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她這招先斬後奏,皇昱和北堂胤炎都沒一點辦法,或許離開是件好事吧,就是不能常常見面了,雖有通冥寶鏡,但總是隔着一面鏡子,始終不如面對面來得親切。
皇昱本想離宮去竹村找她,但自打被封王後,各種麻煩事都上門來了,一朝入朝,爲人處世上,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随心所欲,于是隻能将行程暫擱。
竹村之所以叫做竹村,顧名思義,就是這裏有很多的竹子,走在村落中,到處都能看到成片成片的綠竹,相反,這裏很少能看見五彩缤紛的花朵,就算有,也是一場大雨後,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出那麽一兩朵顔色淺淡的小野花。
對于隻喜翠竹挺拔不愛紅花妖娆的錦歌來說,這裏的一切,都讓她十分中意,故而承玉提議留在這裏時,她立刻贊同。
竹村民風淳樸,比起帝江的爾虞我詐,人心難測,這裏的每個人,都是熱情而爽朗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時候會覺得他們說話太直,但這正是他們的魅力所在,因爲簡單,因爲純淨,所以才會像翠竹一樣,幹淨簡單,秀挺堅韌。
錦歌和承玉初來乍到,村民們不但沒有排斥他們,反而盡心盡力幫助他們,剛開始人生地不熟,幾個熱心腸的姑娘,還陪着錦歌一起在村裏認路,爲她介紹村中的風土人情,因爲有她們的幫助,她很快就融入了這個村子。
爲了報答村民們的熱情與友好,錦歌與承玉一起,合力造了些取水器具,使村人們不必費力打水,在家中便可随時用到幹淨的井水,禮尚往來,村人們漸漸,就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同胞,可以說,這是自打重生後,錦歌過得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一段生活了。
那些幫她熟悉村子的姑娘裏,有個名叫阿竹的女孩,似乎與她特别投機,總是跟在她身後,北堂姐姐、承玉哥哥的叫,這樣的人,如果放在帝江,她是必然不會理會的,但在這個淳樸的小山村裏,阿竹就和她的名字一樣,空谷幽芳,純潔無暇。
阿竹告訴她,她出生時爹娘就去世了,一直是村長婆婆将她撫養長大的,當年村長收養她時,竹村的竹子,一夜之間長滿了整個村莊,一眼望去,綠油油的瞧不見邊,于是婆婆就給她取名叫做阿竹。
阿竹身世可憐,但她卻從未自怨自艾,爽朗的笑容,就像天邊的太陽一樣明媚,好像不管有什麽煩心事,隻要看到她純潔無垢的笑容,那些煩惱就會通通被驅散一樣。
這樣的姑娘,自然會有很多小夥子愛慕,但阿竹偏偏喜歡村子裏最不愛說話,最木讷老實的閏火。很多人都不理解,覺得閏火根本配不上阿竹,阿竹那麽好的姑娘,要是跟了他,那簡直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阿竹卻不理會那些流言蜚語,她說喜歡就是喜歡,哪裏有什麽配不配,該不該,要是連自己的感情都不能由自己來做決定,那人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這話錦歌贊同,愛是一種感覺,不該由他人來給予所謂的規則,在她看來,愛情是不分年齡,不分身份高低,甚至可以不分男女和種族的,要是誰告訴她,神和魔也有結合的一天,她一定不會覺得奇怪。
“北堂姐姐,我和閏火要成親了,你和承玉哥哥一定要來喝我的喜酒啊!”
