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水溢出來了。”承玉指指面前的茶杯。
錦歌低頭看去,發現茶杯裏的水早已滿了,自己卻還在繼續往裏注水,桌面全是溢出來的水。
“呀!”她連忙放下茶壺,四處尋找抹布。
承玉按下了她的手:“你有心事?”
“我……”她搖搖頭,輕聲道:“沒有,就是……這幾天睡眠不好,讓承玉擔心了。”
他順勢接過她手裏的抹布,将桌上的水漬擦淨:“錦歌,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當外人,不管有什麽難事,你都可以告訴我,當然,我也沒有強迫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我隻是希望,你能夠相信我。”
相信麽?
事到如今,她還會去信任一個人嗎?
承玉爲避免他再問東問西,于是主動詢問他今日前來的目的:“說吧,這麽早來找我,所爲何事?”
“偃閣會出什麽事,那裏可是大祭師的地盤。”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他,癫狂、憤怒、絕望、哀恸,那個吻……與其說是吻,倒不如說是發洩。
“承玉哥——”
“沒到年齡又如何?規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打破。”
錦歌又回頭朝屋内看了眼,自己已經在這裏住了好幾日,他卻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皇昱嗎?
“是是,五殿下。”錦歌垂下腦袋,拼命忍笑。
那晚的情景,一直不停在腦海裏回放。
“你傻啊!”忍不住伸手,點在他腦門上:“如果你要争奪皇位,爲了保險起見,你是不是要将所有威脅到自己的人全部除掉呢?不管你父皇怎麽想,反正其他人會認爲,皇帝很是看重你,将來也許會将皇位傳給你!”
錦歌笑眯眯道:“我的意思是,我雖拜承玉爲師,但我們現在是合夥關系,我幫他一起打造各種武器器具,然後……”
皇昱更是沮喪,承玉哥總是這麽淡定嗎?不知這世上,到底什麽事,才會打破他的冷靜。
隻要有這血契,她與他,此生此世,來世來生,想必都會被牽連在一起,無法分割。
“那……需不需要我幫忙?”
其實承玉把什麽都看在眼裏,他卻什麽也不說,或許是在等待自己親口告訴他,又或許是害怕指出令自己爲難吧。
“不用了,這幾日辛苦你了。”他拉過她,讓她面對自己,指指她的眼睛,“看你都有黑眼圈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怎麽壓榨你呢?去休息吧,要是覺得無趣,就到城裏逛逛,順便買些香料回來。”
“你的意思是……”皇昱看看她,又看看承玉。
皇昱奇怪地打量了錦歌幾眼,這才邁步朝廳堂方向走去。
進了屋,皇昱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錦歌在此地出現的原因:“承玉哥,那蠢女人怎麽會在你這裏?”
聽到這個消息,錦歌不知怎麽的,心裏竟有一些擔心:“爲何會如此?你不是還沒到封爵的年紀嗎?”按照東洲皇室的規矩,皇子十二歲,公主十歲,方可賜予封号,皇昱才十一歲吧?這個年紀封王,那個昏庸的國君,到底是怎麽想的?
皇昱有些失望:“承玉哥,你怎麽一點也不驚訝?”還以爲他會表揚自己兩句呢。
沒等承玉回話,皇昱就先不滿的叫嚷起來:“喂喂喂,誰是小孩子,我已經十二歲了!”
皇昱見她發怒,連忙道歉:“我錯了,我錯了,我現在就告訴你,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前兩日大祭師突然宣布,要離宮去清修一段時日,一年之内怕是不會回來。”
“那就讓他們來好了,我不怕!”
“你們……無利不商,無商不奸。”他撲到承玉面前,哭天搶地,“承玉哥,你的一世英名啊啊啊啊!!!”
罷了,就這樣吧,遵循本心,才是最簡單的辦法。
話是這麽說,可是……錦歌蹙了蹙眉,把心裏所想問了出來;“你覺得自己足夠優秀到可以打破規矩的地步嗎?”
