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麽回事?”她轉向白從,“爲什麽他聽不見我的聲音?”
白從看着漂浮在半空,緊閉着雙眼沉浸于痛苦中的奕铉,微微擰緊了眉頭:“他不是聽不見,而是迷失了意識。”
“迷失意識?”
白從點點頭,“他經曆了太多次天罰,不但神力有所削減,神識亦受損嚴重,他現在唯一能感覺到的,隻有無止無盡的痛苦。”
無止無盡的痛苦……
看着近在咫尺,卻觸摸不到的人,書幽心頭一陣揪痛,他到底隐瞞了自己多少事?
這時,天邊的黑雲陡然加重,隆隆的聲音也越發震耳,像是整個世界,都被那黑色的漩渦給包裹起來,給人一種喘不上氣的憋悶感。
她看着結界内因雷聲逐漸變大而顯得不安的奕铉,道:“有什麽辦法阻止天罰嗎?”
白從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向書幽:“阻止天罰?這怎麽可能,神魔的力量再強大,也強不過這浩浩天地!”
現在他要死了,一切終于該徹底結束,可她卻發現,沒有了他,前面的路,她一步都邁不出去。
……
終于,那些金色的符文,完全進入了他的腦中,一聲慘呼,他昏了過去。
承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過來,道:“神力衰減加劇,怕是撐不了多久。”
房間四周,圍坐着幾個須發皆白的仙人。
聖梵天臉色鐵青,目露冷光,隻消他一個殺念,弱小的少昊便會立刻慘死在他的面前,但他卻神色甯靜,心境平和,面對滿懷殺氣的聖梵天,好似面對着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聖梵天止了笑,用古怪且嘲弄的眼神看着少昊:“随你吧,我不逼你,但總有一天,你會爲自己今天的選擇而後悔的。”
鶴軒先是一臉憤然,随即便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哦,我明白了,你喜歡上了那麽魔女,對嗎?”
就這樣對峙良久,聖梵天突然大笑起來:“好,好!看來鶴軒所說都是真的了!我的好兒子,堂堂天之子,竟然愛上了魔界的魔主!當真有趣!”
鶴軒湊到他面前,獰笑:“我要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你就等着吧,以後有你好受的!”
少昊還是那副表情,似乎無論鶴軒說什麽,都影響不到他,但他眼中暗藏的波濤,卻代替他說明了一切。
“你再說一遍?”
“是麽。”
聖梵天接了過來,朝光球中看去,嘴角漸漸勾起一抹得意笑容。
聖梵天滿臉的不可置信,“你在說什麽?魔界是你的家?我的好兒子,你莫不是魔怔了吧?你好好給我弄明白了,到底哪裏才是你的家!”
昏迷?書幽擡手按在心口處,揪心的痛楚似乎還未散去,積聚在心口,難以排解。
這下承玉是真的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或者說,他壓根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她一時間有些懵,搞不清狀況:“我不是在神界嗎?怎麽回來的?”
畫面再次扭曲旋轉,當畫面重現定格,一個巨大的圓盤形房間出現在書幽面前。
“後不後悔那是我的事,就不勞父親大人操心了。”
她倒是無謂地笑了:“如今想來,有些事情,大概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她捋了捋耳邊的碎發,輕輕在心口上按了按,之前一切看到了的那一切都是夢境,現在才明白,其實那些幻影,都是奕铉心中所思所想。
“你……”與她相處了這麽久,這是第一次,他不知該拿什麽安慰她。
……
畫面開始急速旋轉,一陣淩亂的光幕閃過後,鶴軒的臉,突然變成了聖梵天威嚴冷肅的面孔。
真真該死!
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他死了,我會不會死?”
少昊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他隻是看着他的父親,用眼神和那一股倔強的氣性,向面前的男子表達着自己的決心。
那雷聲就似永遠不會停止一般,一下下,一簇簇,朝着結界的方向劈去。
他微微别開眼,“我的事,不用你管。”
聖梵天自然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對于少年的表現,他滿意極了。
“書幽,你想要相信我,我即便是死,也不會做半分對不起你的事!”