這日,錦歌正和承玉一起研究,該如何造出一種不需要煤炭柴火,隻憑借靈力就可以供人取暖的器具時,一臉歡快的阿竹找上門來,大聲宣布道。
錦歌擡頭,發現阿竹的身後,還跟着那個敦厚老實,總是一副腼腆模樣的小夥子。
成親?這麽快啊,阿竹今年才十六歲吧,錦歌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老姑娘。
“進來坐吧。”她放下手裏的活,起身将兩人讓進了屋子。
世事真是奇妙,活潑開朗的阿竹,竟然會喜歡上寡言少語的閏火,看來什麽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其實都是騙人的,與其相信神話,倒不如相信自己的感覺。
“不了,我和閏火哥還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别人呢。”阿竹擺擺手,笑呵呵道。
爲了能讓更多人與她一起感受喜悅,阿竹這個跳脫的性子,又怎麽能忍得住,錦歌索性也不留她,“小心點,别摔着了。”
阿竹一蹦一跳走了出去,像個不安分的小兔子:“沒關系,就是摔倒了,還有閏火哥呢……哎呦!”說什麽來什麽,阿竹還真的摔了一跤,不過就像她自己說的,就算摔倒了,還有她心愛的男子,就在她屁股馬上就要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時,那個憨憨的男人,一把将她抱住,兩人一起跌在地上,不過阿竹卻是跌在了閏火的身上,沒有受一點傷。
錦歌連忙跑出去,“你看,我說什麽來着?”
阿竹摸了摸鼻尖,羞赧地笑了一下,握住錦歌遞來的手,借力起身。
“啊!”剛站起身,她突然捧住心口,驚叫了一聲。
“怎麽了?”錦歌忙問。
阿竹深吸了幾口氣,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沒事,就是突然覺得心口那裏好疼,現在已經好了。”
“心口疼?”錦歌擔憂道:“這可不是小事,你還是去找大夫看看,千萬别耽擱。”
阿竹不以爲然:“沒事,北堂姐姐不用擔心,我身體一直很好,剛才可能是岔了氣,你别擔心了。”
這時,那個一直不怎麽說話的閏火開口了;“阿竹,還是聽北堂姑娘的,去羅爺爺那裏看看吧。”
阿竹撅起了嘴,“真的沒事嘛。”
“阿竹。”
“好嘛好嘛。”阿竹誰的話都可以不聽,但她最聽閏火的,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目送兩人走遠,錦歌這才折身回房,“他們要成親了呀……”口氣無限感慨。
桌旁,承玉一邊擺弄手裏的部件,一邊笑道:“怎麽?錦歌難道恨嫁了?”
臉一紅,她啐道:“呸呸呸,你才恨嫁了呢!”
承玉笑得越發厲害了:“錦歌,你可是很少會臉紅,該不會真的被我說中了吧。”
臉紅?她有臉紅嗎?擡手摸了摸臉頰,确實有點燒,“那個……是這房間太熱了!”爲了證明的确太熱,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讓初秋的涼風,在燒熱的臉上拂過。
“好了,不笑你了,快過來,有一處地方我不知該用什麽材料,你來給個意見。”
錦歌轉過身去:“我看看。”
承玉将手裏的部件遞給她:“錦歌,你現在可覺得快樂?”
看着手裏的部件,這段時日,她一直在和承玉研究各種鑄造器具,他們颠覆了以往的傳統,鑄造不再僅限于那些滿含戾氣的殺人兵器,而是可以用來幫助人們的日常用具,遠離了城市的喧嚣,遠離了功利名望的誘惑,簡單純粹的生活,原來才是最圓滿的。
“承玉,真的很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現在怕是還沉浸在悲傷中不可自拔呢。”
他目光輕柔,落在她擺弄部件的纖纖十指上:“錦歌不必如此,若非你心境開闊,我就是說破嘴皮子,你也未必會聽我的。”
“但就算如此,也需要有一個人來當指路燈啊。”她眨眨眼,不知何時起,也學會了阿竹的小女兒情态,“承玉,你就是我的指路燈。”
這話絕非奉承,就算她擺出的是一副天真姿态,但眼裏卻盛了滿滿誠摯。
承玉擡手,輕輕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你知道,好聽的話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她捂着額頭:“人人都喜歡聽好話,難道偏你與衆不同。”
“我不是與衆不同,我是喜歡聽真話。”
“我說的話再真不過了,你難道以爲我在奉承你?”
