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機立斷,錦歌彎下身,一把抱起萎蔫在地的白狐狸,接着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内室,剛把房門關上,就聽外間的房門被狠狠撞開,有淩亂的腳步聲傳出,看樣子,房内似乎來了不少人。
怎麽辦?現在這個樣子,一旦被門外的道士找到,自己和承玉都必死無疑。
“窮奇,你的隐身術還能用嗎?”
“暫且可以維持一段時間。”窮奇的聲氣聽起來,似乎也很是委頓。
隻能維持一段時間,難道連窮奇,也受到了那些法器的影響?
“你知道那些道人到底用了什麽法術,竟這般厲害?”
“法術?”窮奇不屑道:“那些道人修爲低微,術法鄙陋,根本不足爲慮,就是來上成百上千個,也不是吾的對手。”
“那……我和承玉怎麽會?”
“若非他們手中的神器,吾又怎會魔力衰弱!”
被看穿心思,錦歌并不覺得有何尴尬,幹脆實話實說:“我不能冒險,雖然這在村子的這段時間,我和承玉一直在承蒙您的照顧,但是,我們這樣的身份,我不信您一點都不憎恨,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您恨我們,我不怪你,但我必須要保住自己和承玉的性命,對不起,我……我無法相信您。”
她抱緊了懷中的承玉,将身子縮成小小一團,緊緊貼着床榻,對窮奇道:“能支撐多久就多久吧,等那些人闖進來,你便開始施術。”
“如果他們用神器來對付你,你有幾分勝算。”
那道士還未答話,另一名手提三尺青鋒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那兩個妖孽跑不遠,想必就躲在這附近,大家可不能掉以輕心。”女人身穿一件深藍色的袍子,袍子上繡有形狀特異的符文,像是兩個月亮交織在一起,因爲形狀獨特,故而錦歌記得很是清楚,原來是鏡月派的人,看來這個女人,就是上回那幾個女弟子口中所稱的掌門了。
那麽,既不是韓大師,也不是承玉,那會是誰?
“承玉,你沒事了嗎?”雖然不覺得冷了,但還是一點力氣也使不出。
他再一次怔住,她的見解似乎永遠都是這麽獨特,心裏的那些陰霾,隻因她一句話,就徹底煙消雲散。
“我有感覺,妖孽就在我們周圍了。”女人直覺敏銳,提着刀在房内來回逡巡,錦歌眼看着她手裏那把鋒利的刀在自己面親晃來晃去,緊張得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唉,姑娘你看待人心,未免太涼薄了些。”寸長聽了她的話,又是沉沉一歎:“村子現在已經被圍了起來,那些人遲早會回來,說句不好聽的,沒有老婆子的幫忙,你和承玉小哥,誰也逃不出去,怎麽都是個死,姑娘何不選擇相信老婆子一回?”
“呵,這就是你的直覺?我看他們早就跑了,女人果真成不了大事,隻會拖後腿,你在這裏找吧,在下可要與弟子前去追趕妖孽了!”說着,道士帶領自己門下弟子,向屋外追趕而去。
這位年老的村長能有這種覺悟,實在出乎錦歌意料,還以爲她在得知承玉的真實身份後,定然會一夕反目,痛恨咒罵于他們,卻沒想到,她願主動幫助自己。
他的手一點點從她肩上話落,因爲周圍太黑,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心裏有些忐忑:“你……該不會害怕了,或者……厭棄我?”
“姑娘,是我。”蒼老的聲音伴随着一個佝偻的人影出現。
“錦歌,對不起。”
話落沒多久,内室的門就被踹開,一群道士模樣的人沖了進來。說什麽除魔衛道,匡扶正義,可這些人的臉上,個個都布滿了騰騰殺意,猙獰而醜陋,堪比最貪婪嗜血的野獸。
他們的這番模樣,真應該用回夢保存下來,讓後讓世人們看一看,這就是所謂的名門正派,這就是所謂的修仙道士!
當然,這不是自己現在該考慮的問題,當務之急,她必須盡快帶着承玉離開竹村,遠離那些修仙之人。
天下間能人輩出,難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又有一個鑄造大師誕生了?
錦歌看着黑漆漆的井口,有一種生死皆未知的無力感,留在村子是賭,從密道離開也是賭,說來說去,人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賭博,赢了就能繼續活下去,輸了,便隻能願賭服輸。
身邊傳來痛苦的呻吟,同時四周光線大亮,承玉後面的話卡在喉嚨裏,沒來得及說完。
懷裏的白毛狐狸動了動,從她懷裏跳出來,搖身一變,又成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她默了一陣,擡手握住承玉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承玉,有些事,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過,如今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妨告訴你吧。”
神器不該是各種高貴華麗驚呆人眼?怎麽會是那樣一個簡單甚至醜陋的樣子!