這就是天罰的力量嗎?即便此刻疼痛難忍,想必也不及奕铉所受萬一吧。
“好兒子,這是你唯一的機會,要是錯過了,你的母親就永遠也無法在天界宗族中正名了,你難道忍心,讓你的母親生生世世,都背負着人盡可夫的罵名?”聖梵天做着慈父的樣子,卻說着最陰險卑鄙的話語。
“書幽,你終于醒了!”耳邊傳來承玉驚喜的呼聲。
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書幽卻還是不肯相信,強者都有一個共有的特點,就是自負。
那是自己與少昊那百年來最溫馨快樂的時光,起舞弄影的她,安靜撫琴的他,相擁而眠的她和他。
書幽對他所言,并不認同:“渺小的人類,在面對苦難與災劫時,尚能與天地對抗,神魔遠比人類強大,又爲何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想到自己總把付出、犧牲挂在嘴邊,但到頭來,真正膚淺的卻是自己。
那些仙人皆是鶴發童顔,記得第一次去神界時,書幽曾見過這幾人,好像是天界資曆最老的幾個天君。
奕铉如此,書幽也如此。
他手染鮮血,他倒行逆施,他瘋狂做盡天下殘佞之事,而他唯一的目的,隻是要救一個恨他入骨的女人。
看樣子,他們正在對柱子上的少年施以某種術法,被困在石柱上的少年拼命掙紮,卻無濟于事,金色的咒文一點點進入他的腦中,無視他的抵抗。
她低下頭來,神思顯得有些恍惚:“我看到了他的痛苦,感受到了他的絕望,總覺得他即是我,我即是他,如果他死了,我怕是也活不成呢。”
所有的畫面,被一蓬烈火沖散,震耳欲聾的閃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能融盡世間一切的紅蓮業火。
鮮血順着他的七竅汩汩而下,不大一會兒,他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血人。
“……或許,待我死去的那一天,就會得到答案了。”
書幽還想說什麽,天邊一道驚雷蓦地劈下,眼前霎時變得白茫茫一片,耳邊聽到的,唯有綿綿不絕的落雷聲。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清潤、幹淨、果決,不含絲毫雜質,萬年前少年的影像,忽而出現在眼前。
一切并未就此停止,那些符文在他腦中瘋狂的轉動運作,使得潛意識中還在抵抗的他痛苦不已。
這樣殘酷可怕的天罰,這萬年來,他竟然經曆了一次又一次。
“書幽,我好不甘,爲什麽我最終還是輸給了命運!神魔殊途,這是父親留給我最後的箴言,我不信,我隻是想和自己愛的人長相厮守,這點小小的願望,難道很過分嗎?可是上天,連我這點小小的心願都要剝奪,到底是我錯了,還是這個世界錯了……”
終于,那幾個天君停止了作法,其中一人起身,走到聖梵天面前,将一個光球般的東西,遞給聖梵天。
“如何?隻要你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就立刻爲你母親正名,向整個神界宣布,追封你母親爲淩秀仙子,帝尊夫人。”
“少昊……”心口那裏疼得像是火燒,拼盡一切自黑暗中醒來,卻發現自己早已不在神界,而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榻上。
“抱歉,我不能幫你。”
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誘惑,一個幾乎無人可以拒絕的誘惑。
聖梵天冷哼一聲:“看在我們的父子關系上,我送你一句話,神魔殊途,你的決心,将來終會成爲你葬身的墳墓。”
灼熱的火焰,将結界内的人完全吞噬,烈火灼燒下的疼痛,究竟該是怎樣的撕心裂肺。
“少昊,我看你是瘋了,她可是魔界之主,你是神界天尊的兒子,怎麽可以對那個魔女心懷仁慈!”此刻說話的,是那個名叫鶴軒的少年。
驟然間,一陣疼痛傳遍全身,仿佛無數細小的刀片,在肌膚上來回剜刮。
“我不管父親大人給你安排了怎樣的使命,隻要你敢傷害她,我必叫你付出慘痛代價!”
少年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随即擡起頭來,用堅定無比的眼神看向他的父親,一字一句道:“這樣的追封,想必母親也不屑擁有,魔界是我的家,我不會因一個連母親都鄙視的身份,就幫你對付我的家人。”
“他……他怎麽樣了?”
