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兒子……他素來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知他天性風流,但卻并沒有什麽野心,自小對他的在意也不是很多。
一直以來,他都不是慶豐帝衆位孩子中較爲出色的一個,論才學,他比不過夜傾桓,論手段,他比不過夜傾昱,而論魄力,他又較之夜傾瑄差的甚遠。
再加上他的母妃位份不高,早年又因爲後宮争鬥害死了其他妃嫔腹中的孩子,是以慶豐帝對他并不是很上心。
或者說……對他有些漠視!
也不過就是看着他安安穩穩的活在世上,不惹出什麽太大的麻煩,慶豐帝便一直冷眼旁觀,沒有過分的寵愛,也同樣沒有刻意的刁難。
但是即使這樣,夜傾睿也到底還是他的親生兒子,如今突然得知他離世的消息,慶豐帝滿心都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他如今這般……便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就算夜傾睿偶爾太過風流放蕩,可是至少并未鬧出太大的笑話,也沒有荒淫到何種程度,而且慶豐帝從來都沒有對他寄予厚望,是以也就談不上對他的行爲有多失望。
可不管彼時夜傾睿是如何行徑,到底他這個人還是鮮活的存在世上,反倒是如今……毫無征兆的就殁了!
“你說……七皇子是爲了救辰兒才中箭身亡的?!”殿中已經寂靜了許久,就在蔡青以爲慶豐帝仍舊要繼續沉默下去的時候,卻是忽然聽到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的響起。
聞言,蔡青趕忙收斂思緒應道,“回陛下的話,依靖安王府中的人所言,是這般情況。”
言外之意便是……這是靖安王府的一套說辭,而究竟事實到底是怎樣,隻怕也就隻有七殿下自己才知曉。
這樣的話換作是宮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說出口的,但是此刻殿中并無旁人,是以在慶豐帝的面前,有些話便隻有蔡青才敢說。
聽聞他此言,慶豐帝不禁微微轉頭看向他,見狀,蔡青便隻神色恭敬的低下了頭。
有些話,若是連他都不敢在陛下面前言明的話,那想來這宮中也就無人再敢說了。
見慶豐帝聽聞他的話,眉頭越皺越緊,蔡青便隻得靜靜候在一旁,不再多言什麽。
“召靖安王……”話才說了一半,慶豐帝的聲音卻是猛然頓住!
他方才想起,辰兒也因爲刺客的事情受了重傷,暫且不管是真是假,隻怕眼下段或是無法進宮的。
“命人去準備一下,朕要出宮!”
聞言,蔡青不禁心下一震!
沒想到陛下竟然會打算出宮,聽着他方才的意思,原本是打算召王爺進宮的吧!
隻是眼下王爺對外稱重傷在身,若是真的,那自然是無法進宮見駕的,而倘或是假的,那就更加不能随意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了。
“老奴遵旨!”躬身退下之後,蔡青趕忙去通知段禦風,做好一應保護準備。
而慶豐帝獨自站在禦書房中,回身的時候不經意間見到書案之後的那把龍椅,眸中漸漸染上了一層深思。
難道身爲帝王,就真的應該孤家寡人一個嗎?!
他們一個一個的都離他而去了,親人也好,仇人也罷,總歸到頭來隻是剩了他自己一人。
如今更是白發送黑發,即便是他并未如何上心過的皇子,可也到底是他的孩子。
夜傾睿的存在對于慶豐帝而言,便是他好好活着,這是他唯一的要求和期望,至于其他……想來并不多。
可是眼下偏偏是這樣看似簡單的要求都無法達到,是以他的心中便更見凄涼之感。
蔡青從殿外回來的時候,便見到慶豐帝一個人神色落寞的站在房中,像是從他離開之後姿勢就沒有變過。
見狀,蔡青隻輕輕的走了進去,安安靜靜的退到了一旁候着,并沒有貿然的上前去打擾他。
隻是這般看着慶豐帝的背影,蔡青便覺得無限的蕭索和孤寂,自從容嘉貴妃薨逝之後,陛下便時常這般一個人發呆。
整個後宮那麽多的女子,卻再也沒有能夠令他敞開心扉的之人。
便像是如今這般失了子嗣這樣的大事,也是無人能陪在他的身邊,這份酸澀和苦楚,也隻有他獨自忍下。
“走吧……”似乎是終于回神,慶豐帝的聲音好像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說完,他便直接走出了禦書房,蔡青緊緊的跟在後面,卻是沒有想到方才出了房門便見到在門外候着的娴妃娘娘!
