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聞這是玲珑坊當年名揚天下的時候,世人皆是會傳頌的一句詩。
不過說是當年,其實也未有多遠的事情,大抵也不過就是慕青冉在嫁來豐延之前。那個時候玲珑坊方才在豐鄰城中紮根,但是已經是名動天下,便是她身在臨水,也是對此多有耳聞。
何況……她初嫁來王府的時候,那一身豔華嫁衣,便是出自玲珑坊的手藝。
一路走着,慕青冉的腦中一直在想着有關玲珑坊的事情,墨錦将娟娘帶去了花廳,是以不曾回到浮風院,她便直接帶着紫鸢過去了。
方才邁進門口,慕青冉便見到了在房中央靜靜站着的女子。
墨錦應當……是不會讓她這般拘束才是,那一直在此站立靜候,便是她自己的主意了!
怪不得能夠玲珑坊的管事之人,倒是難得十分有眼色!
“民婦參見王妃!”忽然聽聞門外有小丫鬟的問安聲音,娟娘回身間,便見到一名女子身著湖藍色掐金色錦绫鳳仙裙款款而來。
隻回身間粗粗瞟了一眼,娟娘卻是趕忙低下了頭,聲音滿是恭敬的說道。
聞言,慕青冉的眸光不覺一閃,可是向屋中走着的腳步卻是微停。
民婦?!
這女子……竟是已經嫁了人了!
在上首落座之後,慕青冉的目光方才轉到了娟娘的身上,眸光溫潤的細細打量着她。
“起身吧!”直到聽見有一道溫柔清潤的聲音響起,娟娘方才起身站直,雙手規規矩矩的交疊在身前,一言一行,皆是十分的有禮。
依照慕青冉的眼光而言,娟娘的相貌,并不如何出衆,這是中等姿色,倒是她的年齡令她有些驚訝!
她本以爲她會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雷霆手段,方才将偌大的玲珑坊打理的井井有條。可是今日一見,竟是發現這女子也不過就是剛過雙十年華,卻是不想這般有手腕!
雖是之前便與玲珑坊之中的繡娘有些接觸,但都是墨錦在與她們接洽,似是如今日這般慕青冉親自出面倒是頭一遭。
“賜座,上茶!”話落,便有小丫鬟進來恭恭敬敬的奉上香茶,未因娟娘隻是普通百姓便有所怠慢。
聽聞慕青冉說“賜座”,娟娘也不敢貿然拒絕,隻神色愈發恭謹的等着她的後話。
“玲珑坊的繡藝天下聞名,本宮早有耳聞,是以如今便有事相托。”慕青冉這話,卻是實在說的很客氣了!
她是王妃,自然是她吩咐什麽,旁人便要去做什麽,卻又哪裏有“托付”這麽一說呢!
“王妃折煞民婦了。”聞言,娟娘的臉上卻是不禁閃現了一抹愧色,似是覺得當不起慕青冉的這句話。
“近日恰逢陛下生辰,本宮想在玲珑坊定制一幅刺繡,以爲幾日後陛下的生辰賀禮。”若是普通的刺繡,想來也沒什麽稀奇的,隻是玲珑坊的繡藝,再加上她此前備下的圖案,想來會讓陛下喜歡的。
幾日後?!
娟娘臉上的神色因爲慕青冉說起的這個期限,而稍顯凝滞,但卻依舊是聲音平淡的應道,“不知王妃要繡一幅什麽圖?”
總還是要看看這畫作到底要多大,方才能有結論。
畢竟這刺繡的工藝,素來都是慢工出細活,這麽幾天的時間,若然是一幅過大的畫作,那隻怕就算是将整個玲珑坊的繡娘都叫了來,恐也是完不成的!
“紫鸢,去将我前幾日繪好的‘江山萬年圖’拿來!”
一聽聞這個名字,娟娘隻覺得腦袋都“嗡”地一下!
江山萬年圖……
單是聽這名字便可見其大氣磅礴,更遑論是親眼見到那幅畫作!
素日都聽聞這靖安王妃是個極爲和善的人,可是何以這般爲難于她們?
直到見到紫鸢手捧着那幅再次回到了房中,娟娘臉上的表情便是一變,心道果然同她想的一樣!
那幅畫竟是憑紫鸢一人根本無法展開,還是一旁過來了兩名小丫鬟,三人一同方才将其展現在了娟娘的面前。
随着畫軸的展開,畫面之上的景象浮現在娟娘的眼前,卻是瞬間将她震驚在了原地。
那是一幅意境高于技藝的畫作,峰回路轉之間,傳出了豐延江山的氣勢恢弘,江海無際,道出了山河的廣袤無垠!