“你奉承的還少嗎?”承玉挑起一邊眉毛,美人就是美人,做什麽動作什麽表情,都一派風流玉色,渾然天成。
她咧嘴一笑:“都說了不是奉承,是真心實意地贊美。”這話她說來,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每次有事情搞不定了,她都會說一大堆好話來奉承承玉,大概那句适當依靠他人真的說到她心坎裏去了,又或許,這個世上,她唯一相信,唯一願意依靠的,僅有承玉。
她喜歡看他妥協時那無奈又寵溺的樣子,他其實比北堂胤炎更像哥哥,她的缺點,她的小錯誤,他都能一一包容。
“對了,阿竹要成親了,我該送什麽禮物給她才好呢?”她抓抓頭發,很久都沒有煩惱過了,對這種手足無措的感覺,竟有種久違的感覺。
“想那麽多做什麽?給錢就好。”承玉給出建議。
“給錢?”錦歌頭一回不贊同他的建議:“這多俗氣啊!”
“俗氣未嘗不好,你想破頭送的禮物,阿竹姑娘未必能用得上,倒不如直接送上錢财,實惠又省心。”
話說的不錯,但總覺得,送一樣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會比直接送錢更有意義。
她來回在房裏踱着步子,冥思苦想:“送什麽好呢?是送首飾?送衣裳?送珠寶?不行不行,都太俗了!唉……”她仰着臉,以手支頤,窗外景色真美,要是能将這美麗的景色封存起來該有多好。
“我知道了!”腦中靈光一現,她猛地喊出聲來。
早就習慣了她的一驚一乍,承玉淡淡問:“想出什麽來了?”
她一臉興奮地跑到他面前:“你有沒有過可惜一副美景不能永久留下而心存遺憾的時候?”
承玉微微蹙起眉頭:“留下美景?”
“對啊,就像你的浣蓮居,那個地方我可喜歡了,可惜不能搬來這裏後,就不能****欣賞看,假如,有這麽一件法寶,可以将世間所有美麗的景色,都封存在其中,想看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這多好啊。”
第一次聽聞這種留存美景的想法,承玉也不由得驚歎:“若是真有這麽厲害的法寶,那我就算曆經千辛,也要找到這樣的寶物,畢竟世事無常,物是人非亦是常有之事,要是能用這樣的法寶,将自己懷念的人事,都封存起來,哪怕時過進遷,還是可以重溫曾經的美好。”
原來承玉也有這樣的心思,有不願失去不願忘記的情懷,他的這番話,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深深的鼓勵,假如她真的可以造出這樣的法寶,那就算以後他們分開了,永不再見,此時此刻的這份美好,也仍會保存下來,當他們都白發蒼蒼時,看到曾經相聚的時光,看到曾經的自己,不知會是一種什麽感覺。
“我決定了,我要造一件可以封存美景和記憶的法寶!”她掰着手指頭:“離婚禮隻有十六天,時間很緊啊,我要抓緊才是。”說着,一頭紮進自己的屋子,開始埋頭苦究。
看着毛毛躁躁的她,承玉笑着搖了搖頭。
東洲有一種石頭,外面一圈是藍色的,裏面卻是透明的,輕輕一晃,好似有清水在其中流動。這種石頭不多見,但在竹村外的一處寒潭下,錦歌找到了兩枚。
石頭如鴿子蛋般大小,表面有不規則的棱角,日光照耀下,藍色會變淺,而裏面透明的部分,顔色會加深。
以前她也不知道這石頭能拿來做什麽,因爲樣子好看,質地獨特,常被用來制作首飾,偶然的一次,她在一對耳墜上,感覺到了這種石頭的獨特靈力,運用神識深入探究後發現,石頭中央透明的部分,竟然有着強大的靈性,像人類一樣,可擁有記憶,當時隻是感到驚詫罷了,沒想到一個未成精的石頭,竟然也能像活物一樣去記憶,當她決定打造一件可封存回憶的法寶時,立馬就想到了這種石頭。
最近老天似乎特别眷顧她,她根本沒想過能找到這種石頭,誰料竹村不遠處,就有這種石頭。
