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表現會讓芸娘起疑,是以當她忽然直截了當的問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并沒有事先想好該如何回答。
看着柳遠忽然驚變的神色,芸娘的心卻是好像一瞬間跌落到了谷底。
“居然……真的是你!”見柳遠沒有說話,芸娘隻覺得心裏都揪揪着發疼。
雖然昨日聽聞娟娘說起這事的時候,她滿口的否認不相信柳遠會做這樣的事情,但是實際上,她的心裏是有懷疑的。
今日有此一問,其實她更多的是希望柳遠當着她的面否認這件事情,隻要他說了,她就相信!
可是她方才一問,他便是臉色一變,整個人都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分明就是已經說明了一切!
“芸娘,你在說什麽?”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麽,柳遠趕忙收斂心神,語氣略有疑惑的問着她。
聞言,芸娘卻是不禁緊緊的閉上了眼睛,不想再去看他的面容。
事到如今,他還做出這樣的嘴臉,是以爲她還會輕易的相信嗎?!
“你爲什麽要這麽做?”芸娘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極爲的不解,她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眸光中滿是失望之色,漸漸蓄滿了淚水。
他知不知道,他将那幅畫的事情說給别人知道,會害了她們玲珑坊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是不是娟娘同你說了什麽?你别信她!”眼見芸娘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滾而落,柳遠心急的按住她的肩膀,像是急于要同她解釋什麽。
“柳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即便不是娟娘告訴了她什麽,他以爲他能瞞的住她一輩子嗎?
更何況,從他利用她得知那幅畫的消息時,他難道不是就已經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嗎?
那現在又做出這副樣子,急于繼續欺騙她有什麽用!
“是!是我說的!可是哪又怎麽樣!”他不過就是将那幅畫藏得位置告訴了那人,其餘的事情他并沒有多言,何況這件事情也并沒有爲玲珑坊帶來什麽災禍!
聽着柳遠蓦然拔高的聲音,芸娘整個人都被吓得愣在了那裏。
他們二人相識已久,她還從未見過他眼前這個樣子,明明就是他的不是,偏偏給人的感覺,反倒是像他做了什麽理所應當的事情一般。
柳遠的神色看起來略顯猙獰和狼狽,他的目光顯得有些陰暗,讓芸娘有一瞬間的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芸娘……我過夠了窮日子,你也不想将來陪着我一起受苦的對不對?”看着芸娘似乎是被他的樣子吓到,柳遠像是忽然回神一般,趕忙伸手将她拉進了自己的懷中。
明明還是一樣溫暖的懷抱,可是芸娘卻總覺得,兩人之間的心像是隔着幾千裏的距離一般,再也無法緊緊相連。
她慢慢的退出他的懷抱,目光滿是陌生的望着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
最後的最後,二人之間還是不歡而散,看着柳遠頭也不回的背影,芸娘卻是忽然覺得眼前一黑,便直接暈了過去。
……
待到芸娘再次醒來的時候,卻是隻見娟娘等人神色躊躇的望着她,竟像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醒了!可有哪裏覺得不舒服?”見她終是醒來,一旁的慧娘等人也是趕忙圍了過來。
聞言,芸娘隻微微搖了搖頭,紅腫的眼睛令衆人看得都有些于心不忍。
“好了,你們先去忙吧,這有我呢!”
聽娟娘這樣一說,慧娘心知她是想将衆人都支走,想來是有什麽話要單獨與芸娘說。是以她便直接招呼着衆人都先行離開了。
直到房中隻剩下了她們兩人,娟娘方才看了看芸娘的神色,語氣略有些猶豫的說道,“你……可知你自己有了身孕?”
話落,卻是隻見芸娘原本微微低着頭忽然擡起,眸光震驚的看着她。
見狀,娟娘便已經是心下清楚,她定然是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否則不該是這樣的表情。
“你說……什麽?!”她有孕了?!
“大夫說……已經将近兩個月了!”說實在話,便是娟娘也沒有想到,芸娘竟然會有孕,如此一來,她和柳遠的事情就更加瞞不住了!
兩個月!
聽着娟娘的話在自己的耳邊響起,芸娘卻是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腦子裏面亂的好像是一團漿糊。
她竟然會有了身孕!那是……她和柳郎的孩子!
明明兩人方才才鬧了别扭,眼下卻是又被人得知她有了身孕,她要怎麽辦?