窮奇的回答令錦歌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那是上古書神器天龍破陣,可解開神人魔三界任何法陣與結印,也可讓一般術法失效,雖然我可以用魔力暫且維持術法,卻也支撐不了多久,一旦法印被破,吾所有魔力,都将被抑制。”
“我……”承玉的聲音更低了,錦歌不得不歪過身子靠近他,才勉強聽清他在說什麽,“都怪我,要不是我,那些人也不會追來,你也不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你……你現在知道了我的……我的真實面目,你會不會……憎惡我?”
女人陰沉着臉,她明明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妖氣就在附近,爲什麽會找不到呢?難道真的是自己的直覺出了問題?
就如來時一般,前來追捕錦歌和承玉的那些修仙人士,一下子退了個一幹二淨,錦歌生怕是有詐,等了好一會兒,見那些人不曾去而複返,這才讓窮奇撤掉隐身術。
原來如此。
依靠他人麽?如果選擇是錯誤的,那該如何是好?
“不要任何事都自己一個人承受,适當去依靠他人,對你來說未必是一件壞事,有人可以一起分擔憂愁,你才能真正堅強起來。”
村長說的不無道理,錦歌猶豫起來,不知到底是該冒險,還是依靠的自己的力量,和承玉一起逃出去。
承玉曾經說過的話,蓦然在耳畔響起。
“錦歌。”隔着黑暗,他摸上她的臂膀,一股暖流緩緩注入,身上立馬不覺得冷了。
“高興你和我是同類,我們都是不被世俗所容納的存在,我……”終于不再覺得自卑。
跟着村長,一路避開人們的視線,來到一口枯井前,村長指着枯井道:“從這裏下去,一路往前走,就能走出村子了。不過這密道年久失修,百年來都未曾使用過,老婆子也不知其中情形如何,隻能提醒姑娘一句,萬事小心了。”
錦歌探頭朝枯井内看了眼,一股森森陰氣撲面而來,不由得蹙了蹙眉,“村長可知這條密道通往哪裏?”
“原來你一直都看不起自己!”錦歌顯得有些激動:“怎麽可以這樣!妖魔如何,神仙又如何,沒有什麽區别,如果硬要區分,那也至多是種族不同罷了。承玉,就算我是魔,我也不會讨厭自己,你也一樣,不就是狐妖麽,有什麽啊,狐妖天生美貌,人類嫉妒還來不及呢。”
突然想起血練的經曆,她傾心戀慕、深愛不悔的男人,最終還不是爲了名利利益,爲了所謂的正義公理,狠心将她封印麽?
正發愁該如何逃走時,一個清淺的腳步聲忽然響起,同時門口晃過一道人影,她唬了一跳,身體立時繃緊,心跳亦同時加快:“誰!誰在那裏!”
女人雖然不願相信自己直覺有誤,但現實擺在眼前,她隻好歎氣道:“走吧,不能讓妖孽逃了!”
一邊哆嗦着,一邊奮力朝前劃水,在她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時,終于摸到了陸地。
可是,她真的能夠相信眼前這位看上去慈祥善良的老人家嗎?
時節已到深秋,井下是冰涼的井水,一落入水中,錦歌就忍不住一個激靈,刺骨的水包裹上來,簡直要把她凍僵了。
任何事情都不能隻看表面,誰知道在那熱情友好之下,是不是藏着可怕的陷阱。
“我……很可能不是人。”這話說起來好像有些奇怪啊。
“村長婆婆?”錦歌先是呆了呆,随後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戒備地盯着對方:“你想做什麽?讓那些道士來抓我們?”
就像村長說的,這密道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經塌陷,幸而她體型不算大,能從塌落的縫隙中擠過去,走了一段,還是看不到半點光亮,身上又冷又餓,她再也邁不出一步,順着石壁癱軟下去。
“如果我能活下來,必然會銘記您今日的大恩大德。”錦歌躍上井口,回頭朝村長點點頭:“村長婆婆,多加保重,我們後會有期。”說完,便從井口跳了下去。
他沒說話,但根據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錦歌可以感覺到,他很震驚。
“我本來以爲,任何人都能和窮奇簽訂血契,但在竹村的這段時日,我查了一些典籍,發現能與上古魔獸簽訂血契的,隻有魔。”
看來自己推掉的生意,被其他人接手了,就是不知道接下這筆交易的人會是誰。她不是自戀,這個世上,在鑄造一術上能與自己旗鼓相當的人,并沒有幾個,她很崇敬韓大師,但以他的能力,卻造不出擁有那種強大武力值的武器來,承玉倒是有可能,但他一直與自己在一起,從來沒見他爲什麽人造過刀類的武器,再者就算是他,他也是不會瞞着自己的。
她掏出暗器,一步步朝門口接近。
高興?爲什麽呀?錦歌忍不住問,“你高興什麽?”
“不……”他的聲音依舊很低微,卻摻着一絲喜氣:“錦歌,我知道我這麽想是不對的,但聽到你說自己可能是魔時,我忽然覺得好高興。”
修仙?如果連這樣的人都可以得道成仙,那做神仙還有什麽意思呢?想必就是神界,也不乏這種道貌岸然之輩吧。
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無情怎爲人,不懂人們爲何一定要将妖魔趕盡殺絕,人與妖魔之間的仇恨與嫌隙,又何嘗不是因此而産生的呢?
