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靈蘿第一次表現出對少昊的特殊注意,她看不出靈蘿的想法,也不知道少昊與靈蘿究竟有無瓜葛,在一切沒有真相大白前,她不想胡亂猜測。
“你找他有事?”
“隻是問問。”靈蘿轉開目光,語氣淡淡,停在錦歌耳中,卻似飽含深意:“錦小姐才發生那樣的事,換了是我,可不放心讓你一個人上街,想必那位公子也是如此作想吧。”
錦歌目光微凜,“光天化日之下,誰敢放肆?”說罷,她擡頭看了看頭頂上的宮宇。
靈蘿也随她一起看去,高高的山脊,直聳入雲,皇宮連綿堂皇的宮殿,錯落有緻,那裏是整個帝江最神聖的地方,也是最遙不可及的地方。
“别忘了月餘之前的那場動亂,就是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多謝靈蘿姑娘提醒,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
“那就好。”
一旁的楚淩風,看着她們你來我往,隻當是姑娘家的閨中閑談,并未插言,直到錦歌轉過身,裝似要走時,他才急忙上前一步,挽留道:“錦歌,好不容易才見你一面,就和我們一起去吧,當做散心也好啊。”
錦歌實在沒有這個心情,她現在迫切想要去做一件事,于是拒絕道:“我還有事,不能與你們一同前去,抱歉。”
“錦歌……”楚淩風不想放棄,雖然明白就算自己跪地求她,她也是不會改變主意。
“楚公子。”靈蘿追上楚淩風,溫言勸道:“錦小姐既然不願,還是莫要強求的好,來日方長,總會有再見面的機會,或許下一次,她就會改變态度也說不定。”
事到如此,楚淩風唯有放棄,一直盯着錦歌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他才漸漸收回視線,看着靈蘿,頗爲苦澀一笑,“你是不是在心裏笑話我?”
靈蘿睜大眼,很是奇怪地搖頭:“笑話?我爲什麽要笑話公子?”
楚淩風神色晦暗,臉上懊惱之色加重:“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一想到錦歌心裏喜歡的人不是我,就覺得特别難受。你應該最清楚,我之前是怎麽對她的吧?有時候我自己也會想,是不是因爲她不再愛我了,我自尊心受不了,才會想盡一切辦法去讨好她,但我仔細想過了,我喜歡她,與自尊心沒有一點關系,我……我就是喜歡,喜歡現在的她,不管她從前如何,也不管我自己從前如何,總之,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和她在一起,哪怕她對我隻有丁點的喜歡,我也會很高興。”終于将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楚淩風長長吐出口氣,覺得輕松不少。
靈蘿還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細聲細語地對他說:“喜歡一個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啊,靈蘿又怎麽會笑話公子?之前錦小姐與公子之間種種,靈蘿一直看在眼裏,說句實話,那時候,我是一點也不喜歡錦小姐,也不贊同你與她在一起,不過……”她停了停,眉心輕輕一蹙,接着道:“錦小姐自打那回投湖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公子覺不覺得奇怪?”
楚淩風原本沒多想,聽靈蘿這麽一說,他才察覺到異常:“是啊,以前的錦歌,不會這樣忽視我。”就算是因爲自己那些刻薄言語而徹底心死,也不可能做到對面不相識這種程度。
猶記得她投湖後的第三日,兩人在園中相遇,她看自己的目光……不,她根本連看都沒看自己,那感覺,就好像他是個陌生人,一個與她沒有半點關系的陌生人。
“這世上,有些事情玄妙的很,說不清,道不明,但它卻真真切切發生在我們周圍。”靈蘿感歎道。
楚淩風納悶:“你在說什麽?什麽事情玄妙?”
靈蘿望着錦歌消失的方向,神秘道:“也許你如今看到的錦歌,根本不是從前的錦歌。”
楚淩風更是一頭霧水:“什麽叫如今看到的錦歌,不是從前的錦歌?難道還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不知公子是否聽過借屍還魂?”
楚淩風吓了一跳:“借屍還魂?怎麽可能,靈蘿你别吓我!”雖說不怕鬼,但聽起來還是瘆的慌。
靈蘿掩口一笑:“公子莫怕,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魂魄,肉身隻是皮囊,當一個人死去後,魂魄便會轉到另一具皮囊上,這便是所謂的輪回了。而借屍還魂,隻是少了投胎這一環節,說起來,跟去輪回井輪回沒有兩樣,隻是步驟不同而已。”
這種說法,楚淩風尚能接受,隻是借屍還魂這種事,聽起來還是很玄妙,令人無法相信:“六道輪回,自有其既定的規律,難不成這規律也能被打破?”
