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來青丘之前,錦歌對青丘的唯一印象。
也不知是誰撰寫的神話本子,竟然把青丘描繪那樣恐怖的地方,還将九尾狐形同爲吃人的怪獸。
看看承玉,如此溫潤謙和的翩翩佳公子,怎麽可能會吃人嘛。
所以說,任何事情都要眼見爲實,是憑他人的描述,是不可能知道事物的真正面貌的。
錦歌很慶幸認識了承玉,他讓自己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堪爲良師益友。
青丘之國不像錦歌以爲的,藏于某處深山,或是以法陣隐匿行迹,而是位于大海之上。
那裏四面環水,物産豐饒,四季如春,宛若一處真正的人間仙境。
簡直難以相信,在這之前,她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美麗甯和的地方。
青丘之國并不算廣袤,比起東洲來,它顯得玲珑多了,不過這裏豐富的物産資源,卻孕育了許許多多的妖怪種族,以及神的子民。
一個地方好不好,并不需要将那裏完全看遍,以微見著,安甯的環境,平和的氛圍,站在青丘的土地上,會覺得身心每一處毛孔,都舒暢至極。
承玉似乎很懊惱,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名字,但他卻對錦歌發不起火來,唯有賭氣一般道,“可我不喜歡,非常不喜歡。”
“嘿,小毛豆,幾百年不見,這小模樣可越發俊了!啧啧,看來咱們青丘的第一美男稱号,非你莫屬了……”
是嗎?就算青丘是個與世隔絕的安甯之所,但隻要活在這個世上,就不會沒有煩惱,況且,像她這種爲了逃避痛苦才來到這裏的懦弱之人,真的能夠輕易達成心願麽?
承玉龇牙,看來這位長老母親,下手還挺重:“當然記得。”他的母親,一族之長水韫大人,向來說一不二,這也是承玉懼怕回來的原因之一。
“帶這位北堂姑娘去休息,你的房間不變,還在那裏,北堂姑娘初來青丘,人生地不熟,讓她與你住在一起方便照應。”
兩人一進入青丘,便立刻有人認出承玉,幾百年不見,還是挺驚訝的。
原來跑到中原像人類偷師學藝的,并不隻有承玉一人。
“你若是再不回來,隻怕我都要忘記了,自己還生過你這麽一個兒子!”
“緩些時日?”水韫猛地直起身子,神情略顯誇張:“難道這個姑娘,不是你給我帶回來的兒媳婦?”
這樣的承玉,又有幾人能夠得見?在東洲的他,真的太壓抑了,或許,站在青丘土地上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承玉颔首:“沒錯,我們狐族不喜歡人類男尊女卑的那套,當初就有孩子出生後,爲了孩子姓氏而大打出手的事情,我們不像人類,種族龐大,爲了生存甚至做出互相殘殺的事情,我們的族人本就數量稀少,若再因爲一些小事而爆發内讧,那我們生存的幾率就更低了,所以,當時的族長,毫不猶豫地廢棄了這個人類習俗,并定下了狐族人人平等的規矩,一直延續至今。”
女人穿着長長的白袍子,袍子上印着金色的草葉紋路,她頭發雪白,看上去自有仙風道骨的意味。
女人果然怒了,猛的擡起手掌,錦歌以爲她要打承玉,結果卻是揪住了承玉的耳朵:“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不?我當初放你走,可是有條件的!”
“不可以?”水韫再次挑了挑眉,了然的神情掠過錦歌:“你帶回來的女人,要麽做我的兒媳,要麽離開青丘,或者,你在族中随便挑一個女孩成婚,以後你帶誰回來,我都不再過問,如何?”
兩人離開塔樓,朝承玉的住處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看來他在這裏還挺受歡迎的。
霏霏往一旁躲了開來,不高興道:“承玉哥讨厭,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再摸我的頭!”
水韫一把握住她的手,掌心裏泛起一陣冰涼的寒意,心髒受到這股冷意,微微瑟縮了一下。
“長老就住在那個圓頂的白搭裏,你跟我過去吧。”承玉指了指遠方。
“魔?”水韫詫異。
大概早就有人将承玉歸來的消息轉告長老,兩人一進入塔樓,就有人前來引路,告知長老所在方位。
塔樓已經到了,還是先去見長老吧,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還是留到以後再去考慮。
“承玉哥不是說很快就會回來嗎?竟然過了兩百年……”姑娘撅着嘴巴,十分可愛:“本來我發誓此生非你不嫁的,可我等不住,就嫁人了!”
“哈哈哈,承玉,你怎麽會叫小毛豆啊!”不行了,還是笑得不行,怎麽都停不下來。
錦歌囧,如此風度高華,氣質内斂的美男子,竟然有這麽一個俗到不能再俗的乳名,這強烈的反差,錦歌差點笑破肚子。
“母……母親大人!”承玉慌慌張張道:“她……她不是……”
承玉更慌了:“母親,不可以!”
“承玉哥,真是你啊!”一個年輕的姑娘朝兩人迎來,因爲九尾天狐壽數長久,錦歌也看不出她的具體年紀。
同情地看向承玉,隻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母親竟然擔心他有龍陽之癖!