石頭數量很少,大概是某些鳥類帶過來的,想要大批鑄造,必須要找到盛産這種石頭的地方,不過錦歌也沒打算多做,如果成功,其中一個送給阿竹,另一個便送給承玉。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數夜的不眠不休,她終于成功鑄造出了能夠存放記憶的法器。
因爲石頭本身就有着不俗的觀賞價值,她隻在其中融入了幾樣材料,鞏固靈力,随後在石頭邊緣打了個孔,用紅繩串起來,做成挂墜,這樣的話,法器不但能做封存記憶之用,還能當飾品供人觀賞,一舉兩得。
起名向來不是她的長處,第一把爲北堂胤炎打造的寶劍,還是少昊……不,是奕铉給起的名字,法器打造好後,她想了整整一天都沒想出個恰當又好聽的名字,直到她晚上做了個夢。
夢境很平凡,是奕铉還是少昊時,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夢醒之後,諸多感慨不提,她隻想到兩個字,那就是回夢。
回魂入夢。
人都是矛盾的,一方面說要前看,不要留戀過去,但一方面,卻又放不下曾經,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回憶故人往事。但不是任何事,都能被清晰銘記,總有在時間洪流中,被自己不經意遺忘的往事,待想要回憶時,卻隻剩下一片空白。
如果記憶可以封存,那麽不管好的,壞的,隻要想重現曾經,願望就能實現。但曾經畢竟是曾經,就算能重現,也無法改變,這豈不就如一場夢,你能看得見,卻無法操控,所以,起回夢這個名字,是再恰當不過了。
兩顆回夢中的一顆,錦歌在鑄造完成後,就送給了承玉,另一顆,在阿竹成親當天,親手交到她手裏。
身着一身大紅嫁衣的阿竹,看起來是那麽美豔動人,她看着錦盒中水藍色的挂墜,又歡喜又好奇:“真的可以把自己想留下記憶的都放在裏面嗎?”
“是啊,你可以試試。”
“怎麽試怎麽試?”
錦歌笑道,“等明天再試吧,因爲第一次使用,必須要将鮮血滴在石頭上,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不宜見血。”
“我本來還想,把今天的幸福存在回夢中呢,這樣以後我老了,也能拿出來看,不過既然北堂姐姐這麽說,那我就明天再試吧。”阿竹看上去有些沮喪。
錦歌将她拉過來,按在椅子上,一邊爲她梳頭一邊道:“傻姑娘,今天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這樣的時刻,哪裏需要用回夢來幫你銘記,你應該用你的心,來記住這最美好的一幕。”
阿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重重點頭:“嗯,姐姐說的沒錯,我要把今天自己的樣子,還有閏火哥的樣子,全部記在心裏。”
真好,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共結連理,相攜到老。雖然不想承認,但錦歌是真的有些羨慕和嫉妒阿竹了。
“姐姐,你也要幸福啊。”正要爲阿竹蓋上喜帕,她忽然說了一句。
錦歌拿喜帕的手頓了頓:“什麽?”
“我能看得出來,承玉哥哥其實很喜歡姐姐的,你們那麽般配,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她握住錦歌的手:“别的我不懂,我隻知道,對自己好的人,一定要珍惜,因爲你錯過了他,以後就再也遇不到了。我希望,這個秋天過去前,我能喝到你和承玉哥哥的喜酒,這樣的話,我就真的真的很幸福了。”
珍惜……對自己好的人?
心裏的某一塊,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澀,頓時心煩意亂起來,說不上來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