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神很清澈,望向這邊時,眼底流動着淺淺的金芒。
此時的他,沒有奕铉那獨特的霸道之氣,沒有他的殺伐果決,沒有他的無情淡漠,沒有他的強勢狷狂。
他臉部線條顯得很是柔和,略帶一絲稚氣和倔強,他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應該是沒有人通知他,今日将會于落雲台宴請魔界之主。看來當時的他,在這個九重宮宇上的地位,甚至還不如蓮帝。
不過尚還無邪稚嫩的他,不論是心裏還是眼中,都沒有半點不甘和怨恨。
他隻是睜着自己純淨的眼眸,很好奇地看着書幽。
或許他心裏也在想,一個魔類,怎麽也會長得這般好看?父親是不是在欺騙自己?
“還不過來?”聖梵天催促了一句。
以前的奕铉真是個好孩子,父親臉一闆,他就老老實實走了過來,然後老老實實向着書幽行了一禮,“魔主大人,适才唐突,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書幽覺得好笑,想起萬年後的奕铉,再看看如今的他,真是難以把他們想象成一個人。
哈,原來他在糾結這種事情,少年時代的他,到底别扭到了什麽程度啊!
“你爲什麽一點愧疚都沒有!”
她屏住氣息朝他走去,血練曾說,魔與生俱來就會使用自己的能力,所以即便無人教導,她也知道該怎麽隐匿自己的氣息。
他是讨厭她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忽然覺得很是落寞,那樣狂烈深情的眼神,她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奕铉的母親,竟然是死在魔類的手中,天呐,這是怎樣一個狗血了得!
那桃子汁多飽滿,又大又嫩,流光照耀下,還隐隐透着水潤的光澤,十分誘人。
她側身,剛要悄無聲息地離開,少昊突然轉過了身,看到她先是呆了一下,随後就愠惱道:“卑鄙小人,爲何偷聽我說話?”
怎麽,這天界第一美人,還不足以引起他的興趣麽?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長得的确非常漂亮,用人界的話來形容,便是沉魚落雁,傾國傾城,怪不得這些神仙們個個都像是狼看到了肉一樣,恨不得上去叼兩口。
少昊不說話,隻拿眼瞪她,書幽覺得,現在的她和他,就似萬年後的他和她,“你想報仇,對麽?”
說實在的,因爲靈蘿的原因,她現在一聽到女娲後裔,就打心眼裏覺得惡心,覺得讨厭,但她已不是北堂錦歌,想怎樣便怎樣,不喜歡可以坦然直說,她現在的顧忌太多,爲了今天宴會的順利,她必須把自己的喜惡藏起來。
“母親,孩兒今日見到了魔界的魔主,她……和我想象中不一樣,我覺得她很溫柔,一點也不像是嗜血殘暴的惡魔,可是……”少年垂下頭,撫着心口:“可我還是沒有辦法原諒他們,如果不是那些魔,您也不會離開孩兒!父親他……怕是早就忘記了,不,其實他從來就沒有記起過,要不然,他怎麽會在您忌日的這天,宴請魔族呢?”
這種事情,于萬年後後的奕铉,絕對做得出來,但現在的他,眼睛清澈如水,怕是還不懂什麽叫做卑鄙,什麽叫做陰險吧。
同樣都是月亮,在人界本是碗口大小的月,在天界能變成眼前這般數丈之廣,從書幽的角度看過去,少年就似站在了明月之中,金色的發配着霜白的月,有種驚心動魄的瑰麗。
書幽越發覺得有趣了,也不知是不是萬年後的自己被他欺負狠了,現在她想要報複回來。“你剛才說,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
就知道肯定會問到自己,她臉不紅心不跳道:“餘音缭繞,三日不絕。”
轉過身,打算原路返回,身後的人卻不幹了:“你就這樣走了?”
不過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是那種紫羅蘭的顔色,嬌豔透亮,光彩流轉,有着魔類獨有的魔魅氣息,極是惑人。
書幽對他的行爲,簡直好奇的不能再好奇,雖然很想立即跟過去瞧瞧,但自己的位置太顯眼,她又是今天的主客,人家這首“隻因天上有”的仙曲是爲自己演奏的,她要是走了,多不禮貌啊。
書幽也愣住了,倒不是因爲突然被他發現,而是他出口的那句話。
這就是傳說中的蟠桃?以前隻聽說過,沒有親眼見識過,如今也算是開了眼界了,拿起一隻嘗嘗,味道雖甜美,卻和人界的水蜜桃沒有多大的區别,她一下子就失望了。
“你……”第一次,他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甯卿并不是靈蘿,她能感覺出書幽對她的憎厭,雖然不知爲何,但她還是禮貌矜雅地向她行完了一禮,不論是氣質還是神态,都沒有半點改變。
書幽皮笑肉不笑道:“尊上如果真的想來魔界做客,我與魔族子民自當歡迎。”
似乎又不知該如何反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瞪他,用自己那雙純澈的金色眼瞳,狠狠瞪她。
書幽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厭惡,這還是她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到這種情緒,那種帶着負氣的,任性的,驕傲的厭惡。
“你母親不是神仙麽?魔類又怎麽會殺死她?”
