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短短的片刻時光,在人界卻遺留下滄桑的痕迹。
轉眼間,在天界還沉浸在漫長冬季的時候,人界已經迎來了炎炎夏日。
爲了不讓北堂胤炎擔心,錦歌就算不願意,也老老實實從承玉那裏搬了出來,在近郊處盤下了一座小莊園。
莊園的主人因急事需要錢,所以專賣的價格非常低,錦歌見那處環境不錯,不但離承玉的住處近,離帝江城也近,就将其買了下來,雖然欠了一屁股債,但此後幾月,她便通過變賣自己鑄造的武器大賺了一筆。
真正的大鑄造師,通常都不屑于出賣自己的武器來博取金錢,認爲這是一種低俗的,沒有骨氣的行爲,降低了自己的尊嚴,也拉低了作品的價值。錦歌卻不這麽認爲,武器這種東西,本就是死物,而死物的價值,不都是用金錢來衡量的嗎?孤芳自賞的事情她做不來,聽到那些同道中人對自己惡劣的評價後,她對當初沒有去皇家鑄造司,再次感到無比慶幸。
原以爲承玉也不會贊同自己的做法,但他卻絲毫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甚至有時候,還親自出手,幫她一起鑄造,一起變賣。
能有這樣一個無論何時,無論何事,都無條件支持自己的朋友,實在是自己的福氣。
其實,人有多大能耐,并不是那些所謂行家說了算的,錦歌雖然用賣武器來賺錢,但在江湖上,也賺了不少名氣,慕名而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不惜以重金請她打造武器的人也大有所在,但鑄造這種事情,又不是磨菜刀,一天下來,磨上幾百個也可以,所以一般情況下,她一個月最多隻鑄造兩件武器。
這不,肥羊又上門了。
那女弟子臉上表情更爲難了:“不是我派不誠心,而是掌門多年來勤儉恭謹,兢兢業業打理門派事務,從未行過任何歪門邪道,賺取利益,門派在掌門的打理經營下,尚算富庶,卻也沒到家纏萬貫的地步,還望姑娘體諒。”
這确實是一件好事,洛微生娶了媳婦,洛秀兒的一件心頭大事便算是了了。
娶公主,對北堂胤炎日後前程必然助益良多,如果沒有洛秀兒,或者洛秀兒對北堂胤炎并無愛慕,那她對這門婚事,一定舉雙手雙腳贊成,隻是讓她在公主和洛秀兒之間選擇,她還是希望洛秀兒能成爲自己的嫂子。
錦歌像是一下子被敲醒了,猛地坐直身體,“怎麽了?洛大姐出什麽事了嗎?”
“不知道,洛秀兒已經失蹤一整天了,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她!”
“姐姐客氣。”
錦歌卻還是搖頭:“我造的兵器,從來都沒有退而求其次一說,我要造就造最好的,實在抱歉,如果拿不出五千金,那我就隻好請你們回去了。”
“他是你大哥,我怎麽會知道。”洛秀兒眼神閃躲。
女子婉然一笑,輕輕向前踏出一步,看着女弟子道:“如果我說,我可以分文不取,爲貴派打造一柄寶刀,不知姐姐是否願意?”
事已至此,也無他法了,女弟子抱着賭一把的心态,對女子抱拳道:“那就有勞姑娘了。”
看看天色,計算來回一趟的時間,這時放在一旁的通冥寶鏡突然發出耀眼的光亮。
錦歌将鏡子拿到面前,懶洋洋在發光的石頭上點了一下,應道:“誰啊?”
“對了,還未請教姑娘名姓?”
“姐姐叫我靈蘿便是。”
“姑娘想說什麽?”
“你聽誰說的?”洛秀兒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跳了起來。
“大師姐。”身後有同門輕聲喚道。
罷了,不來也好,正好可以休息幾天,到承玉那裏讨吃的去。
天下還有這等好事?女弟子心有懷疑,“姑娘你……沒有在開玩笑吧?”