承玉有露出了很久未見的冷笑:“人類是一種私心很重的種族,隻要私心存在,這個世界,就永遠不會安甯。”
感覺在青丘,承玉就像換了個人,不再是東洲那個彬彬有禮,一絲不苟的聖手公子,如今的他,更有人情味,更真實。
這位長老雖身在高位,卻一點也沒有架子,慈和爽朗,倒是有點像洛秀兒呢。想到洛秀兒,不禁又是一陣黯然神傷。
天狐一族,在青丘有着絕對的地位,族中的長老,乃爲國度的最高統治者,長老任期将滿前,會挑選一名優秀的族人,随其學習各種統禦之術,待長老任期滿時,或壽數将盡時,便将長老之位傳于這名族人。
水韫也是神色微沉,看來這姑娘的心裏,壓根就沒有承玉。她一方面欣喜兒子終于有了中意的姑娘,一方面又憂心這種單相思會給承玉帶來怎樣的痛苦。
水韫很滿意,又問:“這才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呢?”她突然停下修剪的動作,妖娆的丹鳳眼朝錦歌所在方向一瞥。
他爲難地朝錦歌看一眼,然後飛快轉開視線:“另一半……能不能……緩些時日?”
怪不得一走進塔樓,就聞到一股股撲鼻的異香,原來這位長老,也喜歡侍弄花草。
狐族天生貌美,姑娘一個賽一個的漂亮,錦歌都有些自行慚穢了。
承玉似乎不習慣被姑娘當衆示愛,讪讪一笑,擡手摸了摸姑娘的腦袋:“時間過得真是快啊,連霏霏都已經嫁人了。”
“這個族長真是個有遠見的人。”想到東洲的那些世俗紛擾,錦歌不禁一陣感慨,“要是人類也能有這種覺悟,或許這世上,就不會再有殺戮了。”
“什麽?”她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啊。”她才不管他生不生氣,說實話,她還真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呢,“多有人情味啊,比承玉好聽!”
真正踏上青丘土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承玉所說皆爲事實。
錦歌點頭贊同:“嗯,你就算不說,我也是要去的,我初來乍到,還是禮貌一些爲好。”
從沒在承玉臉上看過這麽焦灼糾結的神情,在錦歌的印象中,他一向都是從容有度的。
哪裏是什麽方便照應,分明就是特意給他制造機會,承玉自然明白母親的用意,不過并未說破。
“母親大人,兒子知錯。”承玉躬身,深深的做了一揖。
錦歌被看得莫名其妙,正想問問承玉,他娘到底啥意思時,卻見他竟然紅了臉,難得羞赧的樣子,不禁給錦歌一種風流妩媚的錯覺。
“長老大人,我……”她面現難色,踟蹰間,一旁故作不在乎的承玉,眼中卻滿出了陰郁的悲傷之色。
“不是?不是你帶她回來做什麽?”水韫丢下手裏的銀剪:“若不是,那就請她立即離開。”
“長老,其實我,不屬于你們狐族,也……不是人類,我……我是魔。”
承玉道:“兒子在東洲的這些年,學了不少技藝,可以用于改善族人的生活,也能用于強化武器,抵禦外敵。”
錦歌本是靜靜聽着,突然擡頭,用很是不解地目光看向承玉,“她說的小毛豆是誰?”
錦歌汗顔,真是千想萬想,也想不到承玉會有這麽一位……嗯……如此有個性的母親。
“倒是可以和朱夏做伴了。”水韫不鹹不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錦歌忽然想起一件事,問,“你當初告訴我,你隻有名沒有姓,你們向人類學了那麽多,難道在生活習俗上,還是跟人類有區别?”
“哎呀!”之前調侃他的妖娆女子走過來,咯咯笑着:“小毛豆啊,不就是承玉的乳名嘛,咱青丘國的父老鄉親人人皆知。”
“咳咳……”承玉臉一紅,說話也開始結巴:“這個……其實吧……我那個……”
青丘不像東洲那般等級森嚴,在這裏,包括長老在内,所有狐族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大家彼此經常往來,幾百年過去,隻要是住在這裏的狐族,大家全都互相認識。
這樣的心願,比起一般人來,豈不是更過分,更貪婪!
可承玉卻告訴她:“不,錦歌,你這不是私心,在青丘國,你的願望再平凡不過,因爲這一切,你全部都可以輕易得到。”
承玉慌忙打斷:“娘,我們一路舟車勞頓,先讓錦歌去休息吧,有什麽話,你問我就好。”
“走開。”水韫不耐地推開承玉,隻顧着跟錦歌講話:“你跟我說,你對他到底什麽心思?這孩子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姑娘,就算他自己不急,我這當娘的,也得爲他着急。”
“沒錯,你确實是魔。”水韫放開她,做出了笃定的判斷。
錦歌順着他所指舉目看去,一片雲霧缭繞中,果真看到一個白色圓頂的塔樓,高高矗立在那裏,非常明顯,就像是一盞指明燈。
什麽兒媳婦的事先擱一邊,如果長老聽了她接下來的話,說不定趕她走都來不及呢。
“你既然回來了,那一定把我的囑托都完成了。”水韫松手,走出一盆紫色的花卉前,拿起一把小銀剪,開始仔細修剪花枝:“說說吧,不合格的話,就立刻給我滾出青丘。”
她放下手裏的水壺,微微挑眉,打量面前的承玉,“呵,兩百年了,你小子終于肯回來。”
女人看上去已經不算年輕了,眼角有細微的皺紋,看上去就似人類的中年時期,但女人身上卻有着人類沒有優雅氣息,舉手投足間,都給人一種氣度斐然的感覺。
“好你個臭小子,還以爲你被外面的世界給迷惑了,不肯再回咱青丘了!”
