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從前去過的戲院,也不過就是一班人馬,每日固定的幾出戲,若然是有自己不喜的風格,便隻能幹等着。
但是梨園這一處卻是不然,地界大不說,想來這幕後的老闆也是極爲有錢有勢,因着他們的戲并不拘泥于一種。
戲有百種,曲有千調,戲院統稱梨園,但是其中卻又分爲三園,一園主唱風月戲文,一園吟詠名人事迹,一園編排故事典籍。如此分門别列,倒是可以令前來聽戲的人分類而選,隻撿自己喜歡聽的戲種,卻是方便了許多。
也正是因爲這般别具一格,是以梨園的生意一直很是紅火,前來聽戲的人總是絡繹不絕。
其實豐鄰城中并不止梨園這麽一家戲院,但别處的生意都是難以與之相較。除了有幾位名角兒在此站場之外,梨園本身的環境和布局就很是清新雅緻,令人不覺耳目一新。
此前來梨園的時候,楚鸾基本上都是想也不想的便直接去聽風月戲文,原本她對另外兩個也是沒什麽興趣。
但是這一日,她方才走到梨園門口,卻是不想竟然會遇到宋祁!
見狀,楚鸾卻是不禁心下微歎,方才那位嚴姑娘若是堅持到底,一路随着她同來的話,說不定此刻就能與宋祁碰着面了。上次無意間見到的時候,楚鸾便心知那女子多半是對宋祁有意,如今這般日日纏着自己,想來也有看着她不要接近宋祁的嫌疑。
當然也未必沒有想要與她交好的心,畢竟在外人眼中,想來她也不過就是一個沒什麽心機的“傻姑娘”!偏又占着靖安王府郡主的名頭,倘或是能夠與她交好的話,便也算是間接攀上了靖安王府的這棵大樹。
再加上她爲人無甚心機,若是能暗中挑唆她,或是從她的口中探聽什麽也較爲方便,想來那位嚴姑娘多半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她雖是素日對豐延朝中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偶爾也會聽青冉提起一些。
比如——這位嚴姑娘所在的嚴家!
天香居的幕後老闆便是她爹,嚴家的家主——嚴權!他們早前便已經歸順大皇子一黨,如今嚴倩雪明知道自己是靖安王府的人,兩方陣營必然有所不同,可她仍是無所顧忌的前來找自己,分明就是不懷好意!
不過……她倒是沒看出來,宋祁竟是這般有女人緣,有了一個九公主不算,如今竟是又來了一個世家小姐!
“見過郡主!”宋祁也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楚鸾,他本也是路過,不過瞧着楚鸾的樣子,倒像是特意直奔梨園而來。
“宋大人有禮了!”朝着宋祁略一拱手,楚鸾便擡腳欲走。
已經有了一個九公主了,現在若是再多一個嚴倩雪的話,她便着實是應付不來了,還是離他遠遠的爲好。
可是誰曾料到她腳步還未曾邁出,便聽到旁邊忽然傳出一道柔媚的女音。
“見過郡主,宋大人!”嚴倩雪滿臉含笑的朝着二人走來,看着楚鸾來不及掩飾的震驚,她的笑容愈發的燦爛。
方才聽聞郡主說要去天外仙,她心中一時羞臊,便匆忙離開了。可是随後想想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是以她方才帶着丫鬟沿路趕了回來,便剛巧見到了靖敏郡主準備去到梨園中。
事實證明她的猜想是對的,不禁是見到了郡主,竟是連宋祁也在此處。
可是想到什麽,嚴倩雪向二人走去的腳步,卻是不禁一頓!
夜傾鸾方才故意擺脫自己,随後便是遇到了宋祁,難道不是這兩人之間事先竄通好了嘛!
隻單等着支開了旁人,他們兩人便好私下獨處。
這般一想,嚴倩雪再次看向楚鸾和宋祁的時候,眼中便隐隐帶着一絲不悅,心中覺得自己像是被欺騙了一般。
直到待走到兩人的近前時,她方才收斂好了心中的情緒,隻滿笑意的走了過去。
而楚鸾見到她滿臉的“假笑”,卻是不禁心下覺得一陣惡寒!
這女子的心機也是着實深沉,剛才分明都已經被自己的話吓到了,可是誰知此刻竟然還是跟了上來,倒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目光掃了一眼旁邊的宋祁,楚鸾隻覺得這情況實在是糟糕透了,眼下見到了宋祁,嚴倩雪隻怕是更加不會輕易離開了。
“嚴姑娘怎地會去而複返?”不會是特意派了人在一直跟着她吧!
