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見過皇兄!”遠遠地,夜傾睿便瞧見了夜傾昱從月華宮的方向過來。
“七皇弟!”說話的時候,夜傾昱的目光下意識的朝着夜傾睿身後的方向看了看,随後淡笑着搖了搖頭。
“六哥在看什麽?”見狀,夜傾睿卻是不禁有些奇怪。
“以往總是見大皇兄和八弟同你一起,不想今日不見竟是一時有些不适應……”
不過……瞧着他過來的方向,倒像是去了朝陽宮,想來是去找皇後了吧!
聞言,夜傾睿的眼中卻是不免閃過了一抹異色。
六皇兄這話……是在諷刺他嗎?
他們三兄弟三人素日形影不離,同進同出,如今竟是隻剩下他獨自一人,确然是少見了一些。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朝着外面走去,卻是在出了宮門的時候,忽然見到一匹驚了的馬直奔着夜傾睿而來!
一旁的宮人都吓傻了,侍衛們匆忙趕過來相攔,卻是已經來不及。
忽然!
夜傾睿隻感覺到身邊傳來一道極大的力量,将自己推到了旁邊,他回身間便見到了夜傾昱堪堪躲過的身影。
刹那間,隻覺得心頭一震!
六皇兄……救了他!
一旁的侍衛見了,趕忙合力制住了那批馬,而一旁的宮人也是匆匆上前扶起夜傾睿。
好在兩位殿下皆是有驚無險,否則的話,怕是将他們都殺了也擔待不起。
“多謝六哥出手相救!”夜傾睿走到夜傾昱的面前,竟是難得語氣真摯的朝着他一拜。
他不知道夜傾昱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思推了他那一下,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倘或他早有預謀,那定然是不會出手救他,一切……不過是他的本能罷了!
即便今日是大皇兄在此處,面對這般境地,夜傾睿覺得……夜傾昱也會動手推那一把的。
隻因爲那一刻人的反應是最直觀的,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算計什麽,隻是覺得,救人要緊!
“舉手之勞!”說完,夜傾昱朝着夜傾睿唯一拱手,便直接擡腳離開了。
直到上了馬車之後,他擡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卻是不禁搖頭苦笑。
若是不推那一下,想來此刻的夜傾睿不死也是重傷!
可到底……本能快于想法!
或許有朝一日,他會派暗衛去刺殺夜傾睿,直接取他性命。但是眼下……他卻無法看着他因爲意外死在自己的面前,即便現在覺得心下後悔救了他,可真的若是再重來一次,他想結果也還是不會變的。
這便是身爲皇族子弟,最爲無奈,也是最殘酷的地方。
而此刻的夜傾睿站在宮門口的位置,遙遙望着六皇子府漸漸遠去的馬車,眸中莫名的染上了一抹悲戚。
倘或不是托生在帝王之家,或許……他們也會是一片兄友弟恭的場面,不會落到同現在這般。
想到這,夜傾睿的眼睛卻是不禁緊緊的閉上。
可是今生無奈,已經托付帝王家,不管是争是奪,都是自己選的路,縱然萬般荊棘也是要毅然決然的跨過去。
當年鐵馬遊沙漠,萬裏歸來會二龍。
周氏君臣空守信,漢家兄弟不相容。
隻知奉玺傳三讓,豈料遊魂隔九重。
天上武皇亦灑淚,世間骨肉可相逢。
今生怕是無緣骨肉親情,縱是有,也不過是如方才一般,刹那之間而已。
輕輕拂了拂自己身上若有似無的灰塵之後,夜傾睿方才擡腳向前走去。
已經走到了這般地步,多思無益,還是且先顧好眼下吧!
隻要皇後那邊沒有什麽問題,接下來,就看他的了!
……
承乾殿的偏殿之中,皇後神色恭謹的坐在一邊,看着慶豐帝沉沉的臉色,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左思右想了好一番,想起睿兒同自己說的話,皇後方才終于斟酌着用詞,望向了慶豐帝。
“瑄兒的府上一直沒個人管着,若是長此以往,于子嗣上也是不利。”一邊說着,皇後的眼睛卻是一邊不住的打量着慶豐帝的神色,唯恐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反倒是招來他的不悅。
聞言,慶豐帝臉色未變,好似連看都沒有看向皇後,便直接應道,“皇後有何打算?”
“臣妾想着……是不是要給瑄兒盡快再選一位正妃!”見慶豐帝并無不悅,皇後便趕忙趁熱打鐵的說道。
前大皇子妃袁玮琴殁了也有一段時日了,若是瑄兒再不取一位正妃的話,将來難保這皇長孫的位置就出在别的府上了!