雖然對奕铉說的話很好奇,但錦歌更想知道的是,爲什麽奕會不在。“封爵這樣的大事,身爲大祭師,應該也要參加的吧?”
錦歌見狀,隻好臨時改變腳下方向,朝荷塘前的門扉走去。
皇昱終于回過神來了,匆忙擺手:“哪有哪有,承玉哥是正人君子,才不會占姑娘家便宜。”
“唉……”本是一臉自得的皇昱,突然間頹喪一歎:“可惜了,大祭師不能親眼見證這重要一刻,要是他也在該多好,他當初的話,我可是一個字都沒忘呢。”
才跨出門檻,就聽到有人的聲音從荷塘的另一邊傳來。
那種仿若連靈魂都被吞噬掉的狂烈,哪怕現在想想,都覺得很是可怕。
“有何驚訝?這本就是必然之事,早晚而已。”
錦歌臉頰一抽,“說别人壞話時,是不是該小聲一些比較好?”
“我……我自然是優秀的……”這樣的話,他自己說來都沒底氣。
“那到底誰出事了?”
打開門,皇昱那張寫滿了興奮的臉孔呈現在眼前,“承玉哥,我要告訴你一個……咦?你怎麽在這裏?”
“诶?”皇昱覺得自己現在不但不會說話,甚至連思考都不會了。
死?當然怕了,但他不會死的,“我母妃就是那種與世無争的人,善良慈祥,但她還不是被害死了?我不想走她的老路,我……”
不管何種血契,隻要有一方心存抗拒,血契就無法完成,若是她不願,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強迫自己訂下這個血契。
大祭師曾說過,隻有強者,才能主宰一切,要想不被主宰,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變強。
錦歌簡直要暴走了:“你愛說不說,不說拉倒!”她這下是真的生氣了,似乎一遇到與奕铉有關的事情,她就會抑制不住情緒的波動。
“哎呀,差點把正事忘了。”皇昱突然想起什麽,一拍腦袋,“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告訴承玉哥,我馬上就要被封爵了,再有,就是想邀請承玉哥進宮去參加我的敕封儀式,本來打算去一趟偃閣的,但你這女人既然也在,我就一并說了,儀式會在三日後的午時舉行,我希望自己的朋友,都能給我做個見證,這畢竟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皇昱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臉上也泛起不正常的紅暈。錦歌猜想,這小子八成是害怕,所以想找人壯膽。
“做強者?”一直沉默不語的承玉突然出聲,滿含意味地看着皇昱,嘴角有若隐若現的笑意:“想法很好,弱肉強食,是這個世界永恒不變的真理,不崛起,就隻能等死,先前我還覺得你太過懦弱了些,現在看來,你也并非心志軟弱之人。”
“那個……這不是過了幾天嘛,我又離十二歲接近了一些,說十二歲也沒什麽不妥。”皇昱理直氣壯
原本在讨論一個無比沉重的話題,叫他這麽一嚷嚷,錦歌隻覺得想笑:“前幾天你才說自己十一歲,現在就十二歲了,你長得可真快啊。”
皇昱舒了口氣,要讓他承認自己害怕,那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呢。他歡喜道:“那就這麽說定了!”又轉向錦歌,挺了挺胸膛,像隻驕傲的大公雞:“笨女人,到時也讓你見識見識本殿的風采。”
皇昱這才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笑得見牙不見眼:“那個那個,你們知道吧?父皇答應給我授爵封王了!”
“知道了。”承玉溫聲接口:“我們會準時到達的。”
這小鬼頭,怎麽現在說話也這般陰陽怪氣,存心讓她看難堪。她偷偷看了眼承玉,發現他神色并無異常,心裏一松,瞪向皇昱:“你和承玉都是我的朋友,你說我關心誰?”
這簡直就是一種綁架行爲,可當時,自己爲什麽沒有反抗呢?