可是依照她這般的閨閣小姐,便是會派遣何人,也不過就是府中的尋常小厮,定然是會被她發現的。
“這……倩雪是因爲想起還有些東西未買,這才中途折返……”嚴倩雪倒是一時沒有料到楚鸾會直接問她,是以下意識的看了宋祁一眼,方才接着答道。
“哦……原來如此!”聞言,楚鸾也不知道是真的信了她的話,還是随口一應,總之那臉上的笑容卻是令嚴倩雪看着心虛不已。
宋祁再一旁聽着,心中也是猜出了個大概,想來楚鸾和嚴倩雪早前便已經碰過面了,不想眼下竟是又遇上了。
“本郡主忽然想起還有些事,就不……”
“郡主方才不是說得了一出新戲,正要帶微臣前去品鑒嗎?”楚鸾的話方才出口,卻是沒有想到竟硬生生被宋祁給打斷。
聞言,楚鸾不禁瞪圓了眼睛望着宋祁,眸中滿是震驚和疑惑。
她幾時說過要帶他去聽戲了?先不說他們兩人之間是否如此相熟,便是真的相熟,眼下當着愛慕他的姑娘,她也段或是不敢承認的!
已經有一個九公主視她爲眼中釘了,是以她方才才會說自己有事,本是不願與他們摻和一起,是以才想要溜之大吉。
而且……宋祁這話分明就是将自己推出去當擋箭牌,他主意打的倒是好!
“不知郡主愛聽什麽戲……倩雪也可以一同賞評一番。”似乎是沒有聽到方才楚鸾要說的話,嚴倩雪也是一臉興緻勃勃的樣子。
見狀,楚鸾卻是不禁覺得有些不對勁,照理說,宋祁倘或是不願搭理嚴倩雪的話,依舊如上次一般徑自走開便是了,何苦還要拉上她!
宋祁聽聞嚴倩雪的話之後,卻是不禁一愣,随後眉頭緊緊的皺起,顯得頗爲不悅。
如果不是因爲大皇子此前同他說起嚴家的事情,此刻他定然是直接頭也不回的離開,但是如今這般情況的話,未免顯得有些不将大殿下放在眼中了。
是以無可奈何之下,既是不能随意離開,便隻能拉上楚鸾了!
見是自己忽然成爲了兩人之間“鬥法”的工具,楚鸾卻是忽然揚唇一笑,略微揚起下颚同他們說道,“既是如此,那便請吧!”
說完,便直接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梨園,方才到門口的位置,還未進到裏面,便隻見門口的小厮趕忙上前相迎。
“小的參見郡主!您可有日子沒過來了!”
“嗯,近來不得閑,可添了什麽新戲不成?”楚鸾一臉的自在随意,明顯就不是第一次前來了。
而且那小厮也不曾問過她,便直接引着她徑自向裏面走,很明顯就是她此前慣去的地方,如今已成了不成文的規定了。見此,宋祁卻是不覺微微眯眼,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女子一身紅衣,總覺得她華麗的比任何人都要光彩奪目。
“回郡主的話,倒是的确添了一出新戲,班主還特意吩咐了,讓您來時給賞評一番。”
“哈哈……好啊!”
嚴倩雪在後面小步的跟着,聽着楚鸾和那名小厮之間的對話,眼中卻是不覺閃過一抹怨毒。
明明她的行爲這般無禮,滿口說的話也是沒有一點女兒家該有的樣子,可就因爲她是郡主,所以便無人敢輕易的指責她,所有人都在恭維着她!
越是這般想,嚴倩雪的臉上便越是充滿了恨意!
直到三人走到了一處偏院之後,楚鸾擡腳便走了進去,宋祁私下看了看并未見有何異常,便直接跟了進去。
至于嚴倩雪,她見前面兩人都已經走了進去,心中再是有些忐忑不安,也隻能趕忙跟着一同進到了裏面。
楚鸾餘光見此,卻是使勁的憋着笑,方才勉強壓下了滿腔的笑意。
哼!
讓他們都跟着她,既是這般喜歡纏着她,那便讓他們都開開眼,看看她這位傳說中的“荒淫郡主”,到底是因何得名!
三人落座之後,便隻聞戲台上鼓樂齊鳴,随後見到有一花旦先行上場,身段袅娜,以墨點破其面者,緩步而來。
他們三人落座的,是一個包間隔斷,中間是一方戲台,四周均是散落的各個隔間,互不相擾。他們三人之中除了楚鸾時常混迹這種地方,嚴倩雪和宋祁卻是基本上從未出入過這樣的地方,雖是也聽過戲,但是戲院卻是極少來的。
此刻四下看看,倒是也覺得極爲新奇。
唱腔方起,便見到一名青衣而上,也是随聲而唱,“月色洗空,花蔭遮院,形隻影單,芳心自憐。”
後一名小生接道,“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
“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歎人。”
這一番吟唱之後,宋祁聽得不明所以,卻是見楚鸾聚精會神的聽得極爲專注,手指也一下下的跟着敲着拍子。
可是嚴倩雪聽到這戲子對吟的這幾句詩時,卻是不禁俏臉一紅,微微低下了頭。
楚鸾眸光微微瞥見,卻是不禁噗嗤一笑,随後又繼續若無其事的聽着戲。
這時,戲台上曲調一轉,劇情加快!