靈蘿回他一個爲何不能被打破的眼神:“世事無常,我剛才便說了,有些事情很是玄妙,公子雖未親眼得見,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楚淩風雖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但他還是不相信借屍還魂這種說法,“我有個遠房表哥,以前很是率直豁達,但自從家逢巨變後,整個人就徹底變了,變得沉默寡言,猜忌多心,所以說,一個人若是打擊過重,性格也是會發生改變的。”
靈蘿知道他不信,卻未再與他争辯,隻是道:“公子也餓了吧?不如我們這就去用飯?”
“好啊。”讓一個姑娘家陪着自己傻站在街上曬太陽,這可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楚淩風做了個請的手勢,随後便跟在靈蘿身旁,朝前方的酒樓走去。
錦歌離開兩人後,一直随着人流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
她一方面告訴自己,不能任由靈蘿牽着鼻子走,那女人就算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也絕不會是良善之輩,她話中有話,那些明顯的針對之言,何嘗不是在挑撥離間?可她卻又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在乎。
自己對少昊知之甚少,她肯相信他,是因爲她能感覺到,少昊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但如今方才發覺,她是個容不得隐瞞的人。少昊越是瞞着她,她對他的疑心就越重。再這樣下去,她與他,還如何和平相處?
想到那晚的事,想到他衣襟上的血迹,就怎麽也停不下來,似乎不找出真相,她就永無安甯。
少昊,爲什麽一定要瞞着我?難道說,你竭盡所能隐瞞的那些秘密,其實與我有關?
你在害怕,害怕那些秘密被我知道?
聯想之前發生的種種,她覺得思緒驟然清明了一瞬,有些東西,也從模糊不定,變爲了清晰分明。
前方傳來紛雜的叫喊聲,她猛地停下腳步,看着大街上時常會發生的一幕。
“放開我,你們這些禽獸!”
“喲,小娘們還挺辣啊,怎麽,不願意陪咱哥們玩玩?”
“你們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哎呦,這臭娘們,竟敢咬我!”
“救命,救命啊!”
幾個混混見勢不妙,隻好放那女子離去,幾人一臉悻悻,在人群中逡巡打量的目光,更是放肆淫邪起來。
錦歌默了一陣,然後筆直地朝那幾個混混走去。
她今天穿得很素,但就因爲素,站在人群中才更顯突出。
那幾個混混一眼就瞧見了她,其中一個對另一個打眼色,兩人趁錦歌路過巷口時,合力将她拖進了巷子。
大概是因爲之前的教訓,他們一邊把錦歌往巷子裏拖,一邊牢牢捂住錦和的嘴巴。
她本就沒打算叫人,這幫混賬用髒手捂她嘴巴簡直該死!
她心裏憋了一股火,那幾人剛松手,她就反手一巴掌打在其中一人臉上,那人被打懵了,或許是沒想到錦歌獲得自由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掙紮哭求,而是打人。
這一巴掌打得很重,錦歌撫着自己被震得發麻的手,冷眼看着那幾個混混。
被打之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氣得跳起來:“臭娘們,你他媽不想活了!”他撸起袖口,惡狠狠朝錦歌沖來:“這就讓你嘗嘗老子的厲害!”
蒲扇般的大掌,兜頭而來,眼看着就要落在錦歌臉上,卻突然被一隻修長如竹的手,輕輕架住。
那手看似随意,但混混卻絲毫也動彈不得,手腕處更是有如千斤壓來,腕骨劇痛無比。
錦歌沒有回頭,因爲她知道來人是誰。
“大、大俠,小的錯了,您、您就放開手,饒了小的吧!”混混疼得一臉冷汗,苦苦求饒。
其他人看這架勢,也不敢妄動,他們都是欺軟怕硬之人,别的本事沒有,看人卻很準,知道他們幾人一起出手,也打不過對方,夾起尾巴才是最好的選擇。
架在錦歌耳側的手慢慢收了回去,同時一聲清冷低喝:“滾。”
話音甫落,幾個混混立馬連滾帶爬地跑了,逃命的速度,比兔子都快。
巷子裏很安靜,錦歌臉上表情還是冷冷的。
她甯可他不出現,也不要出手,這樣的話,她對他,也許還會存留幾分信任。
但……一切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營救給破壞了。
“你一直在跟蹤我?”她輕聲詢問,目光依舊看着前方灰敗的土牆。
身後的人沒有回話,像是根本就不存在一樣,唯有氣息略微亂了一些。
“你爲什麽要這麽做?不敢見我,還是其他原因?”錦歌自言自語,語氣中帶着一絲不解,一絲愠怒:“我真是不懂,這些欺瞞到底有何意義?我相信你,可你卻一次次讓我失望,知道嗎?我最讨厭的,就是欺騙,你一次次騙我,不曾悔改,簡直讓我厭惡到了極點。”
身後的人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握住她的肩,卻在即将觸碰前,收了回去:“你盡管讨厭我,但這樣的事情,以後不要再做了,很危險。”
她冷笑,“你到底在想什麽?覺得說兩句關心的話,我就會感動,就會忘記你的所作所爲?”