“減免?”錦歌淡淡移開目光,口吻堅決:“到我這裏來求取兵器的,哪一個不誠心?我訂的價格,江湖上人人皆知,你們在來之前,爲什麽不多準備一些金錢?說誠心,也不過如此。”
“沒事,就是我那個弟弟……”她臉上帶着喜氣,以及寬慰之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微生年紀也不小了,正巧他看上一個姑娘,我今天陪他一起去那姑娘家走一趟。”她忽然又露出煩惱之色:“你說,去人姑娘家,我要帶着什麽禮物啊?”
她急急忙忙便要離開,錦歌還有事問她,連忙攔住,“瞧你急的,你先給我說說,我大哥最近如何?”
洛秀兒接過茶,愣愣問:“有區别嗎?”
昨日說好,洛秀兒會在今天午後過來幫她,但不知怎麽,竟然一大清早就來了。
見她臉色決然,巋然不動,神态間絲毫不見轉圜餘地,那名女弟子終是死心了,帶着門下弟子,黯然離去。
錦歌不是狠心決絕之人,但有時候,卻不可失了原則。
錦歌不知道什麽鏡月派,江湖上門派大大小小,她哪裏能一一記住,總之對方有錢就行了,一手價錢一手交貨,再響亮的名聲,在她這裏也不管用。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女弟子心情雖然不好,卻仍是客氣回道:“姑娘猜得不錯,隻不過,我們已經從那裏回來了。”
“姑娘?”那女弟子沒想到錦歌竟然會回絕得這麽徹底。
“爲什麽?出什麽事了嗎?”錦歌問道。
“今天怎麽如此冷清啊?”洛秀兒推開院門便嚷嚷起來,錦歌正在想剛才走掉的那些人還會不會回來時,就聽見了洛秀兒那熟悉的大嗓門。
“那位錦姑娘她……”這種事,誰說起來都氣憤,女弟子臉上不禁帶了一絲憤慨:“她開價五千金,一文都不能少,可就算把整個鏡月派賣了,也不值這個錢!五千金,那可是五千金啊!真不懂師父在想什麽,區區一個小女子,就算在鑄造一術上再有天賦,也沒有資格漫天要價!”
第二日,錦歌天不亮就起床了,她在等那個口口聲聲說自己“誠心”而來的人,但一直等到太陽落山,都沒見到半個人影。
“可有求取成功?”
“那位姑娘好像有話要對你說。”同門師妹指了指她的對面。
看她的樣子,八成是準備去姑娘家提親了:“我們東洲婚嫁習俗,講究的是明媒正娶,不論那位姑娘家世如何,你都要做到禮數周到。”說到這裏,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那位姑娘你見過沒有?”
“不可。”破一回例,就有可能破兩回,破了兩回,就有可能破第三回,這麽一直破下去,這規矩也就形同虛設了。
應該?“那就是說,你從來都沒有見過那位姑娘?”
“好的,靈蘿姑娘。”
“開玩笑?我怎麽會與姐姐開玩笑。”女子從袖中,取出一枚精緻玉牌,遞于那女弟子面前,女弟子一看之下,不由得驚呼,“皇家鑄造司!”
面若嬌花,楚楚動人,這般風嬌水媚之姿,即便同爲女子,亦是被這美貌所迷醉。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她疑惑轉頭,見一神态嬌弱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這位姑娘,有什麽事請說吧。”
唉,都說人紅是非多,北堂胤炎招惹的這筆桃花債,可怎麽辦才好呢?
果然,人都是擅于欺騙的,什麽誠心,隻是說給别人聽的而已,隻怕他們連何爲誠心都不明白,若誠心真這麽容易做到,又哪來的難能可貴一說呢?