書幽哪知道此刻聖梵天心裏在想什麽,她一面看着眼前的少年,一面回憶那個霸道狂妄的男子,連連感歎時間的魅力。
宴席又回到了之前的随意融洽,書幽終于可以尋借口,離開落雲台出去走走了。
嗯?他要做什麽去?
書幽靜靜看着她,臉上表情說不上和善,也說不上是惡劣,就是淡淡的,看不出是喜還是厭。
雖然少昊已經離開,但書幽心裏,卻總在惦記着他。真是奇怪,當她還是北堂錦歌時,躲他還來不及,現在卻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他接觸,聽他說話。
書幽本來想喊他的,但一聽這些話,就把手收了回去。
少昊被她看得心裏一陣發慌,總覺得她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真是個可愛的小少年,不知爲何,雖然現在的他,對自己抱有敵視态度,但她卻覺得,這樣的他遠比今後的他要親切許多。
卑鄙小人?她做夢也不會想到,有這麽一天,她會被他罵道卑鄙小人,明明最卑鄙的不正是他嗎?
衆仙神都一副“開什麽玩笑,天界第一美女的琴聲,平日聽都聽不到,大家歡喜都來不及,又怎麽會取笑”的表情,書幽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不是她故意貶低這位甯卿上仙,而是她真沒什麽好值得崇拜的,在魔界,随便都能抓出幾個與她分庭抗禮的美女,而且魔界的魔女們沒有她這種扭捏造作的姿态,都是大大方方的,如果真覺得自己琴技好,她們會在演奏前,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優點,才不會明明自以爲天下無匹,卻一副謙恭卑微的态度。
看來,自己和他之間的恩怨,是無法消弭了。書幽不打算做一笑泯恩仇的努力,他要恨就恨吧,自己與他之間,本就不該有過多牽扯。
少昊沒有察覺她,依然虔誠地望着對面銀盤般又大又圓的月亮。
“哈哈,既然魔主大人這麽說了,那本尊改日定要去叨擾一番。”
宴會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着,她剛踏上落雲台,正與一位仙君交談的聖梵天忽而舉杯,并朗聲道:“魔主大人今日玩得可還盡興?”
她忽而慶幸,還好自己生在了魔界,而不是神界,不過想到自己曾在這種虛僞的地方待了好幾千年,又覺得一陣難受。
又是這種戲碼,看來不管天上地下,身份造成的等級差異,都會由後代來承受,奕铉的過去,和皇昱驚人的相似呢。“那你父親呢?聖梵天這麽強大,難道不該保護自己的女人?”
原來,他們從很早以前,就結下了這樣的恩怨啊!自己是他的仇人,他到底是怎麽愛上自己的?難不成爲了報仇,才故意耍弄她?
少昊終于被激怒:“是又怎樣!”
“廢話!殺了那魔獸,你們能善罷甘休?”
少昊臉都被氣紅了,真是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人!“偷偷躲在我後面不出聲,還說不是偷聽?”
已經過去好久了,不知道少昊現在會在哪裏。書幽沿着落雲台下的曲池一直往前走,走到盡頭時,忽而看到前方有道人影,看身形很像是少昊。
呵,看來走神的,不止自己一個。
發了會子呆,他突然站起身,朝着落雲台外走去。
少昊眼睛紅了一圈,不知是被疼哭了,還是被氣哭了:“我才不像你們,隻知道殺戮,隻知道變強!你們……都沒有人性!”
少昊眼神一黯,低下頭去:“我母親……隻是個法力低微的地仙,根本對付不了強大的魔獸。”
“不這樣走還哪樣走?”