“我……”
她猛地轉過身:“不要再找借口了!太幼稚。”
冷不丁對上她如利刃雪亮的眼瞳,少昊竟一時驚得難以言語,話不成句:“我……真的……沒有這麽想。”
她終究不忍逼他,轉開眼去,一句話也不說了。
“你……”少昊伸手拽拽她袖口,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小心翼翼:“生我氣了?”
今天是怎麽了,個個都問她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先前對楚淩風所說,乃是實言,這會兒卻是在撒謊。
少昊扯着她的袖口,将她往自己身旁拽了拽,“錦歌,你可以生氣,也可以讨厭我,但絕對不能懷疑我。”
這樣的話他說過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我有苦衷,我有難處,但他可有想過,一次次的欺騙,本身就是一種背叛,時間長了,那些潛藏在心底最晦暗處的疑慮與猜忌,就會像沸騰的岩漿一般噴薄而出,擋也擋不住,他又拿什麽來說勸說她,讓她不要對他心生懷疑?
她垂目看着自己被他牽在手裏的袖口,靜靜道:“好,我什麽也不說,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老是回答我。”
“你說。”
“北堂家大公子,是不是你殺的?”
他眼中有幾不可察的顫動,像是一汪春水驟然被狂風急雨吹散,但他的神色卻依舊沉靜甯和,像一尊巋然不動的佛陀。
良久,他收回手,筆直地站在她面前,眼神如墨凝重:“是我殺的。”
雖早就猜到,但親耳聽聞,錦歌還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什麽時候,這個一向行事散漫,安靜溫和的男子,竟然會偷偷跟在她身後殺人了。
“給我一個理由,我滿意了,就不再追問。”這是她唯一能給的讓步,就算他繼續騙她,也無所謂了,她隻是自欺欺人地想要給自己一個安甯,一個說法而已。
但是,他卻說:“沒有理由。”
“沒有?”她難以相信,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
“你想要聽到什麽理由?”他微笑着看她,瞳眸深處,有着她看不懂的晦澀與沉痛。
“至少給我一個解釋。”
“沒有解釋,人是我殺的,既然已成事實,解釋又有何用?”
這就是在拒絕了?好,他果真還是不願與自己坦誠相待,連一句敷衍的話都不願給,或許,她自以爲的在乎,全部都是虛假的錯覺罷了。
她咬了咬唇,努力咽下心底湧上的澀痛,目光平靜地看着他:“既然如此,那你就什麽都别說好了,其實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對一個陌生人,我要求太高了。”
他眉睫一顫,目光斜睨過去,神色一派凄惶。
他的樣子錦歌沒有看到,她隻是望着天邊的一縷殘雲,冷着嗓音,一副漠然姿态淡淡說着:“你與我相識不過半年,親厚肯定算不上,我原打算把你當親人,誰曾想你壓根不肯與我交心。我累了,不想去猜,也沒那個力氣去猜,從今往後,我絕對不會再過問你任何事情,你也無需對我說明什麽,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永無瓜葛。”
話落,少昊臉色驟然蒼白如雪,錦歌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其實,對他殘忍,又何嘗不是對自己殘忍?