“這事倒是提的有理,皇後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選了?”到底是一國皇子,一直沒有正妃卻是成何體統!
“臣妾看……”聽聞慶豐帝問起,皇後方才要直接開口回話,卻是猛然間想起之前睿兒叮囑她的話,到了嘴邊的話,卻是生生變了一個意思。
“這事還是要陛下做主,臣妾不敢胡亂言語。”雖然心中早有想法,但是想到睿兒特意囑咐自己的話,皇後卻是生生忍着不曾出口。
睿兒同她說了,瑄兒能不能就此被陛下解了禁足令,便全在她了!
聞言,慶豐帝卻是略有些奇怪的看了皇後一眼,他怎地覺得她今日這般懂規矩,說話也是頗有分寸的樣子。
倒是與往日不同,也不知是終于開了竅還是這些時日接連發生的事情,終于将她的性子磨砺的沉穩得體了一些。
“你貴爲皇後,又是瑄兒的母後,他的婚事你自然可以言語,無妨,你且說來聽聽。”
聽慶豐帝這話一出,皇後隐隐覺得這般時機便是剛好要說出睿兒教她的話。
“……臣妾聽聞,夏家三房的大小姐夏柔,是個品貌周全的人兒,不過卻也隻是聽說而已。”說着,皇後的神色略有有些緊張的望着慶豐帝,不知道他聽到夏家會是什麽反應。
“夏家三房……”聞言,慶豐帝卻是好像在思索着什麽,半晌都沒有說話。
素日對夏家的了解,多是聽聞大方夏輝和夏韬的事情多一些,這三房……他倒是并未如何注意。
倘或不是夏家大方父子皆亡,二房的夏桀也癱瘓在床的話,怕是世人也不會過多的注意到他們。
見慶豐帝一直沒有說話,皇後也不敢再貿然開口,面上雖是瞧着穩穩當當的坐在那,可是事實上,她的手心都急的冒汗了!
她每說一句話,都是按照睿兒的叮囑,不敢說錯一句,唯恐會因此害的瑄兒的境地更加艱難。
“既是如此,那便過幾日将其召進宮中,皇後瞧瞧到底如何!”百聞不如一見,還是瞧見了真人再加評價。
“臣妾遵旨!”皇後臉上的笑容,竟是難得的自然了一些。
從進到承乾殿開始,她便隐隐覺得有些壓力,總覺得陛下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威壓撲面而來!
直到回到朝陽宮之後,皇後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娘娘怎地瞧着這般疲累?”陶女官在一旁伺候着,看着皇後近乎是疲乏的神情,不禁有些奇怪。
不過就是去了一趟承乾殿而已,也未見得是多遠的路程,何以娘娘會這般疲累?
“哎……無礙。”說着,皇後的手輕輕的按了一下額角,随後方才接着說道,“你去傳本宮的話,召夏家的小姐們後日進宮賞花。”
“是……”陶女官看着皇後的臉色,不覺微微皺眉。
皇後的身子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自從襄陽侯府出事之後,她一股急火攻心,身子便一直病病歪歪的不見好。如今殿下又被禁足在府,想來娘娘也是因此,才會更加的整日憂思。
眼下便隻祈禱,希望七殿下能夠有辦法扭轉如今的局勢,将大殿下放出來才是。
……
這一日下了朝之後,溫逸然方才出了宮門口,還未上馬車便被人攔了下來。
“溫大人留步!”
聞言,溫逸然駐足望去,卻是隻見夜傾睿含笑的向他走來,一雙桃花眼滿是風流無邊。
“七殿下!”雖是心下疑惑,不知他叫住自己是爲了何事,但溫逸然的面上卻仍舊是一副神色溫然的樣子。
“溫大人是要回府?”目光掃了掃溫逸然身後的馬車,夜傾睿不覺語氣熟稔的問道。
“正是!”
瞧着溫逸然這般事無上心的樣子,夜傾睿甚至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查到的事情是假的了。
怎麽看……這人的性子都實在有些太過溫淡了,不像是會做出什麽過激行爲的樣子。
“不知殿下叫住臣有何事?”城兒……恐是還等着他回去呢!