“當然,這還要看運氣,如果女方的父母偏就喜歡放肆不羁,行事張狂的人,那你就隻能自認倒黴了。”
“當然有區别,你若僅爲拜訪,隻随意買幾樣普通禮品帶去就是,若是爲提親,那可就要慎重再慎重了。”
洛秀兒喜歡他,傻子都能看出來,但北堂胤炎是否也對她有意,這就不得而知了。北堂胤炎爲人處世上雖說豪爽大氣,但他的性格卻屬于悶葫蘆一類,你不問,他未必會說,你就是問了,他也未必會說,前些日子從皇昱那裏得知,宮裏定期會擺一個讓護從彼此切磋的擂台,打擂當日,宮中以及一些朝臣家女眷都會參加,有句話叫做是金子總會發光,北堂胤炎的光發得貌似有些大了,一下子就俘虜了好幾位小姐和公主的芳心,其中一位公主甚至向皇帝請旨,要招北堂胤炎爲驸馬,因爲他護從的身份,皇帝暫時沒答應,但那個公主的生母是貴妃,又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一再請求之下,難保皇帝不會答應。
“五皇子。”因爲有那個通冥寶鏡,現在他們可以随時聯絡,北堂胤炎的行蹤,她從皇昱那裏了解的一清二楚。
“就……就算是五皇子的話,那也不一定是真的,你哥哥他……他有時候是會來我這裏,但好像并不是來看我的,而是……”洛秀兒也不知該怎麽形容,說的颠三倒四:“像在找什麽一樣,有時候他看微生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害怕……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覺得他有時候像胤炎大哥,有時候又像是另一個人,唉,我也說不清,總之他現在好得很,你不用擔心就是了。”
她一點點轉頭,像是丢了魂一樣:“什麽事?”
“聽微生說過,應該是個好姑娘。”
“我是來跟你說一聲,今天我就不來幫你了,免得你白等。”洛秀兒道。
鏡子顯像,同時傳出皇昱的聲音,“錦歌,有件事……”還沒說完,鏡子就被人搶了過去,北堂胤炎焦急的面孔出現在鏡子中:“錦歌,洛秀兒在不在你那裏?”
沒有成功求取到寶刀,就算掌門不責罰她,那場災劫也無法躲過,離開錦歌所住之地後,這名鏡月派的女弟子,一時間茫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站在空闊的曠野上發起了呆。
“是……沒有,這不今天才去見嘛。”洛秀兒不覺得有什麽,反正都是見,現在見以前見有何不同。
“隻要是微生喜歡的,管她什麽樣呢,醜八怪我也認。”
“是,他是我大哥,但我最近一直都沒有見到他,反而他總是去你那裏。”
聽了洛秀兒這番亂七八糟的描述,錦歌不禁想到數月前,哥哥強迫她從承玉那裏搬出來的事。
呵,她倒是挺樂觀的。“好吧,既然你這麽看得開,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總之,你今天去,禮物是一定要帶的,可以不貴重,但一定要顯出誠意來,最重要的是禮數必須周全,如果不出差錯的話,對方應該會答應。”
“姑娘,實不相瞞,我派近來正面臨一場災劫,對方十分強大,掌門于劍法刀術上雖一直未有懈怠,但爲了能一舉擊敗敵人,掌門這才不惜拿出派中全部錢帛,像姑娘求取一件厲害寶刀,以助退敵。如果姑娘覺得爲難,在寶刀的威力上有所縮減,也是無妨的。”
她不知道北堂胤炎說這番話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在試探他,對于這個白撿的哥哥,錦歌一直是敬愛有加,他之前既然反對她住在承玉那裏,就必然有他的道理,她不想讓他擔心,宮裏的那些陰暗争鬥,想必已讓他心力交瘁,她不想再給他多添麻煩,加上正好遇見了那個急于出售莊子的人,于是便以喜歡那個莊園爲由,從承玉那裏搬了出來。
她站在台階上,看着幾人手裏的匣子:“寶刀嘛……五千金,一文不能少。”
“真的?”洛秀兒喜不自勝。
錦歌扶額:“有沒有搞錯,給弟弟提親,竟然連女方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這次來的是鏡月派的幾名女弟子,每個人手上都捧着一隻紫檀木匣,看樣子分量不輕。
“如果小妹猜得不錯,這位姐姐應該是去城郊的玉溪莊園,向那裏的主人求取武器吧?”女子不但人美,聲音也美。
其實她也并非不通人情,但她們既然說了自己是誠心而來,那總得給她看看她們到底有多誠心吧?一次不行,可以來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可以來第三次,她們若真的心懷誠心而來,她也不會繼續爲難,就是不知道這些人所謂的誠心,到底有多少了。
女子微微一笑,善解人意道,“姐姐如果不放心,可以待寶刀鑄成後,由我親自陪同姐姐回鏡月派,将寶刀呈給掌門檢閱,若是掌門滿意,再談報酬不遲。”
錦歌坐下,閑閑斟了杯茶,遞給洛秀兒:“你今日前去,是僅爲了上門拜訪,還是爲了提親?”