其中飛瀑鳴泉、長松修竹皆是悠然恬淡之景,可是目光微移便可見亭台樓閣、舞榭歌台的輝煌壯闊。
雄偉壯觀的山脈與江淮一帶蒼茫的水勢和曲折的灣流融合爲一體,群山湧動,恰似蒼龍滾地;江河流淌,如同平鏡映天。
長橋卧波、松濤藏扉、柳浪漁家,高台望月、平沙泊舟等,皆以留白點綴,頗爲鮮明,如平江待渡、亭橋觀流、輕舟蕩漾、江上漁隐等,卻又皆是可行、可望、可遊、可居的之境!
畫卷的最左側書寫着兩行大氣磅礴的字體,與整個畫卷都交相輝映。
揮毫潑墨,江山萬年永安圖
執筆抒情,乾坤共享盛世歌
看完了這整幅畫的時候,娟娘隻覺得自己内心好像都有着無盡的澎湃激情,卻又一時驚歎這樣的巨作是何人所繪?
眼見娟娘的神色之間皆是贊歎之意,慕青冉唇邊的笑意,卻是不禁變得更加的醉人。
“娟娘覺得如何?”
“回王妃的話,這畫……當真是舉世無雙,就是不知,是何人所繪?”方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娟娘便有些後悔了,她原是……不該這般多話才是!
可是慕青冉聞言,卻是并未怪罪于她,隻是微微淡笑着沒有回答。
倒是一旁的紫鸢見了,方才對着娟娘輕笑道,“既是爲陛下準備的賀禮,自然是王妃親手所繪!”
聞言,娟娘卻是整個人都不禁一愣。
王妃!
這畫……竟然是她親手所繪?!
如果說在來王府之前,娟娘便對眼前的這位女子多有耳聞的話,那她現在隻能說,百聞不如一見!
縱是她再時常聽人提起這女子的種種“傳奇”,可是未得見其真容,到底是難有想象。
但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這樣大氣磅礴的畫作,竟然會是出自這樣一個絕色女子之手,可見其心中大有丘壑!
“啓禀王妃,恕民婦直言,這畫作雖好,可是要在幾日之内便完工,卻實乃天方夜譚!”即便是集坊中繡娘全力,怕是也絕難完成這這般大作的!
不過令娟娘也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既是早已知曉陛下的生辰,爲何王妃現如今才開始着手準備?
“無妨,你隻管帶了去,能繡完多少便是多少,本宮不會怪罪于你便是。”聽聞娟娘的話,慕青冉好似也并未如何在意,隻依舊淡笑着同她說道。
聞言,娟娘隻得點頭應是,不敢再多說什麽。
要說是娟娘方才說的那句話,可謂是當真冒着一死說出來的!
畢竟人家貴爲王妃,已經下了吩咐命她她們幾日之後完工,但是她心下卻是十分的清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倘或是她現在不言明情況,萬一将來到了期限她交不出這繡活,豈非是爲坊中的姐妹們帶來災禍!
是以她方才甯願拼着一死也要将事情說明,何況她瞧着靖安王妃溫溫柔柔,也不像是不通情理的樣子,所以才會由此一言。
眼下竟是聽她這般一說,娟娘也不好再拒絕,就是無關乎身家性命,那她自然便敢接下這樁事,一切權且從心,盡力而爲罷了。
命人将那幅畫作仔細的收好之後,紫鸢方才交到了娟娘的手上,叮囑她務必要好生保管,待到刺繡完成後,這畫作是要收回的。
即便紫鸢不說這話,娟娘心中也是有此打算,這樣精貴的物件,她哪裏敢随意輕視!
命人将其送走之後,紫鸢卻是見到慕青冉依舊是眸色淡淡的望着門口的方向,不知心裏在想着些什麽。
玲珑坊之中的事情,慕青冉并不是十分的了解,不過隻偶爾聽到墨錦說上一兩句而已。
是以她并不知道衆人口中紛紛贊歎的“鐵娘子”,竟然是這般年輕的小婦人!
鐵娘子呢……
看來于這商門之上沉浮,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這般一個無助女子能走到今天的地位,不知背後又付出了多少辛酸。
對于豐延之地而言,倒是不曾有禁止女子經商的事情,隻是這般在外抛頭露面,也不是每個男子都能容忍的。
“娟娘的夫家是何人?”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麽,慕青冉略微疑惑的朝着紫鸢問道。
“奴婢曾聽人偶然說起,似是原在北境之地的一處商戶,後來因着娟娘一直無所出,便被休離家了……”這些事情,也不過是紫鸢聽王府中的人偶有傳言,卻是未曾仔細打聽過,是以也并不知道是真是假。
可今日一見,她倒是覺得這傳言未必盡是虛的,畢竟瞧着那女子一身的沉穩氣質,倒是像見過些風浪的。
聞言,慕青冉卻是不禁有些錯愕,她沒有想到這女子竟會是這般命運!
她一直以爲素以江南之地多出繡娘,未想到北境之地的繡藝竟會是這般精湛!