“臣妾參見陛下!”一見到慶豐帝從禦書房中走出來,娴妃的眼中便頓時一亮。
聞聲,慶豐帝的目光慢慢掃向眼前的女子,她一身月白色宮裝,頭上隻簡單的簪了一支珠花,卻再無多餘的配飾。
見慶豐帝在望着她,不知她是想到了什麽,眼中竟是有點點淚光閃動,好不楚楚動人。
“起身吧!”她往日總是一身桃紅衣裙,今日忽然換了顔色,慶豐帝倒是一時有些愣住。
自從他壽宴之後,便極少召見娴妃,或者是再也沒有召幸過她。
而前些日子她小産,慶豐帝雖是命太醫們仔細照料着,偶爾也去她宮中小坐,但是去到次數卻是還比不得他往華清宮那裏去的多。
“臣妾得知了七皇子的事情,恐陛下會爲此煩憂,寝食難安,便特意熬了一些易克化的細粥來。”說着,她便命身後的婢女将食盒提過來,眸中滿是期待的望着慶豐帝。
可是看了半晌,慶豐帝都沒有派人接過來,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淡淡說道,“着人送進去吧!”
話音方才落下,慶豐帝便也不再去理會娴妃,擡腳便直接離開了。
而娴妃見此也未見絲毫的不悅,隻盈盈欠身施禮,待到慶豐帝走遠之後,方才帶着那名婢女悄然無聲的離開。
她也是方才聽說,七皇子夜傾睿竟然死了!
這樣的消息不可謂不令人震驚,堂堂一國皇子,竟是說死就說死了。
奇怪的是,此前并未聽聞夜傾睿身子有何不對勁兒的地方,怎麽會說死就死了?!
後來娴妃仔細命人出去打探了一番方才知曉,原是七皇子爲了救靖安王才會死的,而靖安王雖是沒有死,但據說也是受了重傷。
瞧着方才陛下神色凝重的樣子,怕是要出宮都靖安王府去吧!
如此來說,夜傾辰……他竟是真的傷重垂危?!
對于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她是半點也不懂得,可是想着既然連七皇子都被刺殺了,那對方自然是極厲害的,夜傾辰會因此受傷也是自然。
隻不過……娴妃心中想不明白的卻是,七皇子怎麽會去幫夜傾辰?他們不是敵對的嗎?
想了許久都無法猜到其中的原因,娴妃最終便也就放棄不再去想了。
方才她刻意去到陛下的面前,一來是想要借着陛下心傷的這段時日好好陪在他身邊,二來便也有借機打探一些消息的想法。
雖然七皇子平日裏并不得陛下的寵愛,可是娴妃覺得,再是不受寵那也是陛下的兒子!
更重要的是,就算七皇子并不曾做過什麽令陛下龍顔大悅的事情,可他到底也沒有十分惹陛下厭惡。
正是因此,是以在他死後,陛下必定會有所傷感的緬懷,此刻也正是心中最爲脆弱的時候,她若是能陪着他走過這段時期,說不定會重新得到他的寵愛。
她今日特意做了這般素雅清淡的打扮,爲的就是讓陛下覺得,她也是善解人意的人,即便是死了皇子又怎樣,她一樣會盡一盡哀思。
這般一想,娴妃的手便不禁撫上了頭上戴着的珠花,腦中不禁浮現了清麗絕倫的一張臉,也是這般簡單的裝束,卻是從未讓人覺得太過素淡,隻因着那張臉當真是絕美!
想到慕青冉,娴妃的神色便不禁一變,卻依舊是腳步不停的回了鳳藻宮。
……
再說另一邊,慶豐帝帶着人出宮之後,便一路直奔靖安王府而去。
墨錦看着眼前便衣而來的慶豐帝,不禁便是一愣!
陛下怎地會來了王府?!
見他身邊隻帶着蔡青和段禦風,墨錦便心知他是暗中出宮,并未驚動旁人。
再是想起豐鄰城中傳揚的王爺受傷的消息,墨錦的心中便對慶豐帝此行有了大概的了解。
一路引着慶豐帝直奔浮風院而去,墨錦的心中卻是不覺思索,陛下前來怕是不僅僅看望王爺那麽簡單。
七皇子忽然身死,王府給出的說辭,即便旁人不敢多言,但是陛下卻定然是要問上一問的。
隻是不知……王爺打算如何回禀陛下。
畢竟初時沒有對外言明七皇子救下的人是王妃,爲的就是避免有心之人在此事上作文章。
不管怎麽說,王妃也算是七皇子的堂嫂,先不說他二人爲何會遇到,單是他們的陣營而言,他就不可能會出手救她!
