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一種虛僞又複雜的動物,喜歡時未必表現得喜歡,厭惡時又未必表現得厭惡,看着眼前情真意切的一幕幕,她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終于輪到自己向北堂顯拜别了,她臉上帶着微笑,一步步邁上台階,然後,深深地作了個揖:“感謝三叔多年來,對我們兄妹無微不至的關照,在此,我代表逝去的母親和父親,向您送上最誠摯的謝意。”
北堂顯是怎麽對待錦歌兄妹的,他自己心裏最清楚,如果放在從前,或許北堂顯會相信此刻她的感謝是發自肺腑,但在經曆過上次洞穴前的劍拔弩張後,他對錦歌說的話,一個字都不會再信,尤其被她刻意加重的“無微不至”四個字,更是嘲諷意味濃厚,不但如此,還特意搬出逝去的大哥大嫂,難道以爲這樣,他就會問心有愧?
哼,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有什麽能耐?大哥就算恨他怨他,如今陰陽相隔,也不過是徒勞而已,這個世界,是屬于自己的,北堂世家,也是屬于自己的!
到底是精通人情世故的老狐狸,錦歌這點小把戲還影響不到他,威嚴依舊,慈祥依舊,“你與老夫乃叔侄血親,就算大哥大嫂不囑咐,老夫也會将你與胤炎當親生兒女對待,如今你學有所成,即将離開北堂一族,老夫雖心有不舍,卻也希望你能大展宏圖,青雲高飛。”
啊呸!這老家夥還真會演戲,演得多逼真啊,要不是自己深知他的卑劣本性,說不定還會與他抱頭痛哭一場呢。
她抽了抽嘴角,露出一個滑稽的笑容。
原諒她吧,面對這虛僞的不能再虛僞的關心,她真的無法讓自己展現出自然的微笑,“三叔千萬要保重身體,不要因爲我和哥哥的事情而憂心煩惱,要不然,我們九泉之下的父母,也會無法瞑目的。”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虛僞,我就比你更虛僞,不就是演戲嘛,有何困難?
兩人一番“不舍”的道别後,北堂顯宣布,所有成功入選的族中子弟,将在傍晚的踐行宴後準時啓程。
直到此刻,衆人的臉上才露出應有的歡喜與興奮,這樣的機會,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都得不來的,現在,他們已經踏上了通往天梯的道路,不管這條路有多麽難走,隻要一直走下去,就終有一天能走到終點。
帝江,那到底會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
真想趕緊去那裏看看,看看自己的未來,究竟會是怎樣一個錦繡壯麗。
懷着激動的心情,衆人們三三兩兩地散去了。錦歌也同樣興奮,卻是喜憂參半,目的雖然達到了,但有些事情卻偏離了預期的軌道。磨磨蹭蹭最後一個離去的她,在看到奕铉踏出門廳時,連忙擠出人群,追了上去。
“大祭師,請等一等。”
紫色的人影頓住腳步,卻未轉身,錦歌三步并兩步,跑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小女有一事請求。”她直接開門見山。
奕铉也不繞彎子,當即拒絕:“不可以。”
她還沒說話呢,他就直接回絕了自己,這人的脾氣也太差了。
不過錦歌不氣餒,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讓奕铉答應自己,她絕不能把北堂胤炎一個人留在北堂世家。
她仰起臉,徑直看着奕铉:“大人不妨聽聽我的請求,再下定奪。”
“凡事都有規矩,你兄長既然輸了比試,就隻能願賭服輸,我雖爲你開了一次先例,但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規矩。當然,隻要是我想做的,就沒有規矩一說,不過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我不會帶北堂胤炎去帝江,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他口吻清淡,語氣卻毋庸置疑。
聽他這麽說,錦歌先是愣了愣,随即長舒了口氣,道:“大人會錯意了,我來找大人,并非是爲兄長求得前往帝江的資格。”
奕铉原本已打算離開,聽她這麽說,又收回了邁出去的步子,“哦,那你所爲何事?”
錦歌道:“請大人出面,将我兄長驅逐出北堂世家。”
奕铉一震,這種請求,是他怎麽也沒料到的,“我沒聽錯吧,你竟然求我将你兄長趕出北堂一族?”他踏前一步,與她拉近距離,目光牢牢攫住她的雙眸,如電般的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眼睛,直達她的内心深處:“北堂錦歌,人人都說你心智昏聩,愚蠢不堪,你告訴我,你是否真是這樣的人。”
壓力好大,雖然她盡量忽視面前之人如山般的氣勢,但終究還是被其折服。
“大人真想聽?”
“說吧。”他仍是保持着垂目凝視她的姿勢,自肩頭垂下的發絲,随着微風的吹拂,一下下在她臉上搔着,沁涼如水。
錦歌想後退,但不知怎麽的,腳跟像黏在了地上一樣,絲毫也動彈不得。
“哥哥于此次比試中鋒芒大顯,若能成功勝出,入選皇家護從,自是好事一件,但他卻敗了。月盈則虧,強極則辱,能處于風口浪尖而屹立不倒之人,必然擁有足夠與風暴抗衡的力量,但是哥哥沒有,因爲他不夠強,若站在風口浪尖,唯一的下場就是被風暴所吞沒,所以,要想平安順遂,就必須遠離風暴中心,而北堂世家,恰恰就是風暴最強最烈之處。”
話落,奕铉半晌無語,唯有那雙漆黑瞳眸,熾烈如火。
“你想好了?”
“是。”斬釘截鐵。
“如此……”他的唇角似乎勾了勾,但動作太快,錦歌沒有看到,“規矩是人定的,隻要想改,随時都可以改。”他又向前踏了一步,卻是錯開她,與她擦肩而過,并肩的那一刹那,他閑閑丢下一句話:“我并非那種不通人情之人,不介意自己的仆從帶個家屬。”
對他這句話先是有些丈二摸不着頭腦,随即便恍然大悟。
他的意思,竟然允許北堂胤炎與自己一同前往帝江?
峰回路轉的太快也太突然,她簡直以爲自己是在做夢,直到懷裏傳來一聲咕哝:“這家夥對你别有用心,以後離他遠點。”
看來不是做夢了,隔着衣物狠狠捏了那石頭一把,“閉上你的臭嘴,沒見過你這麽啰嗦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