不過想來也是,方才從見到她的時候開始,慕青冉便是覺得那女子是個懂禮守矩的,一言一行皆是有些官家小姐出身的态勢,想來也是曾經生活在大戶人家。
而且她方才瞧見那幅“江山萬年圖”的時候,整個人的眼神便是一亮!這自然是她看出了其中的精髓,方才會有此神色,再聽她之言,也是對此多有了解,不似尋常的商賈之家。
“奴婢還聽說,玲珑坊的許多繡娘,大多是孤苦無依之人,娟娘收留了她們,教給她們刺繡的手藝,讓她們以謀求生路。”這樣的傳聞在豐鄰城中随處打聽便可知曉,好像……那玲珑坊中還有幾名女子之前曾經是風塵出身,爲自己贖了身之後,方才得到了娟娘的收留和庇護。
越是聽紫鸢說下去,慕青冉便越是覺得那女子很是不簡單!
在豐鄰城經營這樣大的一樁生意,莫要說是一名年輕女子,便是如錦鄉候這樣的老狐狸,也還不是一夜之間便栽了跟頭!
倒是可以想見這其中的艱難與苦難!
聽說……她當時成親之日所穿的喜服,便是娟娘一人繡織的,倒是可見其繡藝的精湛和功底深厚。
怪道此前豐鄰城中有人傳頌娟娘的繡藝,“繡成安向春園裏,引得黃莺下柳條……”
如今想來,倒是真的很是貼切呢!
想到紫鸢方才說起她如今孤身一人的原因,慕青冉的眼眸之中不禁隐隐帶了一絲的涼意。
因爲無所出而被休離家,這是世間最殘酷的事情!
明明無子已經是女子一生無法言說的痛,偏還沒有得到夫君的呵護,竟是被無情的抛棄!
好在……娟娘被休之後,并沒有自甘堕落,反倒是重梳蟬鬓,美掃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這般狀态倒是極好。
既是與她夫君一别兩寬,那從今往後便各自歡喜罷了!
紫鸢看着慕青冉的神色漸漸的發生着變化,心知她定然是想着娟娘的事情,便也不再打擾她,隻靜默候在一邊。
待到兩人再次回到浮風院的時候,慕青冉便徑直走回了書案之後,執筆便洋洋灑灑的寫了一篇的字。
芙蓉城中雨紛紛,
漫看手撚繡花針。
绫羅錦緞裁幾寸,
借問韶華緣幾分。
楓葉花深稻香村,
青絲纏繞千萬根。
孤影形單聞回聲,
佳人倚欄盼歸程。
明月照盡邊關外,
殘陽映血伊人來。
蜀繡千絲牡丹開,
夏雨秋風春不再。
錦書繡刻刀千刃,
情針意線泣墨痕。
缤紛已盡化爲塵,
莫道人間枉斷魂。 直到慕青冉停下筆之後,紫鸢方才走到近前去看了看,可是方才掃了一眼,便隻覺得滿心震撼!
小姐這是……
“待到娟娘将事情辦妥之後,你便将此交于她……”說完,慕青冉便将方才寫完的這首詩仔細折好之後交給了紫鸢。
“是!”聽聞慕青冉這般吩咐,紫鸢隻心下微微猜想,不知小姐這是何意?
……
慕青冉将娟娘召進靖安王府的事情,很快便在豐鄰城中傳了出來。
不過衆人倒是也未曾覺得有何奇怪,畢竟這玲珑坊的繡藝可是舉世無雙的,靖安王妃便是召她們繡織一些衣物也是正常。
可是有的人卻是不這般想,消息通過宋祁傳到大皇子耳中的時候,夜傾瑄的第一反應便是慕青冉有計劃!
倒也不是他太過草木皆兵,實在是這女子心機太過深沉,倘或是不對她的一言一行皆是萬分留心的話,隻怕是自己早就死在她的手上了!
若然隻是要繡織一些衣物,大有王府的管家在,何須親自将一個繡娘召進王府這般慎重!
而且他聽聞,娟娘離開的時候,王府的侍衛還親自擡了什麽與她一道回了玲珑坊,這一點倒是也讓他略微有些疑心。
怪隻怪他如今行動并不方便,很多事情得知的很慢,唯恐他要有動作的時候,對方都已經挖好了陷阱!
不過好在……也不是沒有好消息傳回來的!
聽聞這幾日朝中有大臣聯名上書保住了衛菡的性命,還是父皇派了人,親自将其送回了六皇子府上。
他也是這幾日被禁足的時候方才想明白這件事情,老六既是這般不待見這個妻子,他就偏要将她送回去“礙”他的眼!
怪不得之前在宮宴上面,他甯可被父皇認爲謀害“皇長孫”也不願替衛菡求情,原是一開始就打算趁機丢棄這個人!
可是……他怎麽能讓他如願呢!
如今,衛菡被重新送回了六皇子府,想來老六又要頭痛了。而且,依照他對衛菡的了解,她既是在深陷困境的時候未曾得到夜傾昱的幫助,那麽眼下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怕是有的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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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乃們……麽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