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完,便覺得這話說的有些不太合适,什麽叫做君子不奪人所好,搞得好像聖梵天有見不得人的嗜好一樣。
當然,聖梵天并沒有往那方面去想,他隻是奇怪,如此送上門的好事,這位魔主竟然會拒絕,他想了想,繼續锲而不舍道:“魔主這是說的哪裏話,能有幸得到您的賞你,可是那些晚輩們的榮幸。”
得,爲了讓自己接受他的‘好意’,她都成了長輩了。
既然是長輩,那就更不能做這缺德事了,“說實話,尊上的兒子個個優秀,哪一個我都很喜歡,總不能全部帶走吧。”她幹脆以進爲退。
聖梵天自然明白她是在開玩笑,便順着她的意思道:“哦?那些小子們竟能得到您如此誇贊,實在難得,既如此,做父親的雖然舍不得,但也願意讓他們跟随魔主一起去見見世面。”
有沒有搞錯,她是在開玩笑好不好?這個聖梵天,做起事來還真是滴水不漏,她想找個漏洞鑽都找不到,總不能真的把那一溜的美少年都帶走吧?就算她肯,聖梵天也不肯的。
她終于隻能妥協,裝模作樣地在那些俊秀的少年中,尋找目标。
之前所說,她并非誇大其詞,聖梵天的這些兒子,的确個個優秀,這般看着,無論是氣質,相貌,舉止,她幾乎找不出他們的缺點來,想必這應當是聖梵天嚴厲教導的成果吧。
不過他們雖能不動聲色地維持平和神态,卻無法掩藏眼眸深處的真實心念,離開神界前往魔界,就相當于前途盡毀,這些天之驕子,哪一個不是人精,對于被帶走的後果,他們衡量的一清二楚,所以,對于書幽看過來的目光,他們表現的,則是下意識地閃躲。
一模一樣的容貌,卻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總喜歡将萬年前和萬年後放在一起,可這麽長的時光,該改變的早就改變了,是她不願去想,不願去承認,可事實卻是毋庸置疑的。其實就連自己,都已經不再是那個自己了,爲了這個魔界,爲了自己身上的責任,她褪去了那個名爲北堂錦歌的外皮,變爲了魔界之主書幽。
罷了,既然連他們的父親都不心疼他們,自己做什麽好人呐,她随手一指:“這個看起來不錯,我很喜歡。”
“你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是他們……”少年緊緊握着拳頭,眼裏閃着狂烈的憤怒。
心裏正傷感着,忽然聽到了一聲輕微的響動,貌似是從她正後方傳來的。
慢吞吞爬上車廂,書幽終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又仔細想了想,的确沒必要爲那小子生氣,胤炎神色略緩:“好吧,這口氣我便暫時忍下,待我們養精蓄銳,實力足夠時,就殺上天庭,那時候就再也不必顧忌任何事了。”
書幽自然知道自己現下這個樣子,對少昊的沖擊力有多大,首次看到自己的魔形,她尚且不能接受,更何況是這位常年待在神界的天尊之子。
不想時時刻刻與他在一起,書幽吩咐侍者,将他帶去另一輛車子。
回到魔界後,她立刻遣使者前往神界交涉,但使者每次去,每次都失敗而歸,聖梵天壓根就不想管這事,神界是多了一個少昊,還是少了一個少昊,對他來說沒有半點影響,在他心裏,少昊就像是物件,還是那種最普通最不值錢的物件,丢了就丢了,反倒騰地方。
就算這不是自己的意思,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像個老巫婆,把這些少年們吓得連看都不敢看她。
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全神戒備起來。
“幹脆把那小子趕走算了。”如今的胤炎,脾氣可比北堂胤炎差多了,他才懶得管少昊死活,甚至打算他再鬧下去,就給他一個了結。
她一番好心,少昊卻不領情,多次提出要離開魔界,還說神界回不去,他就去人界,天下之大,總有他的容身之處。
現在也隻有這樣了,書幽隻能不甘不願地帶着兩個神仙回去。
他怎麽會在這裏,又怎麽會被縛仙陣困住?
