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笑自己,之前那麽困難不也過來了,何必整天杞人憂天,她相信少昊一定可以成功勸退聖梵天。
一邊自我開導,一邊等待少昊的歸來,可大半個月過去了,始終沒有得到有關少昊的半點消息,這下,就算心态再好,也無法坐視不理了。
難道聖梵天眼看神界将敗,所以将少昊扣押下來,打算用他來威脅自己麽?這種事情,以聖梵天的無恥,未必做不出來。
心裏火急火燎,卻怎麽也打聽不到消息,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刻,神界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死寂,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不放心,書幽正打算率衆打入神界,将少昊救出時,突然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鈎蓮星君盤邊,神界大亂。
怎麽會這樣?少昊不是去勸說聖梵天退兵和談的嗎?怎麽勸出了反叛,勸出了内亂?
她有些鬧不懂,這件事到底是少昊從中推波助瀾的,還是蓮帝原本就有心叛逆,恰好等到了這麽一個絕佳時機。
不管怎麽說,神界内亂,對她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如果成功奪位的蓮帝願意休戰,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爲了保險起見,書幽決定等待,可胤炎卻提議趁神界自顧不暇時帶兵攻入,這個時候的神界,一定不會有反擊之力,她自然拒絕,且不論她沒有争強鬥勝之心,就算有,也不能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貿然攻入,況且少昊還在那裏,萬一聖梵天狗急跳牆,拿少昊來做亡國的祭品,她隻怕後悔都來不及了。
對于她的命令,胤炎雖有不甘,卻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但這一次,他卻違背了她的命令。
也許是神界大亂的消息是在太過誘惑,不僅僅是他,包括其他長老護法,都不甘心放棄這麽一個大好機會,所以當胤炎決定帶兵攻入神界時,好幾位長老都決定支持他。
書幽雖氣憤,卻不會真拿胤炎怎樣,神界雖然已是強弩之末,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想一下子将其蠶食,是根本不可能的,待胤炎此戰歸來,她再想辦法讓他放棄攻打神界的心思吧。
然而,她沒等來得勝歸來的胤炎,反而得又到了驚人的消息——胤炎大敗,全軍覆沒,本人也被神界俘虜,生死不明!
聽到這個消息的刹那,書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蓮帝叛變,神界大亂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是聖梵天的陰謀,目的便是爲了引她自投羅網。
是她小看了聖梵天,以爲神界敗局已定,他隻能老實等死,終究還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如今胤炎生死不明,但想來聖梵天應該沒有殺他,他的最大目标是自己,胤炎便是用以對付她的最好籌碼。
很快,神界就送來了消息,要救胤炎,她必須親自出面。早就料到聖梵天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書幽自然不會覺得意外,正要去赴約,長老們卻勸她三思而後行,說聖梵天此舉意在擊垮她,擊垮整個魔界,是個不折不扣的圈套,百年來,她難得發了怒火,這幫家夥,之前慫恿胤炎去攻打神界,那時候他們怎麽不說三思而後行?怎麽不說那是聖梵天設下的圈套?現在個個都變得精明了,當時她真應該派他們去攻打神界,這樣的話,她便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是不是該三思而後行了!
書幽沒見過自己發怒的樣子,但隻要見過的都知道非常可怕,長老們自知有錯,也不敢再勸,隻是希望能跟她一起前往神界,就算出現差池,也好有個照應。
書幽并不打算單槍匹馬地去神界,她不是傻瓜,聖梵天更不是傻瓜,這一次前去,兩者之間必定無法和平相處,拼個你死我活也是有可能的,再者,這一次去神界,她不僅要救胤炎,還要救少昊,所以,她必須要謀劃得當,不管發生什麽,都必須能夠安然離開神界,否則,與送死何異。
第二次踏足神界,卻已物是人非。魔界百年來,注重力量的強大,族民的興旺,不管是整個魔界還是魔都,都維持着百年前的樣子,可神界卻與百年之前大不相同,走在神界的寬闊玉階上,她都有些記不清,百年前她來這裏赴宴時看到的景象是什麽樣子了。
總的來說,神界越來越像神界,鳥語花香,金碧輝煌,神界的南天門,甚至比她的魔宮都要壯觀,那樣高,像是頂着蒼穹,無限巍峨。
忽然覺得自己這百年來是不是做錯了?她一心隻想安邦定國,卻忘記了,弱肉強食的世界,永遠都不會允許慈悲,百獸之王的獅子若是有了同情,不忍獵殺那些弱小動物,那它就唯有餓死。
聖梵天雖卑劣,但他看待問題,卻比她清楚,知道神界要想發展,要想獲得真正的永恒,就隻有侵占與殺戮這一條途徑,她是安逸過頭了,才會生出那些和平共處五永不侵犯的可笑念頭。
還是那年初來的地方,落雲台上雲海翻滾,如夢如幻,但此刻,卻是劍拔弩張,殺意凜然。
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落雲台最高處的聖梵天,男人面相俊美,聖潔高華,嘴角卻噙着得意張狂的冷笑,書幽藏在寬大袍袖下的手不由得握緊。
“胤炎護法在何處?”她開門見山,懶得再做表面文章,反正已經是敵人了,假惺惺也沒有意義。
聖梵天卻不回答她,隻含着嘲弄不屑的笑道:“你不覺得奇怪嗎?爲什麽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就将你打敗?”