“既然如此,那這些金銀,你們還是帶回去好好保留吧,以免把家底都拿出來,到時候連飯都吃不起。”
爲首之人上前一步,抱拳道:“鏡月派掌門座下大弟子,代掌門前來,誠心求取寶刀,望姑娘應允。”
既然能進入皇家鑄造司,本事定然不小,女弟子一番猶豫,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姑娘真的可以幫我?而且分文不取?”她覺得不合适,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總讓人感覺擔心,“這樣不好吧,姑娘若真是有能耐之人,何必如此委屈?報酬一事……”她側首看向同門手中的那幾個木匣子。
……
“洛大姐,不是說了午後再過來嗎?”她放下手裏正在擺弄的小玩意,迎了出去。
那時候明明強硬到不留絲毫餘地,可事後他又說沒什麽大不了,承玉是磊落君子,他相信他,再者有他代爲照顧自己,他也會比較放心。
“得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洛秀兒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站起身,眼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喜悅,那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她自己要成親呢,“我那裏有一塊祖上傳下的古玉,拿出來應該夠得上誠意了。”
自打洛秀兒找回自己的弟弟後,就又變回了曾經爽朗率直的樣子,對于曾經百般抗拒的鑄造術,也不再避諱,有時候會來錦歌這裏,幫她打個下手。
“那就是說,你們失敗了?”女子說話一點也不婉轉,這名鏡月派的女弟子心情更是不悅了。
那女弟子急迫道:“姑娘,難道破例一次都不可嗎?”
不過既然洛秀兒說沒事,那她也就沒什麽要擔心的了,現在唯一讓她操心的就是北堂胤炎的婚事。
淡淡收回玉牌,再次提議:“姐姐不必驚訝,小妹雖身在皇家鑄造司,但從未将自己高看,宮中能人巧匠雲集,小妹于其中,隻算是鳳毛麟角,不值一提。今日本是路過,見姐姐因求取武器不得而愁眉不展,心裏十分難受,希望能以微薄之力,幫姐姐排憂解難。”
洛秀兒認真地問:“如何慎重?”
正是因爲他這一系列反常舉動,錦歌才忍不住擔心,難道是宮裏的生活太壓抑,将他分裂爲了兩個性格?
那個出言的大弟子臉上似有爲難:“姑娘,是否能看在我派掌門誠心誠摯的份上,減免一些。”
洛秀兒失蹤?怎麽會,她昨天不是跟着自己弟弟去提親了嗎?
她強自鎮定道:“哥哥你别急,或許是去什麽地方沒來得及告訴我們。對了,你是不是去過九尾巷,那她弟弟洛微生呢?他在不在?”錦歌也不知道爲什麽要問到洛微生。
鏡子另一邊,北堂胤炎憂色加重:“不在,房間裏空空蕩蕩的,沒有丁點人氣……”
就算告訴自己一定沒事,心底的不安感,也在一點點加重。
放下鏡子,錦歌喚出窮奇:“帶我去九尾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