“娟娘……”
“你放心,隻有我和慧娘兩人知道你的情況,其餘的人均是不知内情的。”像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一般,娟娘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說道。
不過……這種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待到她的肚子月份漸漸大了起來,到時候顯了懷,便是她什麽都不說,旁人也會一眼就看出來的。
“謝謝你娟娘!”倘或不是她和慧娘幫她遮掩的話,隻怕現在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了。
真的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她還有什麽臉活在這個世上!
“都是自己姐妹,說這些虛的做什麽。”說着,娟娘卻是好像想到了什麽一般,頓了頓方才接着說道,“那你眼下如何打算?”
既是已經有了身孕,若是照她來看,那她與柳遠之間便該盡快完婚,唯有如此,方才能瞞天過海!
“我……”見娟娘這樣一問,芸娘卻是忽然有些沒了主意,她不想因此失了名聲,可是到底該怎樣做才是最好,她一時也是想不明白。
見芸娘有些拿不定主意,娟娘本是打算開口說些什麽,卻是最終……隻微微歎了一口氣,并未多言。
有些事情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對的,旁人能做到的,能幫她的,都是有限的。倘或是與柳遠的這件事情,芸娘不能自己做出一個判斷的話,那麽便是将來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她依舊會這般茫然無措,事無決斷。
想了半晌,芸娘方才目光堅定的望着娟娘說道,“我要去找柳郎!”
這是他們共同的孩子,他們既是已經有了夫妻之實,那麽何苦還差一個名分!
倘或是換了從前,芸娘或許不會在乎這些,便是柳遠說考取功名之後再娶她,那她便等着就是了。可是如今,她能等,她肚子裏的孩子卻是等不得!
聽芸娘這般一說,娟娘方才微微點了點頭,若是柳遠能夠負起這個責任,直接娶了芸娘,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當芸娘在娟娘的陪伴下出了玲珑坊,一路往柳遠的家中而去的時候,卻是在路過天外仙時,見到了她正在尋着的人。
見狀,芸娘的腳步頓時便是一頓,她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不敢相信那個左擁右抱,行爲流氣的男子就是她的柳郎!
一時間,悲傷、憤怒都紛紛湧上了心頭,她想要沖到他的面前大聲的同他質問,他不是承諾過隻守着她一人的嗎?
那他如今這般行爲是在做什麽?
眼睜睜的看着柳遠進了天外仙,芸娘方才要擡腳跟進去,卻是忽然又停了下來。
進去之後……她要說些什麽呢?
她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妾室,甚至連個通房的丫頭都不算,又有什麽資格去質問他呢!
不顧一旁娟娘的勸阻,芸娘隻失魂落魄的走回了玲珑坊,她的手不自覺的撫上自己的小腹,眸中一片死寂,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娟娘眼見發生這樣的事情,卻是不禁心下對柳遠愈加的厭惡,她隻輕言吩咐了一旁的小厮幾句,便見他轉身便跑進了天外仙中。
……
柳遠方才點了一大桌子的菜,正與懷中的美人互引交杯酒,卻是忽然見到此處的老鸨推門走了進來。
“打擾了公子的雅興,奴先給公子賠禮了!”說話間,卻是見到從門外走進一名風韻猶存的女子,聲音嬌媚,姿容上等,原是這天外仙的老鸨——豔娘!
據聞她已經年過三十,不知是用了什麽樣的保養之法,竟是水靈的如同二八芳華的姑娘一般,倒是一時間令柳遠看呆了神思。
“有何事?”雖是自己前來逍遙快活的,但是這裏的達官貴人多的是,這位豔娘也是頗有手腕,結識的人五湖四海的人都有,是以柳遠說話的時候,也不敢太過冒犯。
“今日……怕是不能做公子的生意了!”豔娘語帶歉意朝着柳遠說道,卻是令後者不禁一愣。
“爲何?”聞言,柳遠卻是隐隐有些不悅,他又沒有差她們的銀子,何以不做他的生意?
“奴不過是聽人吩咐辦事罷了,還望公子莫要與奴爲難。”這卻是也怪不得她,既是娟娘将話說到了她的跟前來,她也不好駁了她的面子,自然将這到手的買賣送出去了。
不過她倒是覺得有些奇怪,娟娘素來不近男子,何以會對此人這般“看管”?
“本公子可是付了銀子的!”竟是就這般打算将他直接打發走不成!那他豈非是人财兩空!
