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承玉去照顧他了,真沒看出來,承玉還有這麽賢惠的一面,看起來,承玉竟然比她還像個女人,再加上他那俊秀脫俗的相貌,書幽甚至都想剝了他的衣服,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
不想見奕铉,所以故意躲着他,不過這家夥好像也知道她不想見他,所以一連幾天,都沒有出現在她眼前。
因爲奕铉的暫時性失蹤,書幽免不了被連續騷擾了好幾天,那些經常光顧紫幽堂的年輕姑娘們,整日追在她身後,問她奕铉去哪裏了,是不是出事了,他還會不會回來之類的問題,書幽不勝其煩,卻又不能惡語相向,時間長了,竟不開始盼望奕铉能早日歸來。
後來實在煩的受不了,就把一切店内事務都交給承玉,自己待在浣蓮居享清閑。
因爲之前不知道承玉會來,所以她就理直氣壯地霸占了這裏,但現在這裏的正主回來了,自己沒道理不騰地方,但承玉人好,不需要她搬走,隻要求分給他一個栖居之處便可。
承玉在想什麽,書幽并非不知道,她隻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當初她曾問過他,他對自己到底心懷什麽樣的感情,那時候他沒有說真話,她也沒有逼問,雖然後來知道,他之所以隐瞞是因爲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但感情就是這樣,錯過了,就不會有第二次,若當時他承認自己的感情,明白表示想與她在一起,沒準如今的她,就不是書幽,而是北堂錦歌了。
如果畢竟是如果,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負責,既然當初錯過,就永遠錯過好了。
優哉遊哉在浣蓮居看了一天風景,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些不厚道,哪有老闆不管事,一切店務全讓夥計去做的,更别提夥計還不要工錢,這不是變相壓榨勞工麽。
“書幽姐姐……”
奕铉嘴角噙着一縷嘲弄的笑:“區區青丘白狐,也想阻我嗎?”
書幽還是小看了這些普通人類的力量,當她幾乎要在姑娘們的熱情火焰下崩潰時,她發現,來向她詢問成親事宜的,不但有年輕的女子,還有上了年紀的大嬸,她們對于這門親事,似乎比年輕女孩還要熱忱,甚至開始爲她介紹起司儀和喜娘,哪家綢緞莊喜服做得好,哪家的花轎打得好,事無巨細,好似自己是她閨女似的。這事要是在魔界,隻需她一個眼神,量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但面對這些看似脆弱實則無比強悍的人類,她卻毫無辦法。
奕铉看着地面的石闆,石闆的另一邊,排成一排的螞蟻,正在辛勤地勞碌着,它們将食物從這個洞口搬到那個洞口,像是不知疲倦般,不停的努力着。
奕铉雖煩他,但不得不說,他說的都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天呐,自己要和奕铉成親?他們是從哪聽來的夢話?
雨水漸盛,正在搬運食物的螞蟻被水流沖的狼狽四散,奕铉不禁看得有些心酸,有時候幾乎想要伸手去幫它們一把,但就算幫了它們又如何,這一次它們免于受難,那麽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書幽……”那些狂妄,那些強勢,都隻是他用來僞裝脆弱的外殼,一旦破碎,便露出了最柔軟易傷的部分:“你還在怪我嗎?怪我刺向你的那一劍?其實你心裏很清楚,那根本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肯接受我,是因爲自己在害怕,害怕往昔重現,是麽?”
神祗又如何呢?在命運面前,一樣渺小如蝼蟻。
他擡起手,指尖泛起淡淡的光暈,真窩囊啊,現在的自己,竟然輪到了要爲一群螞蟻結束痛苦的境地,他搖搖頭,歎息一聲。
他幾乎開始懷疑,自己的堅持到底是爲了什麽?就爲了一次次的傷心,一次次的絕望嗎?
耳膜簡直都要被吵爆了,這些姑娘們實在是熱情過頭了,敢情要成親的是她們自己一樣。
就像詛咒般,早已平靜的心,仿佛驟然間被生生捏碎,痛到難以呼吸。明明是根本不會發生的事情,爲什麽,卻覺得一切近在眼前,痛入骨髓。
忽然自己就是這小小的螞蟻的感覺,拼命的努力,拼命的與命運對抗,結果什麽都沒得到,一切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是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你還會後悔一次,而且比之前那一次,還要痛上百倍千百,且永遠無可挽回!”
保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動未動,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裏什麽時候多了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塑呢。
“我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即便如此,我也會竭盡全力護她周全。”
“沒有可是,難道連我的話,你也要違逆?”
“你越是這麽說,我就越覺得你在乎我,你一向喜歡口是心非,這一點,我比你還要清楚。”
他目光下滑,落在她緊抓自己衣襟的手上:“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書幽姐姐,聽說你要和奕铉哥哥成親了,這事真的嗎?”