她比他笑得更譏諷:“你莫要弄錯,是我輕而易舉将你擊敗。”
聖梵天也不跟她争,認真說起來,輸的人的确是他:“所謂兵不厭詐,你身爲魔界之主,難道連這點小小的手段也不明白嗎?”
“胤炎護法在哪?”
“急什麽,我們也有很久未見了,難得的機會,叙叙舊又有何妨?”
書幽微擡眼眸,冰冷如刀的眼神徑直射向聖梵天:“尊上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從來不與神界之人叙舊。”
“是嗎?”他笑得古怪:“那本尊的好兒子少昊呢?你可要與他叙叙舊?”
聽到少昊的名字,她的眼神不可抑制地變了,聖梵天是何等聰明之人,一下子便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急切與擔憂:“對了,忘了告訴魔主大人,本尊之所以能生擒胤炎,反敗爲勝,全是我兒少昊的功勞。”
少昊的功勞?什麽意思?她強制壓抑心中的急怒,寒聲道:“把話說清楚。”
聖梵天不說話,隻将身子往一旁移了移,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龐,便出現在書幽眼前。
“少……昊?”爲什麽他會在那裏,爲什麽他看着自己,卻一語不發?
其實一切已經很清楚了,但她卻不肯相信:“我已應約而來,你是不是可以先放了胤炎護法?”
“放了他可以,但本尊有個要求。”
他的要求,定然不會是什麽好要求,書幽沒有立刻應允:“我要先見胤炎護法一面,得知他是否平安。”
聖梵天沒有拒絕:“呵,這是應該的,畢竟魔主大人在遭受一次背叛後,怕是不會輕易相信神族的話。”他招招手,落雲台的另一邊,立刻出現一個法陣,随着法陣一同出現的,是被伏魔咒禁锢着的胤炎以及手持利刃站在胤炎身旁的鈎蓮星君。
“不得不說,這位胤炎護法的确很厲害,連本尊的兄弟,也差點死在他手上。”聖梵天這句話也不知實在誇贊胤炎還是在貶低鈎蓮星君。
以往的時候,書幽肯定要往那位日後的蓮帝臉上瞧一眼,可現在她沒這個心情:“你們對他用刑了?”雖然皮肉上看不出來,但書幽卻能從胤炎此刻的狀态察覺出來。
說到這裏,聖梵天也略有些不好意思,“動了點私刑,也不重,擅自動刑的仙官,已被本尊罷免貶下凡間。”意識到自己有些太過于客氣,他又換了一副冷厲的表情:“雖然神族與魔族乃爲仇敵,但胤炎護法既已是階下之囚,就絕不該再****他的尊嚴,有關這一點,本尊自然不會縱容。”
說的這樣好聽,誰又知道,下令動刑的是不是就是他本人?書幽也不再追究,這個時候,追究這種事情已經沒有意義了。“說吧,要怎樣你才肯放了他?”
聖梵天見她還是在乎這個親生兄弟的,心中不由大喜,“魔主應該不會忘記,您的這位兄長,曾殺死了本尊的一個兒子吧?”
書幽咬牙,舊事重提,聖梵天定是沒安好心,“我也說了,沒有親眼看到,我是不會信的。”
“不管魔主信還是不信,事實便是事實,不容推卻,鶴軒那孩子,本尊雖從未看好,但他畢竟是本尊的兒子,血濃于水,這一點,魔主大人應該感同身受。”
“多說無益,你直接講你的要求吧。”
“好,那本尊便不客氣了。”
“父親大人……”這時,站在聖梵天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少昊突然出聲,眼中有着祈求的意味,但聖梵天卻看也不看他,直接道出了早就思慮好的話:“隻要你自盡當場,本尊便允諾,不但會放了胤炎護法,還會善待魔界子民,你覺得如何?”
自盡……
其實在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隻是沒想到聖梵天真的如此沒有創意,他竟然以爲,死了她,魔界就隻有任憑他處置的份。
不過這樣也好,就算他不能以對待神界族民之心來對待魔族子民,隻要不對魔類趕盡殺絕,這便足夠了。
今日前來,她本是來救胤炎和少昊的,可如今看來,少昊在這裏很好,果然身爲神族,就要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
她怪他嗎?不,她不怪他,她隻是覺得失望,原來那些信誓旦旦,百死不悔的誓言,終究也隻能淪落爲一場笑話。
見她遲遲不語,聖梵天以爲她不願意,于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魔主可要想好了,身爲一界之主,不就是要爲自己的族民肝腦塗地麽?如果連這點也做不到,豈不辜負千千萬萬族民的信任?”
書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幽深的眼中看不出情緒,聖梵天被她看得不自在,輕咳一聲,繼續道:“魔主可是不相信我?”
書幽還是不說話,她的眼神太冷,就像萬載冰原,“尊上認爲自己應該被相信嗎?”