“自然是不會讓公子吃虧的……”輕輕拍了下手掌,便有丫鬟捧着銀子走了進來,直接呈到了柳遠的面前。
“作爲賠禮,奴先飲下這一杯,還望公子海涵。”說完,豔娘便幹脆利落了飲下了一杯酒,動作爽快不拘泥,倒是有些令人刮目相看。
見此,柳遠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人家就是賠了錢,那他直接換一處繼續尋歡作樂就是了。
可是他方才說了天外仙的門,豔娘便直接吩咐一旁的下人道,“吩咐下去,以後不許再招待他進來!”
她雖是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一個“利”字,但是要想長久的獲利,便隻有先付出“義”!
今日看似少了這一個客人,可是此後玲珑坊的娟娘可是要承她很大的恩情呢!
再說另外一邊,柳遠出了天外仙之後,接連走了幾家的青樓,都是被人擋了出來。他便是再傻,此刻也是隐隐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兒!
但是他不過就是一個窮書生而已,誰會無緣無故的要和他爲難,這事情……倒是實在蹊跷的很。
本是好好的興緻打算放縱一下,卻是生生被人打擾了,無奈之下,柳遠也隻好準備回家。可是就在他路過玲珑坊的時候,卻是心下忽然一動,既是去青樓都沒有順了他的意,倒是不如去找芸娘。
這樣一想,他便不再耽擱,直接奔着玲珑坊的大門而去。這若是換了往日,他必然是一路暢通無阻的就會進去,但是今日也不知是犯了什麽邪,竟是不論走到哪都被人攔住!
去青樓也是,不想來到玲珑坊竟然也是!
娟娘方才帶着人出來,還未等她開口說,卻是聽到一旁忽然傳來了一道沒有情緒的聲音,“娟娘,我想見見他!”
方才才見到這人去青樓,娟娘心中恨他還來不及呢,自然是不想讓他們見面,但是她也明白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事到底還是要同柳遠說個明白的。
吩咐攔着的小厮撤開之後,娟娘便先帶着人離開了。
柳遠看着眼前眼睛微腫的女子,一時間心下也是有些心疼,方才伸手準備撫過她的雙眼,卻是不想聽到芸娘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有孕了!”
聞言,柳遠的手便是一頓,随後呆愣在那裏許久,方才眸光震驚的望着她說道,“有孕?!”
見他滿臉的震驚和疑惑,卻是唯獨沒有歡喜,芸娘不覺緊緊的閉起了雙眼。
“芸娘,這孩子我們不能要!”想到什麽,柳遠大力的抓着芸娘的肩膀,聲音急切的說道。
“你說……什麽?”看着柳遠的唇瓣一張一合,芸娘覺得她明明聽清了他說的所有話,可好像就是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芸娘,将孩子打掉吧!”
她本來還抱着幻想,覺得柳遠會不會爲了保全她的名聲,而提前迎娶她,卻是沒想到……
“你走吧!”說完,芸娘便不再理會他,直接返身回了繡樓。
隻留下柳遠再次被下人堵在了門外,神色略有焦急的朝裏面張望着,不知芸娘到底會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
靖安王府
墨錦将玲珑坊的事情一字一句的說與慕青冉聽的時候,還未曾見王妃有何反應,卻是将一旁的流鸢氣的不行,隻嚷嚷着要直接去殺了那個柳遠!
反倒是紫鸢的神色較爲冷靜一些,雖然她也感到十分的氣憤,但是想到之前王妃曾經說起,柳遠怕是也活不長了,她倒是覺得平衡了很多。
慕青冉眸光溫軟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書,思緒不覺漸漸飄遠。
她很可憐芸娘這樣的女子,癡情一片,卻是看錯了人,許錯了終身。
想來她以爲,待柳遠功成名達,便可許她花前月下,卻不曾想到,已是難辨君言真假。
仔細想了想墨錦方才說的情況,慕青冉的眸光不覺一凝,她總覺得會出什麽事情,是以才會一直關注着玲珑坊的情況。原本是擔心将她們無故牽扯進來,怕夜傾瑄回過神來去找她們的麻煩,但是卻沒有想到會無意間得知這樣的事情。
略微蹙眉思索了一會兒,慕青冉最終還是讓墨錦派人去通知娟娘一聲,多多注意芸娘的情況。
可是誰知……竟還是慢了一步!
靖安王府的人趕到玲珑坊的時候,卻是聽聞裏面傳出陣陣的啼哭聲,一番打聽方才知曉,原是坊中的芸娘——上吊自缢了!
而消息傳回到靖安王府的時候,慕青冉卻是不禁微微歎了一口氣。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