之前闖入屋内的某派掌門道:“你怎的知道?萬一他們早就逃走,再想追隻怕不太可能了!”
“掌門,我們要不要跟上去?”向錦歌求取寶刀的那位女子第出聲試探道。
“嗯,好多了。”他聲音很輕,有些氣息不足,看樣子并未完全恢複。
他以爲,他們之所以會被修仙門派的人盯上,全是因爲他是妖的緣故,可錦歌卻明白,這事絕對不會如此簡單,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恐怕還是自己。
“掌門,這裏沒人,那兩個妖孽怕是早就逃走了!”在一番搜查後,其中一名小道士向爲首的道士禀報道。
“唔……”
他沒有接話,要不是他的手還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定要以爲他又變回狐狸了。
自打她回絕了那幾人後,她們就再也沒有來找過她,偶爾她還會想,這個鏡月派沒有求得厲害的寶刀,會不會不敵對手?如今看來,門派應當是未遭滅門,這個掌門看起來也是精神奕奕,絲毫沒有受傷的迹象,而她的手裏的那把刀……
村長也不多話,轉身招呼道:“跟我來。”
“神器?”錦歌回憶,那些人手裏拿的,好似是一個形狀古怪的銅質圓環,本以爲隻是一般的法器而已,沒想到卻是神器?
“錦歌,上次你問的那件事,我已經有了答案,希望現在說不會太晚,我其實……”
“幹嘛道歉啊?”
“什麽?”
那神奇果真厲害,承玉已經幻化爲狐形,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清楚感覺到,承玉體内的妖力在不斷流失,而自己的狀況也漸漸變得糟糕起來,那種血液不停沸騰的感覺,幾乎快要将她的五髒六腑燒成灰燼。
見錦歌遲遲不動,村長急道:“姑娘可是不信老婆子?”
也是,畢竟流失了許多妖力,好好休養幾日才能完全恢複。“承玉,我們不會死在這裏吧?”
村長歎了一聲,“姑娘,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是不是妖魔,老婆子我不管,我隻知道,你們幫整個村子,做了不少的好事。快,跟我來,趁那些人還沒發現,我将你們送出村子。”
承玉……
一番心理鬥争後,錦歌朝村長點了點頭,“好,我願意相信您一次。”
她挪了挪身子,讓自己靠的更舒服些:“你大概還不知道,我與窮奇簽訂血契的事情吧?”
“我們的人早就守在村子外,他們要是逃走,豈會無人看見?依我看,他們就藏在這裏!”說着,她猛地擡手,刀刃在空中劃過一道雪亮的痕迹,刀光刺眼,寒意滲骨,“哐”的一聲巨響,床榻被她劈爲兩截,木屑四下散落,又尖利的木刺,劃破了錦歌手背的肌膚,但她不敢動,也不敢大聲喘氣。鮮血從傷口中流出,低落在地闆的角落,幸而那裏陰暗,無人瞧見。
密道裏黑漆漆的,幾乎沒有一絲光亮,她隻能憑借感覺,一點點朝前挪步。
或許真的是自己多慮了,她根本就不是那種世俗之人,哪怕她不是魔,隻是個普通人類,也必然不會歧視妖類。
好吧,不管奇不奇怪了,這件事本來就一點也不普通,“那些道士之所以來到竹村,很可能,是循着魔氣來的。”
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錦歌沒有時間多加考慮,爲今之計,也隻有賭上一賭了。
“你不是人?”這話問得更是奇怪。
不是要求取寶刀嗎?可她手裏的那一把,威力也很不俗,憑借簡單的分析,鑄造那把刀的人,應當與自己不相上下。
對了,那女人的刀!
“魔氣?”承玉似乎不相信。
村長搖頭:“具體通往哪裏,老婆子并不知道,這密道原是祖上所修建,當時時有戰事,因要抵禦外敵,這才挖了這個密道,後來村子漸漸安定下來,這密道也就封存不再使用,隻有每一任的村長,知曉這個秘密,以防将來突遇危險,疏散村民之用。”
剛才真是九死一生,那個女人的刀要是再偏上一點,自己怕是已經血濺當場了。
“承玉,我怕是……怕是頂不住了……”錦歌捂着腦袋,一圈圈的法陣在她周圍環繞,散落下來的發絲,從發尾處,開始由黑一點點轉爲濃紫。
“糟糕!那個力量越來越強了……”承玉自手指開始,也開始一點點幻化爲獸形。
神器的力量太強,如果繼續待在這裏,他們必死無疑。
錦歌強撐着站起身,将重又變回狐狸的承玉抱在懷裏,艱難卻堅定地朝前邁着步子。
頭發已經完全變爲了紫色,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麽樣子,隻看手上的肌膚就知道一定不會好看,不過也并非全無好處,至少她現在能在一片漆黑中視物,并清楚地找到逃跑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