或許他真的隻是去清修了,這樣也好,給彼此一段時間,也許一年後,他與她都能冷靜下來。
皇昱悲憤:“承玉哥都被你給帶壞了!”
承玉終于放下書,給了他一個正眼:“她現在住在這裏。”
錦歌窘,什麽父親才會這樣貶低自己的孩子啊,說皇昱是窩囊廢,那他豈不更加窩囊?
不自禁撫上自己的唇,輕輕一按,還有些痛,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嘴唇一定腫了。
一陣陰風嗖嗖吹過,皇昱打了個寒蟬,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個正氣凜然的表情:“怎麽會!我才不會有這種龌龊想法呢!”
“你們什麽?”
會将皇位傳給他嗎?皇昱從來沒這麽想過,但他願意去試一試,母妃就是因爲不得寵,才會被欺負****,才會在冷宮裏獨自一人悲慘死去,他才不要重蹈覆轍。
皇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竟然不知道?”随後又一臉了然道:“哦,我忘了,這些天你一直住在承玉哥這裏,對偃閣和大祭師的事情一點也不清楚。”
“嗯,确實是喜事一樁。”承玉微笑颔首。
這麽一說,皇昱也覺得奇怪,撓着頭:“也許……也許他對以前所做的事情後悔了,想要用這種方式來補償我……”唉,原來不是因爲自己優秀啊。
“你父皇是早就決定好,要授予你爵位,還是……臨時決定?”
“他……在哪清修?”
這一問,把皇昱給問住了。
承玉盯着看了她半晌,似在确定她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錦歌被他看的不自在,轉開視線:“對了,龍鳳堂托你打造的寶劍還沒有完工麽?”
他要當皇帝,當整個東洲最有權勢的人!
錦歌冷嗤一聲,這小子,撒謊都撒不像。
“皇昱,待你被封王的消息在宮裏傳開後,你就成了衆矢之的,以前沒人關注你,但以後就不一樣了,你……一定要離那些有希望奪嫡的皇子遠一些,知道麽?”
皇昱見她問得鄭重,于是也就認真思考起來:“應該是臨時決定的吧,畢竟一個月前,父皇還罵我是沒出息的窩囊廢,就是當個七品芝麻官,都沒那資格。”
皇昱瞠大眼睛:“你們你們……”
錦歌聞言,差點吐血,這小鬼以誰來做榜樣不好,偏偏認定了奕铉。果然是個禍害,不但禍害女人,連小孩也禍害。
清修?他去清哪門子的修?難道真是出事了?
“然後再一起高價賣出。”承玉接的倒很順溜
“關心大祭師就直說嘛,裝模作樣的女人最不可愛了。”皇昱鄙視地瞥了她一眼。
皇昱眼睛瞪的更大了,一副見鬼的模樣,清秀的五官都被那誇張的表情給擠歪了:“這這這……怎麽可能!你們……”他淹了咽口水,突然不知該怎麽說話了。
這個解釋倒也說得通,但錦歌卻不認爲這便是真相,但一時半刻,也想不出其他理由,隻能暫且這般認爲。
錦歌心頭一跳,這話是什麽意思,偃閣發生什麽了嗎?
“是呀,我是不是很厲害?”錦歌的反應,終于給了皇昱一點安慰。
無賴的本事漸長啊,該不會是和奕铉學的吧?應該不會吧,奕铉雖無賴了些,但在人前,卻總是一副莊重肅穆的樣子,所謂衣冠禽獸,不外如是。
“哦。”錦歌木登登轉身,朝門外走去。
想到這裏,她忽而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
錦歌湊上來,陰森森問了句:“那就是說,我乃邪佞小人,專門占美男子的便宜喽?”
錦歌一把将他扯回到自己身邊:“你的承玉哥是聖人,買賣之事自然由我來負責,誰讓我是小人呢,但有一點你要知道,聖人也是要吃飯的!”