她走到他身旁,施法爲他解除了束縛:“你怎麽在這裏?”
見他窮以回答,書幽又笑了,改挑他的下巴,盯着他那雙美麗純澈,卻充滿了憤怒的金色眼眸,“除此以外,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打敗我,隻要你足夠強,别說是我,怕是這天地間,亦無人能夠強迫你做任何事。”
書幽大概聽明白了:“哦,原來是技不如人,被欺負了。”
這時,門外傳來騷動。
少昊死死咬着後槽牙,氣得眼睛都紅了,不過這回他沒有再反駁,她說得對,他的确沒本事,要不然怎麽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就連當初母親的死,也是因爲自己的無能,若他能像父親那般強大,就可以殺了那個魔獸,救出自己的母親。
怎麽辦呢?這麽一個燙手山芋,還真難處理。
一番快速思量後,他很快便調整好了心态,再擡眼時,眼中已經不再有怨怼情緒。
可那樣簡單純碎的他,到底是怎麽安然活到萬年之後的?而且從一個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少年,變爲一個陰險狡詐,冷酷殘暴的大惡棍?這可真是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真希望他能一直保持現在的純淨,永遠不要改變,永遠不要從少昊變爲奕铉。可是,在那樣的地方生存,若不改變,就隻有隕落,爲什麽這世上,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書幽不急不緩道:“你就當他不存在好了,反正魔宮這麽大,哥哥又不是一定要與他照面。”
書幽很氣憤,再這麽說,少昊也是他的兒子,即便心裏不痛快,他這個天尊好歹也要給自己的族民,做出點慈父的樣子來吧。
很快便有人回應道:“已至青丘之山。”
晚上沐浴的時候,她一直在想,要怎麽消弭哥哥心中的殺意,讓他除了那些雄心壯志外,去感受其他的美好願望。
如果有一天,魔界和神界不得不開戰,那她的雙手,也必将染滿血腥。
勸說哥哥的事情,可是徐徐圖之,所謂潤物細無聲,這樣才能真正改變一個人。
既然聖梵天不要,那她隻好把他留下來了,總不能趕出去,任他自生自滅吧。
她差一點就要下令前往青丘了,但轉念一想,她認識承玉時,他才五百歲,這個時候,他定然還沒有出生,于是作罷。
被指到的少年一臉灰敗之色,那樣子就好像天都塌了一樣,書幽都有些不忍心了,不過在聖梵天一個警告的眼神遞過去後,他很快便露出了禮貌的笑顔,起身走至書幽面前,微微仰起臉:“鶴軒感謝魔主大人的厚愛。”
真是奇怪啊,萬年後她想盡一切辦法讓哥哥看清這個世界,不要再心存無謂的正義與良善,到了萬年前,她又要想盡一切辦法,去讓哥哥感受體會世間的美好,不要總是懷着殺戮之心和争鬥之意,忽然覺得自己好忙啊。
書幽不怎麽誠心地回了一句:“不敢當。”
不由得,又想起了那雙淡金純澈的眼眸,那是她此生所見,最美麗的眼睛。
殺上天庭?書幽向反對來着,但一看胤炎那勢在必得的神情時,出口的話就咽了回去。
呵,看來看去,這聖梵天可比奕铉無恥多了,不管怎麽說,奕铉從未做過這種出爾反爾,背後捅人的事情。
胤炎認真一想,那個陰險卑鄙的天尊,把兒子偷偷送來,或許真的在打這個主意,爲了不留把柄,還是暫且養着那小子吧。
青丘?承玉?
胤炎憋了一肚子火,若非考慮到神魔兩界的關系,他早就一掌打死那小子了。
書幽很頭疼,爲什麽以前的奕铉,會這麽難纏啊啊啊啊!