是以如果真的是将當時真實的情況說與世人知道的話,卻會平白的毀了兩人的名聲。
王妃自是不必說了,王爺定然是舍不得她受絲毫的委屈和抹黑的,但是七皇子……他畢竟救了王妃的性命,人既是已經去了,不管是王妃還是靖安王府,都會承他這份恩情,是以必然不會讓他在死後名聲受損。
正是因爲出于這層考量,是以王爺才會吩咐他們,對外隻說是七皇子救了他,如此既可以避免外面的流言蜚語,又等于是替王妃受了這份恩情。
即便世人對此頗有懷疑,可也着實傳不出什麽花兒來!
方才行至浮風院門口,便見到慕青冉盈盈站在那裏,面上含笑的恭迎着慶豐帝,卻是并未見她如何驚訝,好像一早便猜到了他來此一般。
将慶豐帝送到浮風院後,墨錦瞧了瞧院中伺候的人,便隻留下了流鸢和紫鸢,其餘的皆是退到了院外去候着。
而當慶豐帝進到房中,本該是躺在床上養傷的重患之人,卻是安然無恙抱着夜安陌在地上站着,見此,他眼中的擔憂方才變得淡了一些。
“朕就說依着你的能耐又怎會輕易受了重傷!”走到夜傾辰身邊的時候,慶豐帝看着他懷中的夜安陌,不禁笑的愈發和藹。
“來!給皇爺爺抱抱!”說着,慶豐帝便伸手從夜傾辰那裏接過了夜安陌。
本以爲這麽小的孩子定然是要認生的,誰知他竟是眨巴着大眼定定的看着慶豐帝,好似覺得十分新奇一般。
“陌兒,這是你皇爺爺!”見夜安陌初時隻是一味的盯着慶豐帝在看,後來便時不時的朝着夜傾辰和慕青冉的方向在張望,她方才聲音輕柔的說道。
“夜……夜……”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慶豐帝的滿頭白發,夜安陌的眼睛忽然變得發亮,小嘴一邊念叨着,一手便猛地揪住了他的頭發。
慕青冉、夜傾辰:“……”
這恐怕……是整個豐延第一個敢在陛下頭上動手的人了吧!
而蔡青見着這般情況,頓時吓得跪在了地上,陛下懷中抱着的,可是靖安王府的小世子,即便是行爲失禮,可也輪不到他去說什麽。
雖說夜安陌現在年紀尚小,但是他使勁兒的握着什麽,也是不小的力氣,如此這般一扯,便直接扯亂了他的滿頭銀發。
“哈哈……陌兒這般大的手勁兒,将來怕是要同你父王一樣習武了!”誰知被夜安陌這般無禮對待,慶豐帝反倒是“哈哈”大笑起來,神色間滿是歡愉之态。
見狀,蔡青不禁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懸着的心方才落下。
本想着陛下此刻心緒不佳,若是不小心被小世子惹怒,這豈非是鬧得不愉快!
不過蔡青擔心的事情卻并沒有發生,慶豐帝像是忘了來此的目的一般,隻自顧自的陪着夜安陌在玩鬧。
中間有婢女進來爲他重新梳理發髻,慕青冉本是打算抱着夜安陌避開,想着陛下定然是有話要問夜傾辰的。
但是沒有想到慶豐帝卻是隻字未提,隻一直抱着夜安陌不撒手,心中的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爺爺……”也不知是這兩個字較爲好說還是如何,夜安陌竟是聽了沒幾遍就可以很清楚的喚出來。
而不管聽了幾次,慶豐帝的神色都好像是第一次聽見一般,顯得格外的開心。
反倒是一旁的夜傾辰,偶爾面露不善的望着夜安陌,心中不覺沉吟這孩子是不是故意針對他,否則爲何“爺爺”喚的這般起勁兒,可是叫他的那句“爹”卻是如此艱難!
蔡青在一旁看着慶豐帝自從踏進房中就不曾落下的微笑,心中卻是不覺跟着放松。
陛下有多久不曾這般開懷的笑過了,他身爲帝王,身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和義務,雖是擁有這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利,卻也同時失去了太多其他珍貴的東西。
或許如眼前這般兒孫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老王爺會有,但是陛下……卻是求之而不可得!
也隻有在面對王爺的時候,他方才能卸下心防,作爲一個普通人,感受親情備至。
與夜安陌玩鬧了許久,見他似是要累的睡去,慶豐帝方才終于同意讓人将他抱走。
見此,慕青冉便朝着夜傾辰微微颔首,随後也走出了房中。
有些話,不是不可以讓她聽到,而是有她在場,或許會令慶豐帝的情緒受到波動。
畢竟夜傾睿就算再不受寵,那也終歸是他的兒子,而如今他爲了自己死去,就算慶豐帝再是深明大義,怕是心中也不好受。
是以她才會避出來,隻留下空間交給夜傾辰,想來他會将事情的全部與陛下說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