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一龍看看伸過來的那隻手,比他見過的女人的手還要白,也更細長,像是拿尺子測量過,一寸寸畫出來的。
他擡起頭,看一眼手的主人,記憶裏沒有這位瘦高的黑發青年。
見少年并未接受自己的幫助,而是自己撐着石牆站起來,陳又看向前面不遠的厲嚴。
厲嚴沒有任何言行舉止,他在讓青年知道,戒備是給陌生人的,想要從一個人那裏獲得信任,必須先做出讓對方願意給出信任的事情。
朋友有很多種,你用的是心,還是物質,一開始是抱的什麽态度,決定最後得到的是哪一種朋友。
陳又蹙蹙眉心,将視線移到少年身上,“需要送你去醫院嗎?”
龐一龍在防護牆内站着呢,沒讓陌生人進來,自己也沒走出去,“不用了。”
他一瘸一拐的扶着石牆往前走,不到兩分鍾就倒在地上。
醒來的時候,龐一龍是在醫院,手上挂着點滴,身上有藥味,各處的皮外傷都處理過了,他嘶一聲,“他|媽||的,讓老子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卧槽你誰啊?!”
鬼叫完了,龐一龍才想起來,門邊的青年是巷子裏的那一個,頭發黑的如同墨汁,也不知道是用的什麽洗發水,發質那麽好。
不過呢,青年那頭發太黑,襯得臉更白,嘴唇都沒什麽血色,透着明顯的病态。
龐一龍不傻,到這會兒,差不多也知道是咋個回事了,他坐起來,“是你把我送到醫院來的?”
陳又道,“可以這麽說。”
是那個男人把龐一龍背上車送來醫院的,男人是他的,所以可以理解成,是他送的。
龐一龍用空着的那隻手扒拉頭發,“你幫我墊的醫藥費吧,有多少?”
陳又出去,問走廊的男人,“醫藥費多少?”
厲嚴說出一個數字,陳又回病房,将數字重複。
龐一龍的臉頓時就變的難看,他拽掉手背上的針頭,情緒很激動,“卧槽坑爹啊,要這麽多錢?怎麽不去搶銀||行?”
陳又沒什麽反應,不知道在想什麽。
清清嗓子,龐一龍咳一聲,“哥們貴姓?”
陳又說,“我姓陳,單名又。”
“陳又……”龐一龍說這名兒好,容易記住,“是這樣的,我手頭比較緊,你看要不給我留個卡号,等我下個月發工資了給你打過去?”
他又不假思索的說,“當然,如果你怕我跑,我可以把我的住址告訴你。”
陳又,“你說。”
龐一龍的面部抽搐,說了個地址。
陳又記下來,存入記憶領域,并且做上标記——朋友。
龐一龍等了等,也沒等到青年開口,他搓搓牙問道,“那你的卡号?”
操了,他這傷跟以前比起來,真的不嚴重,純粹是這兩天胃不舒服,沒吃什麽東西,經過一場打鬥,體力不支才暈倒的。
鬼曉得會搞出這麽多醫藥費,一個月下來,除掉給家裏寄的那部分,自己的生活費,手上剩下的那點錢都不夠塞女朋友牙縫的,總喂不飽,會出事的啊。
陳又不答反問,“我第一次來長沙,對這裏不熟悉,你帶我在附近轉轉?”
這是要我做導遊啊?龐一龍很爽快,“可以啊,沒問題。”
他哈哈哈大笑,“相逢即是有緣,五湖四海之内皆是兄弟,陳又,很高興能結識到你。”
陳又伸出手,這是第二次。
龐一龍愣了愣,似乎面前的黑發青年很看重這個交友儀式啊,他握住那隻手,咧開淤青的嘴笑起來,笑容明朗。
受到他的感染,陳又的嘴角動動,短暫的咧了一下。
出醫院前,龐一龍要了相關的單子,找餐廳報銷不可能,他是帶回去丢床頭櫃的抽屜裏,閑來無事翻一翻,給自己一個警醒,這仇早晚要報。
“我有點事要回去一趟,我把手機号給你,下午一點,我們在橘子洲頭見,成不?”
“好。”
陳又沒手機,他懶,隻記着号碼,扭頭告訴男人。
厲嚴拿出手機輸入号碼。
走遠了,龐一龍才想起來,剛才忘了問陳又,邊上那個男的是誰,按理說,得打個招呼的。
下午一點,三人碰面。
龐一龍換了身衣衫,嘴角,臉上都挂着彩,還是很帥,他刷刷手機,來長沙上大學,四年過去了,也沒好好把這地兒逛一個遍,錢跟時間兩樣都沒有。
生活離不開壓力,随時随地都在操蛋。
龐一龍問過陳又身旁的男人,得知是叫厲嚴,不禁鄙視自己的名字,叫什麽一龍,難聽,瞧瞧瞧瞧,人這名兒多好啊,就是嚴厲反過來,好記的一逼。
“往那邊走,有個草地,可以去曬個太陽。”
收收心思,龐一龍帶路,邊走邊介紹路途的風景,“你們來的不是時候,要是再晚兩個月,五月份過來,周六晚上能看到煙花的。”
陳又問,“煙花是什麽?”