她現在的樣子,真的不比血練好看多少,眼睛已經變成了純紫色,看不到眼白,還瑩瑩地冒着光,不但身上被青色鱗片覆蓋,臉上也一樣,雖沒有身體那麽嚴重,但兩頰至額頭的部分,卻被詭異紫色的圖騰爬滿。
書幽起身,以魔形走近他,他不斷後退,直到貼到牆壁,無處可去。
朝着車廂外問道:“我們現在到哪了?”
感謝?小子,其實你心裏現在特别想一刀捅死我吧?
書幽才不管他自尊心會不會受挫,今後的他也沒少折磨自己,扯扯嘴角,嘲弄一笑道:“沒本事就大大方方承認,你這個樣子,很讓我看不起呢。”
“少昊?”那個被銀色縛仙陣禁锢着一動也不能動的少年,不正是自己之前還在想的少昊?
叫鶴軒的少年臉上有些讪讪的,他肯定知道書幽看出了他的心思,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這樣的相貌,她可真不敢稱之爲是美。
“你以爲我想?”少昊怒吼一聲,反駁道,“要不是他們使詐令我中了陣法,我又怎會被送到這裏!”
少年推門而入,火急火燎地沖了進來:“你給我說清楚,爲什麽……”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書幽皺眉,他們?他們是什麽意思?
雖然害怕,卻仍是倔強道:“要殺便殺,我才不要做你的囚徒!”
都兩個月過去了,他還是不肯老老實實的,就差一哭二鬧三上吊了。書幽也不想去管他,她現在一看到他就煩,等過上個幾年,他鬧夠了,自然就不鬧了,到時候,或許聖梵天改了主意,要接他回去也說不定。
這隻手,比萬年後的北堂錦歌,要美麗百倍千倍,就像是一塊活的玉雕,完美不帶丁點瑕疵。魔的壽數長久,她是自蚩尤之後,魔界的第二個魔,論年齡,她甚至比有些年長的魔都要大,但從她幾乎與天同壽的壽數上來說,她才算是人界剛剛及笄的少女。既然是少女,自然是活力充沛的,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臉容,紫色的發,紫色的眸,絕美的容顔,與邪佞的魔魅氣息完美結合。
呵,看來自己真的是太驕縱他了。這嚣張任性的口吻,聽起來很不爽啊。
父親既然已經決定把他送人,就一定不會再庇佑他,魔類生來殘忍,他要是惹怒了這位魔界之主,怕是不會有好果子吃。
輕歎一聲,無限惋惜。
她本意是要送回去的,但胤炎說,他們已經離開神界,神界的大門便不會再爲他們開放,貿然去闖結界,定會被魔界守衛攻擊,所以還是先回魔界,然後派使者與聖梵天聯絡,待征得他同意後,才命人将少昊送回。
随着一聲嘹亢鞭響,拉車的火光獸立刻打開四蹄,朝着前方缭繞的雲霧疾奔而去。
“可他這樣子,實在可恨。”
“你……亂說!”他更生氣了,早知自己沒用,但被人這般明白說出來,簡直讓他羞得無地自容。
伴随着那個聲音的出現,書幽背部生出了數隻宛若觸手的東西,仔細看去,像是由頭發凝聚而成的,觸手雖多,卻可任由她意志行動,再次激發魔力,觸手突然向兩旁合攏,嘩的一聲,觸手竟然變爲了一雙巨大的黑色羽翼,她摸摸自己的腦袋,不是吧,頭上什麽時候長出了兩個犄角來。眯着眼往水面一看,差點昏厥過去。
熱氣蒸騰中,她看着自己的手。
少昊臉漲得通紅,她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輕柔溫和,但他就是覺得,她在侮辱他,在打壓他的自尊!