“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沖到奕铉面前,揪起他的衣領。
天色漸漸陰沉起來,烏黑的雲彩,将整個天際都籠罩起來,遙目遠望,整個世界,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凝重而悲慘。
承玉臉色微微發白,知道他所言非虛,卻不肯退讓半分:“是,我是沒有這個能力,但至少,我不會傷害她,不會在她心裏,留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傷疤!”
“是嗎?”他微微傾過身子,與她靠近,“可你的眼睛告訴我,才能讓你這顆波瀾不興的心,蕩起漣漪。”
結果,她萬萬沒料到,這一次,那些姑娘們不找她詢問奕铉的下落了,而是問了她一個更勁爆的。
“書幽姐姐穿上嫁衣一定很漂亮美豔,奕铉哥哥穿上喜服,也一定很潇灑倜傥。”
“主人,您不能繼續待在人界了,還是趕緊跟屬下回去吧。”白從懇切地勸着。
“不行,我現在就要見他。”若是等到晚上,怕是全城的人都要知道自己嫁給他的消息了。
他根本不怕死,他隻怕死而有憾。
“那又如何?”
呸!鬼才感動呢!
書幽根本等不到晚上,她現在就像找到奕铉,狠狠暴打他一頓。
面對一場即将到來的瓢潑大雨,渺小的螞蟻幾乎微不足道,即便它們在大雨來臨前,将食物全部安全轉移,當雨水漫過長街,漫過小巷,它們的家園也注定會被淹沒,這就是命運,不可抗拒的命運,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
隻輕輕在他肩膀拍了拍,承玉轉身離開。
幾天未見的人站在門欄前,單手支頤,斜靠在牆邊:“才幾天沒見而已,書幽你竟然就這般想我了,真是令我感動。”
“你總是這樣,讓我傷心難過,你就會快活嗎?”見她要松手,他立刻牢牢将她握住:“你說的沒錯,不管是人類,還是神魔,一生中都會做錯事,但有些可以彌補,有些卻不能,我不想後悔,不想到了無可彌補的時候,才知道要珍惜,你也一樣,你現在若是放棄我,你終于一天要後悔。”
想說兩句安慰的話,但說什麽呢?也許就這樣懷着一分遺憾,從此天涯兩端,倒是最好的結局。
白從一向對奕铉言聽計從,但這一次,他真的不能再裝啞巴了,不管奕铉愛不愛聽,他都要說:“主人,我不知您所說的希望到底是什麽,我隻知道,您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您現下的狀況,神力日漸衰弱可不是件小事,加之天罰将近,您若繼續一意孤行,就算有再多的希望,您也看不到了!”
“我已經後悔過一次了,那種痛,讓我至今都難以忘懷。”
看來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故而早早打烊。
“我已經放手了,你也放手吧,死過一次,才明白,不論任何執念,到最後,都将失去意義。”
再說,這種現象每隔五百年都會出現一次,神祗的力量不是無窮盡的,每一次發作,都會讓他的神息變得衰弱一分,這來來回回幾十次,他魂魄中的神力,也該耗盡了。
“又不見了?”
明明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它們竟然辦到了,終于,在雨勢變得更大前,它們完成了所有的搬運工作,雨水落在地面,有些滲入石闆之下,有些順着台階流到了泥土裏,還有一些在台階下積成了水窪,而在那處地勢較高的石闆縫隙下,雨水無法侵襲,螞蟻們終于保住了自己的家園。
承玉将她輕輕按在椅子上:“我來吧,其實我也會點仙法,不至于驚動到那些修仙之人。”承玉并不擔心書幽會有危險,他隻是不想引起騷亂而已,畢竟現在的書幽,就是連神祗都耐她不何。
他說的沒錯,自己的确是在害怕,已經犯過的錯,她不能再犯,神魔終究殊途,是命運安排了這一切,強行逆天,天道不容,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
“……”
眼中的陰霾瞬間被驅散,仿佛感受到他此刻的心境,連晦暗的天空,也透出了一絲明淨的光亮,五彩的雨點,伴着金色的陽光,形成一道絕美的彩虹,世界再次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看着仿若神魂離體的奕铉,承玉不禁重重一歎,強大尊貴如他,說到底,也隻是愛而不得,求而不得的可憐人罷了。
彩虹的光影中,又道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奕铉才舒展開的眉頭,不禁又擰了起來。
“奕铉呢?”耳根子終于清靜了,書幽這才想起去找罪魁禍首。
什麽成親!什麽酒宴!所謂無風不起浪,這事若不是奕铉宣傳出去的,哪會有人知道?難道那些姑娘大嬸們都發夢了,還都發的同一個夢?
她咬牙切齒:“聽不懂?你覺得跟我裝傻有用嗎?”