“我能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水韫忽然露出愁色:“姑娘,該不會,你對他……根本就沒有那種心思?”
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來:“别在外面站着了,快進來。”
承玉略帶羞惱地瞪了眼那個女子,一把拉着錦歌,快步遠離人群。
“對,我是魔,不過這個事實我也才剛剛得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心裏面很慌……長老放心,我不會在這裏待很久,也不會給你惹麻煩。”
“承玉,你終于舍得回來了!”
“錦歌,我們先去拜見長老,你的事情,有必要向她說一聲。”承玉道。
“去吧,帶這位……”水韫頓了頓,錦歌接口:“北堂錦歌。”
“承玉哥哥,你賴皮,當初說好了,你要在小輝的百歲生辰時,送小輝一件禮物,可現在小輝都長大了!”
朱夏?是誰?她納悶地看向承玉,承玉則是一臉喜色:“錦歌,朱夏是我們的族人,但他卻不是狐類,而是魔。”
兩人各有心思,但錦歌想的,卻跟他們都不一樣。
錦歌笑:“我還以爲你們狐狸都住在山洞裏呢。”
私心?錦歌搖搖頭:“可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私心啊,我……我也不例外。”要認真說起來,她的私心更重,人類的心願,無非就是賺錢養家、功成名就,可她的願望卻是一生順遂,再無煩憂。
母親?這個女人,竟然是承玉的母親?
“呵呵……”水韫笑了起來,走到錦歌面前,“承玉自小在青丘長大,族中的女孩他一個都看不上眼,我當時可真是愁壞了,還以爲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隐疾,後來他要離開青丘,我想這也不失爲一次曆練機會,就随他去了,不過想到他的終身大事,還是難以放心,就提出,待他歸來,必須完成兩個任務,第一,掌握人間鑄造技藝,助青丘改善民生,增強力量,第二,給我帶個兒媳婦回來,漂不漂亮無所謂,什麽種族也無所謂,但必須是個女的。”最後一句話,水韫是貼着錦歌的耳朵說的。
“是魔還是妖,對于青丘的人來說,并無分别,隻要是友善的朋友,我們自當以禮相待。”水韫和顔道。
塔樓内的布置很簡單,卻别有新意,看來這是九尾狐天生的習性,怪不得承玉所住的地方,全都簡樸而别緻。
當然,這些都是承玉告訴她的,對于青丘國她知之甚少,聽了承玉一路上對青丘的描述,她對那裏的好奇越發深了。
那自己呢?是不是隻有回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四方,她才能找回自己的本性,回歸自然,做真正的自己?但……屬于她的那個夢中國度,又在哪裏呢?
這個水韫長老不簡單,幾句話,就能把承玉給急成這樣。不過她怎麽感覺,他母親其實是在耍他呢?
“以前祖先們确實是住在洞裏的,後來去了中原,學了不少人類的技藝,帶回了青丘,才将青丘建成如今的樣子。”
沒想到自己這麽輕易就被接納了,看來承玉說得對,青丘之國,确實是一個海納百川的美好國度。
錦歌苦笑一聲,看來,即便是青丘,也無她的立足之地了,“長老,你别擔心,我這就……”
承玉依舊躬着身,“母親息怒,莫要爲我這不孝子氣壞了身子。”
九尾天狐即是由神創造,數十萬年前,奉神命下界而在此定居。
來到一處露天的花房前,錦歌看到房間的圍欄邊,一個女人正背對着他們,給地上的花花草草澆水。
噗!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錦歌雖說臉皮厚,也禁不住紅了臉。
承玉的臉越來越紅了,自打認識他以來,就沒見過這麽狼狽的他,“錦歌,别……别笑了!那個名字,我已經好幾百年不用了……”
錦歌忍不住在他背後捅了他一下,怎麽說話呢,這不存心氣人嘛!在别人面前八面玲珑的他,對自己母親,卻說這麽不中聽的話。
“喲,長大了脾氣也跟着大了。”
“才不是呢,朱夏說我這不叫脾氣,是嬌蠻可愛!”說着,朝身後招呼:“朱夏朱夏,你過來,承玉哥回來了!”
随着她的招呼,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朝幾人走了過來,男人有着一頭绯紅長發,與赤色的眼瞳,一看就不是狐族。
他看到錦歌,愣了一下:“你……”
錦歌扭頭看向承玉,不确定地問:“他就是朱夏,長老說的那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