突然起了一絲壞心,她對着門外道:“讓他進來。”
但是,在沒到那一天前,她還是希望,可以盡力保住這個家園,讓此刻的祥和甯靜,維持千年萬載。
書幽道:“這可不行,他畢竟是聖梵天的兒子,萬一他哪日又拿着個來說事,我們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盛宴終于在賓客皆歡的氛圍下結束了,一離開落雲台,書幽頓覺心神疲憊,聖梵天那個老狐狸,從頭至尾就沒有停止過對魔界的試探,現在兩邊實力相當,魔界甚至還要上勝出一籌,他自然不敢貿然發兵,但他的野心,卻早已昭然若揭。
既然已到了青丘,看樣子已經曆神界很遠了,她一時拿不定主意,便找來胤炎,問他怎樣安置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天尊之子。
對于神魔來說,幾年,甚至幾百年,都是一晃眼的,她不急。
書幽現在沒心情去揣摩他的心理,她現在煩惱的是,該怎麽把他送回去。
美嗎?她自嘲一笑,擡手,緩緩舉起一蓬水,看着水流自指縫流下,水中的肌膚,亦慢慢布上一層青紫的鱗片,紫發漸長,如靈蛇在浴池中遊走,她一聲悶哼,随即聽到“嗤”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破裂開一般,那聲音很輕,除了她之外,即便站在對面的人也不一定能聽到。
手一揮,将軟榻和垂簾一同掀起,露出了後面空出的一塊。
這般不情願,她帶回去又有什麽意思呢?可看聖梵天的意思,她今日要是不肯帶一個離開,他就不會善罷甘休。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我已經帶了一個麻煩回去,不想再帶一個。”
人界良駒至多日行千裏,火光獸卻可日行千萬之裏,人界需行數日的路程,火光獸須臾便至,這也是神魔不能插足人界的原因,神魔太強大,輕易便可擾亂人界秩序,所以也會有那麽一些法力或者魔力不怎麽強大的神魔,在同類當中無法立足,便想着去人界稱霸一番。
他大方送出一個兒子,自然不是白送的,她才不會認爲那個叫鶴軒的少年,真是被他父親丢出去的棄子,若她猜得不錯,他甚至擔負了更重要的使命。突然覺得頭疼起來,身邊安放這麽一個小間諜,真是讓人如鲠在喉,如刺在背。
書幽不由得感歎,這才是真正的天家之子,情緒收斂自如,這一點,少昊比之便差了幾千裏遠,怪不得他父親那般不重視他。
“好了好了,哥哥就别氣了,他鬧他的,我們過我們的,爲這麽一個臭小子生氣,不值得。”書幽溫言安撫道。
“我要見她,讓我進去!”
“我的囚徒?”書幽大笑:“你莫要弄錯了,如果可以,我才不要留下你這個讨人厭的小鬼。”她輕挑他胸前一縷金發,玩味道,“如果你可以說服你的父親派人将你接回,我便不再阻攔,怎麽樣,能做到麽?”
這種事情司空見慣,書幽從胤炎那離得知,自己前些日子,才處置了一個擅自前往人界,胡作非爲的魔類,當時聖梵天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兩界之間的關系一下子變得很是緊張,後來魔界找到了這個魔,毫不留情地給予了重罰,這才堵住了聖梵天的嘴,爲了将關系緩和,他才決定宴請自己。
少年的眼神亮了一下,如九天之上最爲耀目的星辰,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強大的重要,自己如今的窘境,不正是因爲自己不夠強麽?
可他終究還是搖了搖頭,“爲了變強而失了本性,代價太大,難道良心不會遭受譴責?”
她失笑,如果他有幸看到自己萬年後的樣子,不知還不會這般理直氣壯:“那便是你的選擇了,我不是你的父母,不是你的老師,沒必要教授你這麽多。”她轉過身,重新幻化爲人形。
因爲正在沐浴中,自是一絲不挂,背對着少昊的書幽不覺有何,少年白淨的臉龐卻紅如滴血。
取下一件寬大寝衣,随意披在身上,書幽邊朝外走邊道:“兩種方法,你若都無力做到,便給我老老實實待着,别以爲你年齡小,我就不敢對你動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