莫非怕嫦娥凡心動,
因此上你圍住了廣寒宮。
這月闌似深閨鎖我身影,
難禁我情動于衷更念張生。
明日刮起無情風,
刮起俺愁思千縷離恨萬重
此時鼓樂暫停,隻見那小生獨坐台上,素手撫琴,隻餘琴聲缥缈與戲台之上。
有美人兮,
思之若狂。
無奈佳人兮,
不得相望。
鳳飛翩翩兮,
四海求凰。
張琴代語兮,
訴我衷腸。
何時見許兮,
慰我彷徨?
不得于非戲,
使我淪亡。
這一曲鳳求凰被那名小生演繹的淋漓盡緻,盡給人悲戚傷感之意,讓人們也不免深陷其中。
似是還擔心嚴倩雪聽不明白一般,楚鸾隻微微靠近她說道,“嚴姑娘怕是不曾聽過這般戲文,本郡主爲你解釋一番。”
可是嚴倩雪聽到她這樣一說,卻是不禁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郡主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似是帶着一絲笑意呢!
“這卻是太過勞煩郡主了……”
“他那琴音裏皆是在訴苦衷,一聲聲一字字都是斷腸情。他怨那鸾鳳不能相對鳴,也恨那伯勞飛燕各西東。”
而楚鸾的話音方落,便聽到台上的那名青衣唱道,“昨夜晚聽琴音令人感歎,回房來添愁思通夜難眠。情情腸寸斷難咽茶飯,
菱鏡内不似那舊時容顔,面憔悴雲鬓亂且把青絲挽……”
這一方戲将要唱罷的時候,梨園的班主親自來了這一處,隻神色恭敬的朝着楚鸾說道,“這是小人近來新作的戲文,不知郡主覺得如何?”
聞言,楚鸾卻是不禁點了點頭,她便說這戲她此前從未聽過,甚至是曲調都沒有一點的印象。
“這曲子不錯,就是這故事嘛……俗了點!”旁的倒也罷了,隻是這故事的情節有些落了俗套,不過就是才子佳人,一見鍾情,再見傾心的事罷了。
“郡主說的是!”聽聞楚鸾的話之後,那班主也是點頭哈腰的連連應是。
這可是他們梨園的“活财神”!
倒不是說她整日的會在此花上多少銀錢,而是有她在,便極少有人敢在此鬧事,讓他們省了不少的開銷。
而且不得不說的是,這位主子對于戲文的賞鑒,的确是别有見解,聽她之言,倒是會有些好處。
“拿筆來,本郡主幫那青衣續詩一首!”
話落,便見到有下人趕忙呈上了紙筆,随後同那班主一起恭候在側。
相思恨轉添,
漫把瑤琴彈。
我心苦相思,
芳心亦應臉。
此情不可違,
何須俸母言。
莫負月華明,
且待花影前。
宋祁坐在一旁,靜靜的看着楚鸾揮毫之間,一首詩便出現在了紙上,倘或不是親眼所見,想來他倒是有些難以相信。
他本以爲楚鸾不過就是喜歡聽些戲文而已,未曾想她竟是真的懂其中之道。
這出戲他雖是從未聽過,不過隻方才聽了一段,也大概猜到了這其中的故事。
或者說……從那青衣一上台,他便隐約猜到了這是一段風月戲文!
雖是覺得有些驚訝,可是看着楚鸾在一旁聽得專心緻志,他卻是又覺得這本就是在情理之中。
她素日便是有些言行無忌,如今聽這樣的風月戲文,倒也實在沒什麽可值得奇怪的。而且……宋祁覺得,隻怕楚鸾今日也是故意來聽這樣一出戲的,眸光瞥了瞥一旁嚴倩雪微紅的臉色,宋祁越發覺得自己猜對了。
而事實上,嚴倩雪此刻也當真是羞得有些不好意思擡起臉來,雖然從前家中也請過戲班前來唱戲,自然也有這樣的風月故事。但是卻不過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如今日看到的這一出,用詞極爲旖旎和絢麗。
看了看旁邊臉不紅心不跳的楚鸾,嚴倩雪忽然覺得,或許豐鄰城中有關這位郡主的傳言是真的!
否則的話,她一個女兒家,怎地聽了這樣的故事,一點羞澀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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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某位王姓老人家比我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