少昊神色不變,臉上果決之色依舊:“我瘋不瘋,我自己心裏明白,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書幽不是你可以對付的,切莫說我不允許你傷害她,就是我不阻止你,你也沒那個能耐接近她,屆時倒黴的,還是你自己。”
“你太異想天開了。”白從看着她苦笑,難怪奕铉會愛上這個女人,原來他們都屬于瘋子一類,奕铉這萬年來,從未放棄與命運之間的抗衡,可最終的結果呢?如此顯然而易見,還有什麽好解釋?
對面的少年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看上去似乎很平靜,但垂在身側死死攥緊的拳頭,卻洩露了他的心思。
這是……夢嗎?
他失去了那麽多,付出了那麽多,卻從來不要求回報,而她呢?卻将他的一顆真心棄如敝屣。
“你可以殺了我。”
“你……打算怎麽辦?”
光球内部似一面鏡子,鏡子中呈現出的影響,書幽再熟悉不過。
“我不怕死,我隻怕帶着你的憎恨而死!”
不!不!你不能死!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你,還有很多事要告訴你!
在一片電光中,書幽凝目朝結界内看去,眼前卻被一片血色遮蓋。
承玉問她打算怎麽辦?其實她也不知道,正常情況下,她現在該悲痛欲絕才對,但她卻沒什麽感覺,或許是因爲她知道,如果他死了,那麽自己是不會有痛苦的時間和機會的。
……
房間中央矗立着一根白玉色的柱子,少年渾身是血地被釘在那根石柱上,神色因痛苦而極度扭曲着。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希望再也不要遇到你,這樣的話,你就會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也不會因我而痛苦了。”
承玉爲她倒了杯水,這才解釋道:“具體發生什麽事我也不知道,是白從送你回來的,那時候你已經陷入昏迷,而且體内魔力動蕩不息,随時都會有爆發的可能,這幾日我們輪流看護你,真真是急死人了。”
另一邊,站着滿意而笑的聖梵天,他見少年掙紮不斷,影響作法,于是幹脆手一揮,數枚金色的透骨釘朝着少年飛射而去,每一根透骨釘,都深深紮入少年的四肢,伴随着疼痛而來的,是難以抵抗的巨大神力,少年纖弱的身軀,被無數的釘子牢牢釘在石柱上,半點也動彈不得。
命運是什麽?命運隻是我們心裏的一個魔障,你越害怕它,它就越是猖狂,隻有戰勝自己心裏的恐懼,才能真正實現願望。
……
不知是不是幻覺,她竟然聽到了他内心當中痛苦的呼喊。
畫面的最後,印入她眼中的,是一名褪去了青澀純澈,變得滄桑癫狂的男子。
記得身爲人類時,他強行與自己簽訂了靈魂血契,從此他們的命運就被連在了一起,喜怒哀樂,酸甜苦辣,一方的痛苦,另一方亦會感同身受。
擡起頭來,隻見頭頂上方,閃電似一張密集的巨網,被罩在期間的萬事萬物,全都無法逃脫。
隐約中聽到一連串痛苦的悶哼,那聲音如此壓抑,像合着血淚。
書幽伸出手去,想要觸摸少年的臉頰,卻發現那隻是一抹幻影,自己的手從少年的影像中穿了過去,她根本無法觸碰到他。
她不敢想象,他死了自己卻還活着會是什麽樣子。
“承玉,你看那些荷花,開得對麽絢爛啊。”她下榻走至窗邊,推開緊閉的窗棂,美景在窗戶被打開的瞬間,撞入視線。
承玉擔憂地看着她:“如果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雖然明白她不會在他面前流淚,但還是說了出來。
她深吸口氣,搖搖頭:“沒什麽好哭的,我從很早以前就明白,很多事哭也沒有用。”她擡手一招,一朵粉色的荷花,自荷塘飛向她的掌心,她一邊把玩着手裏的花朵,一邊淡淡道:“他死了,我肯定活不成,但我死了,他卻可以活下去,承玉,有些事根本不需要答案,隻看你願不願意正視現實。”
承玉正舉盞就飲,聞言心頭一跳,手中杯盞徑直滑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