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翻口袋,除了用于鑄造用的兩顆魂玉外,再去其他。
難道要用這兩顆魂玉去換錢麽?她現在迫切想要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雖然時節入春,但夜晚氣候寒涼,連呵口氣都能看到白霧,要真在外面呆一晚上,可真是要凍僵了。
可是,魂玉這種東西并不是很值錢,抛開鑄造之用,就壓根沒有半點價值了。
站在空茫的大街上,她整個人也空茫茫的,有種找不到歸宿之感。
是啊,天下之大,何處才是家呢?
突然感到無法言喻的孤獨,如在沙漠中禹禹獨行的旅者,生存的意思,似乎就隻爲了追尋那虛幻缥缈的海市蜃樓。
自嘲一笑,離開的時候信誓旦旦,離開之後,卻成了這麽一副狼狽模樣,幸好沒有叫那人看見。
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那個人……竟然是少昊。
那個會陪她解悶,與她玩笑,教她知識,還給她買栗子酥的男子,再也不存在了。
他得她一聲師父,當之無愧。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既然拜我爲師,做師父的,又怎能不管徒兒死活?”
承玉點點頭:“自己去泡茶吧。”
“正好,我也沒用早飯,先煮點藕粥墊墊肚子,中午我們再吃好的。”
錦歌正要點頭,卻突然呆住,他說中午?
洗完碗,一身輕松地從竈房出來,正準備去找承玉報告自己的成果,卻見他站在荷塘前,神色肅然地望着天空。
錦歌很激動,非常激動,她覺得自己學習鑄造術的願望變得更強烈了。
所謂見仁見智,承玉能從其中悟出什麽,那就不是她能猜測的了。
“見我以陰火煮飯,大多人也如你一般想法,認爲太過可惜,但凡事隻要肯想,就會明白,大千世界,沒有什麽事是一成不變的,關鍵在于你自己的想法,隻要你認爲是對的,何必在乎他人看法?”承玉不緊不慢地與她閑談着,可他所說的那些話,卻給一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錦歌這是頭一次佩服一個人。
該做的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見承玉目光落于面前碗筷上,她才在心裏哀嚎一聲,真要命!怎麽把洗碗的事情給忘了!
“别以爲說幾句奉承好話,就能免你洗碗。”承玉假意闆起臉,不理會她的稱贊,轉身出了竈間。
少昊……
早就在等他這句話了,錦歌道了聲謝,搓着手,一頭紮進了屋子。
承玉搖頭笑道:“有何可惜?難道用于鑄造便不可惜了?這陰符能幫我燒水煮飯,省去我大把時間,讓我能夠偷懶得閑,去做其他我喜歡的事情,在我看來,非但不是浪費,反而是一種極大的節約。”
“别。”承玉上前攔下來:“這壺裏的是隔夜茶,我去給你煮一壺新的。”
既然惹不起,那就隻有遠遠躲開了。
死氣沉沉的街上,終于有了點人氣,聽到聲音,錦歌轉頭朝來人的方向看去,隐約記得,正是上回調戲她被少昊懲治了一番的混混。
“承玉不覺得可惜嗎?”
将壺從竈上拎下,這才發現,承玉用來燒飯煮茶的火,竟然不是一般人家所用的明火,而是陰火,她頓感好奇:“咦?原來用來鑄造的陰符,也能拿來煮飯?”
“承玉,你……你願意讓我留在這裏嗎?”她垂着頭,絞着手,再厚臉皮,問出這樣的話來也實在丢人。
看來果然沒有拜錯師父,如果沒有認識承玉,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領悟到鑄造的真正精髓。
“啊?”她垮下了臉,就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承玉蓦地怔住,望着手中的蓮藕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又繼續手下的活計:“呵,似乎每一次與你相處,都有不一樣的收獲。”
就這麽呆呆地遠望着,腦海裏重複着那詭異的想法,想着想着,竟然癡了。
“師父,你太厲害了!”她由衷贊道。
如說過之前隻是佩服承玉,那麽此刻,她簡直就是崇拜。
唉,到底還是屋裏暖和,她找了個看起來舒服的位置坐下,順便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點也不客氣。
吃的可真飽啊,其實她也不算是很餓,但承玉的廚藝實在太好了,就算隻是普通的藕粥,也能煮出山珍海味的境界。
摸着癟癟的肚子,錦歌也不跟他客氣:“嗯,快餓死了。”
武器,隻是鑄造的一種,天下有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事,誰也不會整天打打殺殺,就像承玉所造的這個水力機具,不是神兵也非利器,卻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用的東西,它不但不奪人性命,反而可以造福他人,能有這種覺悟,并付諸行動的匠師,才算是真正達到了鑄造之術的最高巅峰。
錦歌決定打起精神,她又不是隻認識奕铉一個人,她還有哥哥,有朋友,有關心自己的人,實在走投無路了,不是還有楚淩風那個花花公子麽?當然,去投奔楚淩風,隻是最最下乘的法子,除非真的沒轍了,她才不會去找他呢。
以往進行鑄造時,總是過于狹隘,拘泥于殺傷之力,卻從未想過,什麽東西才是最有用,最好用的。
明明隻是想交不過數日的陌生人啊!