這麽說,就是不相信他了。聖梵天此舉也是在冒險,他并沒有把握能夠勝得了魔界之主,一旦翻臉,後果不堪設想。
但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這次機會,絕不能白白放棄掉,所以,他做出謙遜的姿态,道:“這是你我之間的私怨,一旦了結,我必然不會牽扯到其他人,當然,你可以不信我,對此我沒有什麽好說的,但不管怎樣,總有一方要先讓步,不是麽?”
書幽還是不說話,但眼神中透出的訊息,卻昭示了她内心的動搖。
這種動搖,沒有人可以看得懂,除了少昊。
這百年來,他與她幾乎朝夕相處,自打母親去世後,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讓他上心,唯有她,無時無刻不在牽動着他的心腸,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曾仰望她無數次,他甚至比她自己,都要了解她。
她眼中那一刹的動搖,一刹的屈服,令他心驚不已。
那個人的目的就要達到了,他該怎麽辦?當真眼睜睜看着她去死麽?
不可以,絕不可以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沒有多餘考慮的時間,他馬上站了出來,大聲道:“魔主怎會爲了區區一個護法便犧牲自己,想必她一定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思考對策吧?”
他這麽一說,聖梵天竟覺得很有道理,自己差點就被騙了!“原來魔主根本就沒有議和的誠心!”
書幽蹙眉,聖梵天說了什麽,她沒有聽清,她隻知道,那個她曾無比信任的人,此刻卻在用最殘忍的言語,一寸寸淩遲她的心。
“若無議和之心,我就不會來這裏了。”
聖梵天還未回話,少昊就接口道:“這種聲東擊西的伎倆,魔主以爲能騙得過我們嗎?”
聖梵天又是一驚,暗罵自己糊塗,堂堂一界之主,怎麽可能會這般輕易就投向,況且,雖然自己這邊有胤炎護法做籌碼,但實際上,依然是魔界占了上風,如果魔界大軍傾巢而入,自己又拿什麽與日益強大的魔主對抗?
失算,大大的失算!還以爲隻要掌握了從少昊回憶中看到的那些秘密,他就可以大獲全勝,這下該如何收場?
見聖梵天臉色鐵青,隐有六神無主之态,少昊便知自己成功将他唬住,不敢再拖延,生怕他回過味來,連忙道,“胤炎護法是殺害鶴軒兄長的兇手,饒他不得,鈎蓮星君,你還不動手?”
接收到他傳遞而來的意思,鈎蓮星君愣了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又确認了一遍,他傳遞給自己的意思,果真是殺。
實在想不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還以爲他會求自己暗中放了這個魔族護法。
其實,論起心狠來,他這個好侄兒,不比他父親差,甚至遠超聖梵天,突然覺得很興奮,原來在聖潔的神界裏,擁有那扭曲醜惡心思的,竟然不止自己一個!
想起自己差點死在胤炎手中的屈辱,他當即揮起手中的戰斧,喀嚓一聲,斬下了胤炎的頭顱。
用胤炎慣用的武器去殺他,或許是最惡毒的一種報複吧。
當胤炎的頭顱高高飛起的刹那,在一片荼蘼的雨血中,書幽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好像這天地間什麽都不存在了。
她沒有哭,沒有流淚,隻死死盯着那顆記憶中總是溫柔慈和的頭顱,前世今生,驟然間重合在一處,心痛得像是要炸開,可除了心痛,她卻什麽也感覺不到。
傷心,怨恨,悲哀,憤怒,這些通通沒有。
又是喀嚓一聲,落回地面的頭顱,竟然被鈎蓮星君斬下了魔角,那豔紅如熾陽的魔角,隐隐中透着五彩明銳的流光。
蓮帝的話開始在腦海中不斷回蕩。
“這弓,是我萬年前所得,制作這把弓的材料,乃爲一魔類的魔角。此魔幾乎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強悍的魔,但也隻是幾乎,就算他再強大,再通天徹地又如何?最終還不是被我斬殺,成爲了我征戰天下的武器。”
呵,原來一切終是注定,她卻傻乎乎地妄想改變。
最後一次,将目光投向站在聖梵天身旁,一臉無謂的少昊。
瞥見她遞來的刺骨目光,少昊心中一痛,這一回,他和她之間,就真的再難挽回了吧。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沒什麽好後悔的,他選擇犧牲而非失去,求仁得仁,這便足夠了。
以爲她定會對自己道一聲恨,誰料她什麽都沒說,不但如此,嘴角竟還牽起一道淺淺的笑弧,看得他越發心驚。
那個笑,妖異絕倫,見者神迷,已然超出了美麗的範疇,連其他看熱鬧的神祗,也不由得被那豔絕無雙的笑給震懾了心神,可唯有他,覺得那笑是如此刺眼。
“就這樣吧。”她擡手,撩了撩鬓角垂落的發絲,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新仇舊恨,我們改日再算。”她轉身,長發如龍蛇狂舞,氣勢驚人,“洗幹淨你的脖子,好好等着吧。”
衆神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她口中的這個“你”究竟是誰,卻又莫名覺得,她所指的對象,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