不錯,方少傅,他們并不急着長成,二十歲後再進入朝堂比之别人也要早很多,不是嗎?”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夠在二十歲之前考中進士入朝爲官?
方緻遠道:“皇子幾歲入朝自然是聽皇上的。”
“可皇子學業未結自然不可能入朝,隻要方少傅這裏同意新的學習課程安排,皇上那裏自然會調整皇子入朝時間,”穆揚靈說到這裏微微一笑,道:“是皇上讓我來找方少傅的,顯然皇上認爲這事可以由方少傅拿主意。”
方緻遠心思電轉,皇上若想不同意,大可以一口回絕榮郡王和榮郡王妃,而若心中不同意,也大可以一口回絕,完全沒必要将人推到他這裏來。
而此時榮郡王妃來了,就說明皇上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而來的是榮郡王妃而不是榮郡王,示人以弱,有所求。
如果是榮郡王來,以榮郡王的性格,隻怕是一開口就要求他調整時間,而以自己的性格,兩邊隻怕沒說上兩句話就吵上了,而來的是榮郡王妃,對方是女的,隻憑這一點,他就不會與對方太過計較,就算是說錯話也沒什麽要緊。
所以皇上心中雖然拿捏不定,但其實是偏向于榮郡王妃的。
方緻遠幽幽一歎,認真思索起來。
太子若能像之前一樣保持這樣的探究學習态度,寬松教學時間也沒什麽不可以,正如榮郡王妃所說,他們是皇家子弟,并不用科舉入仕,所以有衆多的選擇。
而一個人的成長從來不是隻讀書就可以,生活中每一件事都可以讓孩子成長和學習,長則學其優,短則誡其缺。
可這樣的學習方法并不是适用于每一個皇室子弟的,因爲不是所有的皇子都有榮郡王妃這樣的人引導的。
至少他就不會,他也許會告訴孩子地租稅賦過高,或許會感歎土地貧瘠,風不調雨不順,民間之疾苦,卻不會想到讓孩子自己去找答案。
但不可否認,這樣的安排能讓皇室子弟有更寬廣的道路,至少能讓他們更大的培養自己的興趣愛好,不至于讓他們長大後都一窩蜂的湧向權利的漩渦。
但最主要的是這對太子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教學方法。
方緻遠是太子少傅,自然一切要從太子的利益上出發,能夠讓太子小小年紀就接觸民生,對他以後參政議政有着重大的影響和作用,有這樣的學習經曆,隻要太子心性不是太差就不會長歪。
那他以後就是一代明君。
能夠教出一代明君,這對方緻遠是多大的誘惑?
文臣所追求的也不過是名留青史,而作爲帝師,最大的願望則是教出一代明君。
方緻遠最好還是采取了穆揚靈的提議,他道:“至于其他博士那裏就由下官去說服吧。”
穆揚靈感激的沖方緻遠行禮,又讓小寶和小熊給他們的先生行禮,這才要帶着兩個孩子告辭。
方緻遠在穆揚靈轉身之際問道:“王妃似乎很不喜歡朱熹。”
穆揚靈笑道:“談不上喜歡和不喜歡,如果他的《四書注解》不是影響如此大的話,我也許會贊他一句心思靈敏,博學大才,可這本書現在被人病态的追捧,我對他也就談不上好感了,這并不是針對他個人,而是整個程朱理學,畢竟,他也不過是寫了一本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