腦子裏一直想着這件事,未免就開始心不在焉起來,說起來,也是這宴席實在太無聊的緣故,絲竹聲樂,靡靡之音,聽得她都想睡覺了。
書幽突然笑了:“我怎會是偷聽呢?我是光明正大地聽啊。”
由此可以看出,仙界的東西,并非樣樣都好,說不準,還沒有人界的多姿多彩呢。
書幽覺得這個時候自己走神不太好,卻還是忍不住四下環顧了一圈,先是看到那位日後我行我素的蓮帝,一副神往姿态看向台上,滿眼皆流露愛慕之心,然後又看到自己左上首的聖梵天,冷威的雙目中,散發出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再接着轉,轉到了坐在角落裏,以手支頤,一副不知在想什麽模樣的少昊。
甯卿?書幽開始在腦海裏搜索有用的訊息,來之前曾聽大哥介紹過,這個甯卿,是女娲的直系後裔,身上有着無與倫比的女娲神血,且被譽爲天界最美神女,連凡間對美女的評判,都是以她爲标準。
“甯卿見過天尊大人。”那女人先是對着聖梵天屈膝一拜,再微微側身,對着書幽一拜:“見過魔主大人。”
書幽這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膠着在了自己身上,好似正在等待什麽事情發生一樣。
甯卿要演奏的,是一曲耳熟能詳的神界仙曲,書幽前幾日才聽過,畢竟盛行的東西,是不分地域不分種族的,而她用以彈奏的樂器,不是常見的瑤筝,而是箜篌。
任誰都在知道這是客套話,但卻都一副當了真的模樣,書幽本不擅長虛與委蛇,但自打做回了魔主,她竟然覺得這一切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少年懵懂的心,輕輕晃動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厭惡地轉開了目光。
不知不覺中,她竟對他生出了濃濃的興趣。
“呵呵,甯卿可是我們神族的驕傲,希望本尊能夠有幸,也可去魔界一覽,欣賞一番魔界風景,品嘗魔界美食,再見識一下魔族之人的獨特魅力。”
他這個樣子,令她心頭重重顫了顫,原來曾經的他,也是這麽的愛憎分明,這麽的剛烈磊落,不由得伸手,想要去觸摸他那雙潋滟純美的眸子,可手才擡到一半,未等觸及到他,就被他揮手打開。
所以,她隻能壓住急躁,耐着性子把這首仙曲聽完了。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有仙女盛來蟠桃,遞放到她面前。
見過了禮,他也該退下了。
她自然沒有看到寶貝,卻看到了一個女人。
“爲何不說話?”少年瞪着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燃燒的小火球。
直到一曲完結,那些仙神們,依舊沉浸在美妙的樂曲中無法自拔,連聖梵天也過了好一會兒,才鼓掌贊道:“甯卿的琴技,真是越發超俗了。”贊完後,又轉向書幽:“魔主大人認爲如何?”
她轉過身,笑眯眯地靠近他,似乎沒想到她會是這個态度,少昊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當與他靠得足夠近時,她緩緩彎下身,這個時候的他,身高還差了她半個頭,就像萬年後他做過無數遍的動作,她擡起手,捏住了他略顯消瘦的下巴:“我爲什麽要有愧疚?殺死你母親的又不是我,況且就算是我,我也不會有這種可笑的感情,這個世界其實是很可怕的,弱肉強食,适者生存,你父親爲什麽能夠成爲天尊?那是因爲他夠強,如果每一任天尊都像你一樣,隻知道期許敵人的愧疚,那我們魔族,早就占領你們仙界,将你們這裏,變成我們的屬地。”少年雖然有些瘦,但肌膚卻是意外的滑嫩美好,她狠狠捏了兩下,直到他蹙起了眉頭,她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隻是有點特殊而已。
聖梵天在一旁看得有些奇怪,魔主對待少昊的态度,與對待其他人的态度完全不同,給他一種他們好似早就相識的錯覺,可是,他們明明沒有見過啊,少昊又是個不擅掩藏自己情緒的孩子,他看向魔主的樣子,明顯帶着生疏,難道說,魔主的口味不同尋常,偏偏就看上了他這個最不出衆的兒子?
說實話,現在的奕铉,可比萬年後的他可愛多了,書幽不由得嘴角帶笑,道:“無妨,你還隻是個孩子而已。”而她,又怎會和一個孩子過不去。
她不動聲色道:“多謝尊上款待,令我有機會見識到神族的熱情。”
她面朝衆仙神,以銀鈴般的美妙嗓音道:“現在由小仙爲大家獻曲一首,雕蟲小技,還望諸位莫要取笑。”
正失望時,落雲台上似乎發生了什麽,衆仙都拉長了脖子,牟足了勁朝台上望去。書幽不知發生了何事,以爲聖梵天又拿出了什麽不得了的寶貝來,也跟着他們一起舉目朝落雲台中央望去。
書幽搖頭:“是你自己沒有發覺我,跟我偷聽有何關系?”
金色的箜篌,在一雙如玉指尖的撥弄下,傳出優美動聽的琴音,衆神皆聽得如癡如醉。
再好看又如何?還不是個魔。
少年瞪着她遠去的背影,心裏也泛起一股說不上的滋味。
哎呦,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簡直吓了書幽一大跳,她好笑地看着他:“要人性做什麽?如果連自己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就算人人誇贊,也隻是個僞君子而已,令人不齒。”
少昊還是不說話,書幽無奈,小時候的他怎麽這麽倔啊!“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不想說,還是不敢說?”
輕輕一笑,她什麽也沒說,轉過身若無其事地走了。
說到這裏,少年臉上露出更加強烈的憤怒:“我母親身份低微,而那位高高在上,怎會爲一個微不足道的地仙去冒險?”
“保護自己的女人,這算什麽冒險?”
“我們神族的熱情,可不僅僅隻體現在待客上面。”聖梵天意有所指道。
書幽裝傻:“哦,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
“魔主适才已見過本尊的幾個兒子了,可有覺得中意的?若是有的話,魔主大可挑選一位帶回魔界。”
來了來了!書幽這會兒才明白過來,這聖梵天敢情是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了,也是,有什麽是比一代魔主隕落更爲大快人心呢?
不過他也慷慨過頭了吧,竟然把自己的兒子當禮物送人,不管她身份如何高貴,到底是魔類,這些天之驕子,一旦去了魔界,怕是連豬狗都不如,這位天尊的心性,真是比奕铉還要涼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