“噓,那人我們惹不得。”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原來,鑄造之術,竟還能有如此多的用處,無關殺戮,隻爲生活。
“嗯。”飽得不能再飽了。
“可惜什麽?”
能将鑄造之術運用至此之人,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你還沒吃飯吧?”承玉又問。
突然生出一個奇妙詭谲的想法,如果……這樣一座城池完全毀滅,會是怎樣的一種景象。
她喜歡這種相處模式,他不當她是客人,她自己也就不會當自己是客人。
她央求:“哎呀,沒關系,我先喝一杯,都快渴死了。”
承玉笑得越發和煦了:“那就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沒……沒有……”
承玉将她洗好的藕接過去,看着之前還髒兮兮,這會兒卻變得白嫩潔淨的藕節,感歎了一句,“你說得對,有些東西,表面看去純潔無暇,實際卻是内裏肮髒,就像這藕一樣。”
她也是想什麽說什麽,沒有那麽多的感觸,就好比那藕,她說的隻不過是事實罷了,要真往深裏想,怕是還想不出什麽大道理。
到底是他錯了,還是她錯了。
才不相信他所言的陷害之說,難道被人陷害,就能讓她從一個誅神的地方跳下去?她是這麽愛惜性命的一個人,才不會做這麽傻的事情呢。
心裏雖然盤算着各種計劃,但腳下卻是漫無目的,找不到一個正确方向。
“真……真是不好意思。”她腦袋垂得越發低了。
“吃飽了?”承玉笑問。
他肯定還有事情瞞着自己,既然永遠也無法坦誠以待、相濡以沫,倒不如幹脆相忘于江湖,對誰都是件好事。
此刻天已經很晚了,看情形,應該已經到了醜時吧。
她愕然:“這……還能憑空變出水來?”
錦歌跟在他身後:“你不問問我爲什麽離開偃閣嗎?”
吃着香甜的藕粥,欣賞着窗外美麗的景色,人生得以如此,夫複何求啊?
這種說法,她也是頭一回聽見,以往在偃閣,冷先生看待那些上等陰符,比看待自己性命都重要,還說什麽物盡其用,切不可浪費。
錦歌走過去,果真在銅嘴邊上看到了一個約三寸長的把手,她懷着好奇的心思,撥動了一下那個銅把,接着便見銅嘴裏,有清澈的水流了出來。
“喂,那娘們兒不就是……”
想到這裏,她連洗碗也覺得有勁了,或許她可以嘗試着造一件洗碗用的器具,如果成功了,她就再造一件可以用來打掃房間的法寶。哈哈,光是想想,就覺得熱血沸騰。
無處可去的情況下,她潛意識當中想到的人,竟然會是他。
那幾人一見她往自己這邊看來,吓得掉頭就跑,在這條街上混了這麽久,一些有錢有勢的商戶都對他們敬而遠之,嚣張慣了,何曾這般窩囊,但也因爲混得時間久了,對危險的感知也就越來越敏銳。錦歌是什麽人他們不知道,但他們知道,招惹她的下場,一定不會美妙。
半個時辰後,天色已經透亮,承玉推開房門,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自家門前的錦歌,怔了怔,喚道:“錦歌?”
“那就留下來吧,反正我這裏地方大,多你一個也不算什麽。”
“可惜這些陰符啊。”不由得,眼前又浮現出冷先生痛心疾首的表情。
承玉一邊生火燒水,一遍道:“我爲什麽要問?你既然願意來找我,便說明你相信我,肯依賴我,既然如此,我還問那麽多做什麽?”
承玉用一種這有何奇怪的口氣回她:“事物被創造出來,就是拿來使用的,就好比這陰符,隻用于鑄造,未免太過狹隘,若是善加利用,于日常生活中發揮作用,豈不是兩全其美?”
錦歌老實接過,就算再不願意她也不能拒絕,住在這裏本就很打擾承玉了,要是什麽都不幹,自己也無法安心。
藍天白雲,晴碧如洗,雖然很好看,但也沒什麽特别,她正打算移開視線,卻見遙遠的天際東方,兩道耀目熾光,如流星般自天空驟然墜下。
她覺得奇怪,天上有什麽好看的?于是也跟着他一起,擡頭朝湛藍的天空望去。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她自己也不知到底要去哪裏,更不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感覺自打與奕铉攤牌,得知了自己上輩子的真實身份後,人就變得空虛起來,像是軀體裏的心被人給掏走,成爲了一具不會思考的行屍走肉。
不理會她的央求,承玉毫不猶豫地拿走茶杯,将杯中茶水倒掉,又拎起茶壺,走去竈間。
唉,這世道,越發讓人看不清了。
她說得不明不白,模棱兩可,但承玉卻聽明白了:“快進來吧。”
“銅嘴邊上有個銅把,你搖晃一下,便自會有水流而出。”承玉指揮道。
“嘁,不讓碰就不碰了,全天下的女人又不隻有這一個!”