“偃閣出事了?”
“你要當皇帝?”其實不用問,他的表情與言語,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那是什麽表情,難不成以爲我與錦歌姑娘之間,有見不得人之事?”承玉眯了眯眼,原來如此溫潤好脾氣的人,也會有這麽可怕的表情。
“我知道了,真的沒事。”她笑笑,神色如常。
“承玉,你……”萬萬沒想到,對于皇昱争奪皇位的危險之舉,他竟然抱着贊同的态度。
“錦歌可是認爲我說錯了?”
“那他爲什麽突然要封你爲王呢?就算突然醒悟,察覺到你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無用,也不該提前給你封爵啊!”
肯定是出事了,否則他不會這麽莫名其妙消失的。
心頭百轉千回,一時間腦中紛亂如麻,想問什麽,卻又問不出口。
“啊?”皇昱驚訝地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她她、昨晚就在這裏了?”
承玉不覺驚訝,錦歌倒是一臉稀奇:“封王?你父皇決定封你爲親王了?”
承玉端起茶杯,淺啜一口:“還差一些,今天應該就能完成。”
她轉頭,看了眼承玉,他還是坐在原處,手裏捧着一本書卷,正聚精會神地研讀,絲毫也沒有要起身開門的意思。
皇昱聳聳肩,“不知道,大祭師沒有說,就是連父皇,也不清楚他的行蹤。”
皇昱不理她,将椅子朝前挪了挪,繼續向承玉追問:“承玉哥,你跟我說實話,她……是不是昨天晚上就在這裏了?”此刻天剛放亮,他爲了将好消息盡快告之承玉,特意騎上了父皇賞賜的千裏駒,錦歌住的比自己遠,沒道理自己來的還比自己還早。所以,隻有一個理由可以作爲解釋,那就是,錦歌從昨天起,就一直在這裏。
她正在思量該如何回答皇昱時,遙遙傳來承玉的聲音:“都進來吧。”
魂魄血契……
承玉目不斜視,“嗯,沒錯。”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中指下面,多出了一條蜿蜒的紅線,這道紅線,除了訂立血契的本人,誰也看不到。
“沒、沒錯。”這個世界,的确弱肉強食,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一步步往上爬,她知道承玉說的沒錯,但心裏卻莫名有些抵觸這種說法:“可是,皇昱他還隻是個孩子。”
錦歌快被氣暈了,“你不怕?死也不怕?”
“爲什麽啊?”離他們遠了,自己還怎麽争皇位?
想到他說的,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難道是……擡起手,看着掌心蜿蜒的紅線,隐約之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一切都很甯和,沒有絲毫危機的逼迫。
向一臉擔憂看着自己的皇昱輕松道,“我還沒告訴你吧,我已經離開偃閣了,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是自由的。”
他說自己自欺欺人,看來說的并沒有錯,她嘴上說着不願,說着别離,說着恩斷義絕,但内心當中,卻不想與他分開。
“是啊,不但昨晚,前晚也在。”承玉漫不經心補充一句。
猶豫了片刻,他點點頭:“我想當強者,想做何大祭師一樣的人物。”
皇昱看她眼神更奇怪:“你怎麽回事?一說到偃閣和大祭師,你反應就這麽大,你到底關心誰啊?是承玉哥,還是大祭師?”
瞧瞧,這是什麽話,承玉能被她帶壞?這個黑心的主意,明明是承玉提出來的好不好?
“對了,怎麽隻見你一個,不見我哥哥?”錦歌伸長脖子,朝門外看了看。
皇昱揚了揚手,“别看了,你哥哥沒有跟我一起來。”
“那他在哪?”北堂胤炎是皇昱的貼身護從,除了洗澡睡覺上茅廁以外,該是形影不離才對!錦歌不禁擔憂起來。
“他去西城的九尾巷了。”說着,丢給她一個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眼神:“那裏住着誰,不用我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