但這是唯一的解決途徑,她可以原諒他一切錯誤,就是不能忍他的欺瞞。與其日後因此而嫌隙加深,甚生仇恨,倒不如現在就分道揚镳,一刀兩斷。
“我走了。”一如往常的道别,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舉步而去。
少昊站在原地,沒有挽留也沒有祈求,春日風大,他所站之處又恰恰是個風口,簌簌涼風吹得他發絲翻飛,衣袂顫顫,遠遠瞧着像是九天神祗,風華萬千,再細細一瞧,又給人一種我欲乘風去的凄婉和脆弱,可憐得讓人不敢直視。
錦歌又難過又生氣,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他偏偏要弄得這麽複雜。
說一句實話就這麽難嗎?是不信任她,還是覺得,根本就無需對自己說實話。
罷了罷了,不去猜了,既然說了再無瓜葛,自己又何必自找沒趣?
回錦心閣的途中,恰好遇到白管家,他似乎在找什麽人,一臉焦灼的樣子,錦歌叫住他:“管家何事如此匆忙?”
白管家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回來,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回話:“姑娘回來了?玩得可盡興?”
“嗯,還行。”她随口敷衍,然後繼續問:“管家忙什麽呢?好想在找人,對麽?”
“呃……沒什麽大事,姑娘無需操心。”
“是找奕铉大人嗎?”錦歌好似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自顧自地講着:“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大人,白管家可否替我通傳?”
“啊,姑娘要找大人?”白管家再次露出那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爲難表情:“有什麽難處嗎?要是錢不夠花了,姑娘直接來找我即可。”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見大人,還請管家行個方便。”
“這……主子現在怕是不方便見姑娘,要不這樣,姑娘先回去,等主子得空了,我再來通知姑娘。”
錦歌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一瞬不瞬地盯着白從,她眼神雖然沒什麽特别,但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直盯着,白管家隻覺得渾身不适,顫了顫臉皮,後退一步,“姑娘若是沒其他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說完,匆忙離去。
錦歌轉過身,木着臉回到了錦心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最近一段時間,腦袋裏總是冒出一切奇奇怪怪的想法,尤其是經曆了剛才的事情,她現在不管看什麽,都覺得暗藏貓膩。
興許是閑得慌,才會沒事胡思亂想,但有些事情一旦冒出了苗頭,就怎麽都止不住了。
她必須去弄個明白。
本來是要和奕铉一同用晚膳的,但她以身體不适爲由給推脫了。
站在房屋前的延廊下,她揣着手,遠眺對面燈火。
看了許久,她忽然低聲說了句什麽,随後額前顯出一道紅光,一樣物事從光中飛了出來。
窮奇雖是上古魔獸,擁有強大力量,但它卻沒有化形的能力,除了真身外,其餘時間,隻能以模糊的幻象出現,不過這對于錦歌來說倒是件好事,一個少昊就夠她受了,窮奇沒有人形,她面對起來,也能比較随意。
她看着虛空中的一團紅色:“我要你去一趟玄雲宮。”
那團氣息,紅的發黑,隐約可以嗅到濃重的血氣,一個聲音響起來,清晰入耳,但隻有錦歌能夠聽見,“吾隻會殺人,不會做其他。”
錦歌撣了撣袖口,吐出一句:“那就去殺人。”
“哦?殺人?”那聲音帶了絲興奮,“殺誰?”
“大祭師奕铉。”
“你在開玩笑?”
“沒有,和上古兇獸開玩笑,你覺得我有這麽蠢嗎?”
“你不怕吾真的殺了他?”
錦歌沒什麽反應,說起殺人來,她現在連眉頭都不帶顫一下,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信,窮奇能夠殺得了奕铉。
“如果你有這個本事,自去殺他好了,我不會幹涉。”
“就等你這句話了。”紅色的虛影一閃,朝着對面的宮宇飛掠過去。
錦歌坐在延廊下的長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椅背,小半個時辰後,窮奇回來了。
“他太強。”簡單三個字,已經說明了戰況。
錦歌勾了勾唇角,果然,奕铉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強大。
她懶懶起身,不勝困乏地打了個哈欠:“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這樣強的實力,依你看,他會不會是魔?”
“魔?”窮奇毫不猶豫地否決:“如果他是魔,吾在這裏就可以感受到魔氣。”
“你的感覺不會出錯?”錦歌問。
窮奇口吻肯定:“自然不會。”它停了一下,補充一句:“你身上就有魔氣。”
有關這個問題,她真不想讨論,迅速将話題轉回:“既然不是魔,那他又怎會擁有與上古兇獸抗衡的力量?”
“這一點,吾也很是困惑。”它似乎真的很迷惑,語氣都帶着不确定的遲疑:“他身上的确有股不同尋常的氣息,但絕對不是魔氣,倒像是……”
錦歌連呼吸都屏住了,催促道:“是什麽?”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