“别妄想猜測我的心思,你還沒有那個本事,讓我牽腸挂肚。”
“可是……”
“你說的,該不會是咱倆成親一事吧?”他笑呵呵道,還一臉愉悅。
承玉剛要施法,房門就被推開,一人大步而入:“不用了,你們找的人,就在這裏。”
書幽皺眉,還是喝醉了的他,比較讨喜,“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别說是我,就連壽數短暫的人類,一生也做過不少錯事,我不會因爲曾經的一個錯誤,就懲罰自己一輩子。”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神力衰減的後果,可他現在真的不能走,他怕自己這一走,和書幽之間,就真的永無瓜葛了。
奕铉笑意更濃:“你?護她?開什麽玩笑!别說她根本不需要你,就算需要,你也沒這個能耐!”
如果他早來一刻,或許奕铉就會同意他的懇求了,“你别來煩我,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我不想半途而廢。”
剛要将指尖的光暈朝彈向地面,他忽地怔住了。
“不可以。”承玉勸阻道:“我們處于鬧市之中,周圍人來人往,難免會碰到修仙者,隻要你用法術,就會被他們感知到。”
書幽垂着眼簾,一語不發。
“書幽姐姐,你可真有福氣啊,奕铉哥哥竟然要娶你爲妻,還說什麽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真是太令人感動了。”
她就弄不懂了,自己開的明明是武器店,怎麽搞得像胭脂水粉和珠寶首飾店一樣,來這裏的大部分都是女人,購買力還不是一般的強悍,就好比剛才粘着自己問的最多的那個姑娘,貌似是帝江城首富家的千金小姐,備受寵愛,她光顧紫幽堂的頻率,簡直高的吓人,紫幽堂的大部分收益,都來自于她,她從這裏訂購過長鞭三把,雙劍兩把,長刀五把,飛镖二十把,弓箭四把,更不用提其他大大小小,或普通或貴重的器具,再這樣下去,帝江第一首富,馬上就會變成帝江第一乞丐了。
大雨的沖刷下,弱小的螞蟻,連邁出一步都那樣艱難,但它們卻不肯放棄,被沖遠了,就再一點點爬回來,即便行動艱難,也沒有一隻退縮。
“夠了。”承玉上前,分開兩人,将書幽護在身後:“你别再逼她。”
他擡頭看了看天,一滴沁涼的雨水落在鼻尖上,慢慢散了開去。
好,好的很,連承玉都知道,什麽才是他心中最深的痛,知道萬年之前,他親手在所愛之人的心口上,刻下了永恒的傷痛。
即便弱小如蝼蟻,隻要懷揣一顆堅韌不屈的心,再難的事,也會有成功的一刻。
果然,下一刻,白從便出現在了他眼前。
想通了這一點,她反而平靜了,輕輕推開護在自己面前的承玉,走到奕铉身前,與他直視:“是,我害怕了,既然明白一切都是錯的,我爲什麽還要放任自己走上一條不歸路呢?”
“不歸路?”他怆然苦笑。
“也許晚上就回來了吧。”
“早上才見到他,不轉一轉眼就不知去哪了。”承玉一直在忙店鋪的生意,要不是奕铉太過受歡迎,他都不一定能注意到他。
這回換做奕铉臉色發白,勉力維持的淡定從容,都被這一話輕易打破。
書幽點點頭:“好吧,你來試試。”其實她不想答應也得答應,她現在力量太強,若是動用魔力,怕是動靜不會小。
“書幽……”他身手去抓她,卻隻抓到了一片衣角,随着她決然的轉身,從他緊握的掌心中滑落。
書幽加大手勁,語氣和眸光一樣森幽:“奕铉,别跟我來這套,你知道我對你已經沒感覺了,愛恨皆無,”
他怔怔看着,心底那簇即将熄滅的微弱火星,砰然之間,綻出了熊熊火焰。
或許,他這幾近半生的追求,也如那一片衣角般,抓得再緊,也會從手中滑開,變成鏡中花,水中月,看得見,卻摸不到。
“書幽姐姐,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辦酒啊?”
于是書幽決定,趁着黑之前,去紫幽堂看看,要是承玉一個人忙不過來,她就搭把手。
最終還是在承玉的解救下,才擺脫了那一群比洪水猛獸還要可怕的女人們。
“我……再等等吧,反正也不差這一日兩日,你先回去,記住,這件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司南上仙。”
白從最了解奕铉的脾性,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一切都隻能靠奕铉自己拿主意,他就是說破嘴皮也不會有用,隻好道:“屬下明白,還望尊上保重。”一道白光閃過,混在彩虹的光芒中,無人注意到。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要挨過天罰,他必須回到神界,借由神樹以及神界的清靈之氣,重新凝聚神力,若是神力不足或是未來得及凝聚神力,隻怕就要在天罰中灰飛煙滅。
上一次已經那樣艱難了,這一回,怕是兇多吉少。
如果注定生命要在此結束,他甯可留在人界,與她多一些相處時間,也好過帶着遺憾,在天罰孤單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