錦歌鬧不明白他爲什麽會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概,隻是順着接了一句:“隻要洗幹淨了,就還是純潔無暇呀。”
迷迷糊糊中,聽到承玉的聲音,錦歌連忙爬起身,不好意思地對承玉笑道:“那個……我也離開偃閣了。”
罷了,不想了,要斷就斷個幹淨,管他是奕铉還是少昊,從今往後,她北堂錦歌的生命裏,再也不會有這個人的存在!
就這麽失魂落魄地走了許久,等她醒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帝江城郊,看到遠處隐隐綽綽的房屋影像時,她苦笑起來。
“老六說的沒錯,那丫頭惹不得。”
錦歌腆着臉說了句:“那徒兒今後,就有勞師父照應了。”
将沾着泥土的蓮藕洗淨,遞還給承玉,“既然是師父的命令,那徒兒也隻好從命。”
他曾說,鑄造師不僅是單純的匠人,鑄造之術的産生,也是依附于殺戮,但他卻将鑄造術升華到了另一個檔次。
“啊什麽啊,想吃白食?”他将一截新鮮的蓮藕遞給錦歌:“去洗幹淨。”
他莞爾一笑:“行,你盡管住着,一應吃喝用度都由我來負責,隻是,以後洗碗與灑掃之事,就全交給你了。”
剛準備去打水,承玉跟來囑咐了一句,“那邊的銅嘴可以取水。”
一念到這個名字,就會心痛難抑,就像他說的,自己與他之間的糾葛已經很久很久,很深很深。不是不好奇前世之事,隻是好奇又有什麽用?她是北堂錦歌,不是書幽!
世間萬物,各有不同,而這些生靈,不都是上天之手創造出來的嗎?隻要敢想敢做,就沒有做不成的事,以往的迷茫不再,心間豁然開朗,說不出的喜悅高興。
幾乎被凍僵的身子,終于感到了一絲暖意,看天色還早,這個時候不方便去打攪承玉,便在房屋前的木質樓階上坐下,靠着欄杆,打起了瞌睡。
錦歌頓時有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是啊,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看來,我還是太墨守成規了。”
她走到竈台前,看了看壺裏的水:“水開了。”
走向昨日才離開的地方,當一片翠綠荷塘印入眼簾時,她方才覺得安定下來。
“我……去洗碗。”讪讪一笑,認命起身,将碗筷收拾好,拿去竈間。
錦歌見那幾人如此害怕自己,不禁失笑,八成他們害怕的,并不是她本人,而是潛藏在她背後的勢力。
承玉聽了好笑:“哪裏能憑空變出來,就是神仙,也沒這個本事。”見她一臉不解,他耐心解釋:“你看到銅嘴裏有水流出來,是依靠我研造的水力機具,這裏的隻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乃爲水碾,距于幾裏外清泉之處,水碾取水,通過機具效力,再被傳送到這邊。”他伸手,掬了把清涼泉水:“讓錦歌看笑話了,我這人就是如此憊懶,實在不想費力到幾裏外擔水,耗力又耗神,”
“瞧你那熊樣,連個娘們兒都害怕!”
她轉身,看到竈間的角落裏,有一截伸出來的銅管,樣子像是茶壺的嘴,她不解其意:“用那個取水,怎麽取?”
想到昨天還在幻想,要是能在這裏住下該有多好,沒想到今日就實現了,可見人還是要有願望的,指不定哪天就實現了呢?
這裏的環境似乎有些不同尋常,清氣灼灼,氣候暖逸,與奕铉那座懸浮之島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都可歸爲洞天福地一類,也正因如此,那些夏天才盛開的荷花,才能在這裏不知疲倦地綻放着。
這些人看上去遊手好閑,無賴卑劣,看待事情卻比她清楚多了。對于隻見過一面的少昊,他們都能察覺出他的不尋常,可自己呢?想想就覺得可笑。
“胡說,誰害怕她了,你也不想想,你動了她,她背後的人能與我們善罷甘休?”
那個天上的神祗,從跳下鏡虛之海起,就已經不複存在了。
其實,夜半時刻的帝江,比白日裏繁華熱鬧的帝江,更顯得悠遠厚重,眺目遠望,錯落有緻的城郭,就似一個巨大的轉盤,從天入地,巍峨無限。
他倒沒什麽特别反應,口吻如常:“你有地方去嗎?有的話,我就不留你。”
聽了他的話,原本涼飕飕的心突然間暖了起來,承玉就是有這種本事,不管什麽時候,都會讓人覺得心情舒暢,如沐春風,似乎隻要和他在一起,什麽煩惱都能被抛到九霄雲外。
見到流星不奇怪,怪就怪在大白天還能看到流星,那耀目的光澤,幾乎蓋過烈烈旭日。
她下意識看向承玉,那張總是溫煦沉靜的面容,破天荒得露出了一絲驚駭。
她不知道那兩道墜下的光芒意味了什麽,但也知道,這樣奇異的景象,絕對不會是偶然。
忍不住,将視線投往墜光的極東之側。
他……不會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