“呵呵……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不過就是早前偶然間聽到了一些傳聞,想要同溫大人核實一下。”說着,夜傾睿的眼睛不覺仔細的看着溫逸然,眼神微轉間,滿是桃花流水風流之意。
“願聞其詳。”聽聞夜傾睿的話,溫逸然卻是依舊神色不變,隻淡淡應道。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換一處!”說完,夜傾睿便先行上了馬車。
身後,是溫逸然眸色微暗的一張臉,不明悲喜。
馬車一路直奔天香居而去,直接帶着溫逸然進了包間之後,夜傾睿将房中伺候的人都揮退之後,方才伸手爲自己倒了一杯茶。
“驸馬自從娶了四皇姐之後,倒是瞧着整個人更加的溫潤和善了!”不知爲何,夜傾睿開口的話,竟并非是什麽要緊的事情。
反倒是忽然提起了夜傾城和溫逸然的婚事,倒是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話若是換作别人,或許會有些不明白,可是看着夜傾睿滿是笑意的桃花眼,溫逸然的心卻是猛地震了一下。
驸馬!
從方才遇見開始,他便一直稱呼自己“溫大人”,眼下四下沒有了人,他卻是忽然叫自己“驸馬”,着實是有些奇怪。
而且……他大費周章的請自己過來,原不該隻是談論他與城兒的婚事才是!
“殿下說笑了……”盡管心下百轉千回,但是溫逸然的面上看起來,卻是依舊風姿淡雅,溫潤如玉。
“不過這樣正好,畢竟……四皇姐的性格,剛好堪配驸馬這般溫潤如玉的人。”說着,夜傾睿竟是忽然輕笑了起來,“說起來,不知溫大人可記得,父皇曾經爲四皇姐選的第一任驸馬,便也是這般朗朗君子……”
話落,卻是果然見到溫逸然的臉色蓦然一變!
似是沒有瞧見溫逸然忽然大變的臉色,夜傾睿依舊是含笑的回憶道,“本殿記得……那人好像是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名喚離墨亭!”
“不知溫大人可還記得?”想了半晌,夜傾睿卻是忽然轉頭問向溫逸然說道。
“記得……”溫逸然的聲音……很輕,他的目光緊緊的盯着眼前的茶盞,眸光中的溫潤之氣不再,卻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幽暗。
他怎麽可能會忘了那個人!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最初的最初,陛下便是将城兒指婚給他,這在世人的眼中着實是一對兒天造地設的人!
一個是皇室溫婉端莊的尊貴公主,一個是尚書府翩翩佳公子,怎麽看都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
可是事實上,倘或離墨亭當真是如外人傳言的那般好也就罷了,在他看來,也不過就是一個僞君子而已。
溫逸然與他本不相熟,隻是在一次偶然間同席而坐,離墨亭發起了一個酒令。隻言要帶出悲、愁、喜、樂四字,還要說出“女兒”來,并要注明這四字原故。
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時樣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中的成語。
衆人都沒有說過這樣的,隻不過單是聽着,便也覺得十分的妙,是以都躍躍欲試。
隻單聽這酒令的要求,便可見離墨亭想法新奇風雅,也可見必然是個中老手!
是從那時候開始,溫逸然便隐隐覺得,這位世人眼中的謙謙公子,怕是并沒有那麽簡單。
而當離墨亭的酒令一說出口,溫逸然便更加确定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猶記得當時離墨亭說的是“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女兒喜,對鏡晨妝顔色美。女兒樂,秋千架上春衫薄。”
随後便聽曲中唱道,“滴不盡相思血淚抛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裏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最後的酒底便隻見他拿起了桌上的一片梨說道,“雨打梨花深閉門!”
話落,便頓時赢得了滿堂的喝彩!
也是因着這一次,溫逸然對這位原本不甚了解的尚書府公子,有了新的認識。
離墨亭固然是文采斐然,可是這樣話說出來,未免顯得風流了些。
此後,他便一直暗中留意着離墨亭的動向,初時隻是見他偶爾同三五好友小聚,去的也不過是一些茶樓而已。
但是後來……慢慢的,他就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
每一次他們小聚,召的唱曲之人皆是不同,倘或是因爲有新的較爲有名氣的歌姬也就罷了,但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未免有些奇怪。
一般而言,這些世家公子小聚,皆是會固定的請一班小戲,即便是圖個新鮮,卻是也不會這樣頻繁的換人。
直到他派人暗中細細查探之後,才終于發現,所謂飲酒對詩,所謂聽戲唱曲,其實不過是爲了掩人耳目。
離墨亭真正要做的,是在不損害自己名聲的前提下,做盡一切風流之事!
可是偏偏……卻仍然要占着君子的名頭和準驸馬的身份,這才是他最不能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