厲嚴說,“一種在天空綻放的花朵。”
陳又擡眼,視野裏的天很藍,白雲朵朵,他環顧四周,這地方草坪廣闊,有公園,有山有水,景色秀麗。
打了個哈欠,陳又有點想睡覺。
厲嚴遞過去一片口香糖,外面那層紙已經剝開了。
陳又接了放嘴裏,不嚼還好,一嚼,更困了,他停下腳步,眼皮都在打架。
厲嚴把青年扶住,架着他的胳膊,手摟着他的腰,無視周圍看過來的目光,将他帶去附近的衛生間。
前面走老遠的龐一龍說的嘴皮子都幹了,他隐約察覺到不對勁,轉身一看,後頭屁都沒有。
卧槽人呢?
龐一龍瞪着倆眼珠子,懵逼了都,他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咬咬牙,決定等上一會兒再說,畢竟對方有把自己送到醫院,還付過醫藥費,算是恩人了。
在草坪上坐下來,龐一龍拿手肘撐着膝蓋,刷起手機。
有大半個小時,龐一龍看到倆人的身影,他滿臉驚訝,不對啊,陳又的嘴唇顔色是他見過最淡的了,所以記憶深刻,這會兒發紅,像是被大力啃||出來的,還破了。
龐一龍看與陳又并肩的男人,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也不好問什麽,隻能将疑惑壓到心裏面。
到雕像那裏,龐一龍主動說要給陳又拍照。
陳又站過去,背後是大雕像。
咔嚓咔嚓,龐一龍拍了幾張,扭頭問,“厲先生,你要一起嗎?”
厲嚴紋絲不動,目光所及之處,是雕像前的青年。
半響,陳又說,“拍照。”
唇角一勾,厲嚴邁開腳步,不快不慢的走到青年身邊,站在他的一側。
龐一龍更怪了,陳又是在下命令,又像是在邀請。
他把照片拍完,還沒來得及删選呢,就被厲嚴要求全發過去。
“……”
龐一龍帶陳又和厲嚴去小廣場,說誰誰誰當年就是站在那裏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陳又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風把他的發絲吹的淩||亂,在眉眼間留下晃動的陰影,他抿着的嘴角微翹,神情竟有幾分單純。
就在這一刻,厲嚴按下确定,将這個畫面定格。
離開時,三人坐的小火車。
陳又撐着頭,外面的景物在他的瞳孔裏快速掠過,并非消失,而是記錄于腦海深處。
他看一眼男人,“手機給我。”
厲嚴把手機放到他的手裏,“知道如何解鎖?”
陳又垂頭,用食指去劃屏幕,沒劃開,再劃,還是沒開。
厲嚴按按眉心,“往上劃。”
陳又的食指上移,手機頁面出現了,映入眼簾的是他的照片。
他趴在男人腿上睡覺,臉歪在一邊,抓着男人的手指。
“這是什麽?”
“照片。”
厲嚴說,“圖庫裏有很多,你慢慢看。”
陳又找到圖庫,那裏面全是他的照片,近點的,遠點的,睡覺的,吃飯的,這個男人随時随地都在幹這種事。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誰給你的權利?”
厲嚴的目光深邃,語調緩慢而溫柔,“你啊……”
陳又愣了愣,偏頭去看外面。
靠後坐的龐一龍耳朵塞着耳機聽歌,在把照片上傳到微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頭。
離開橘子洲頭,龐一龍就不曉得這個時間點帶倆人去哪兒了,于是隻好先壓壓馬路。
路過一家網吧,陳又停了下來。
龐一龍試探的問,“要不咱進去打把遊戲?”
不多時,三人坐在網吧二樓一處的電腦前。
龐一龍刷刷開電腦,登錄遊戲,他在遊戲登入界面的時候,抽空去掃旁邊。
男人在拿着手機看什麽東西,神情愉悅,黑發青年阖着眼皮,那樣子是即将進入睡夢中。
倆人都沒碰電腦。
該不會就是累了,想找個椅子坐下來歇會兒,才進的網吧?
說好的打遊戲呢?敢情是在扯蛋?
龐一龍不管了,自己玩起來,進遊戲回門派做任務。
聽到鍵盤聲,陳又睜開眼睛側頭去看。
他的手指動了動,開電腦點進同一款遊戲,注冊帳号。
厲嚴的注意力放在青年身上,他會看着對方去摸索,熟悉,接受。
龐一空做完任務,瞥見陳又在做任務,他啧啧,很會嘛,還真看不出來。
看了一會兒,龐一龍就去看陳又,良久脫口而出一句,“我怎麽覺着,上輩子你是我哥們。”
陳又,“嗯。”
龐一龍呆半天,他噗嗤笑出聲,“你這人真逗。”
陳又說,“沒你逗。”
龐一龍,“……”
他壓低聲音,朝厲嚴那裏努努嘴,“你們是什麽關系?”
陳又按一下空格鍵,“由于你這個問題涉及個人*,恕我不能回答。”
哥們你這是瞧不起我嗎?變個花樣告訴我答案,當我聽不出來?龐一龍咂嘴,果然是那種關系。
早就懷疑了。
捏着鼠标玩,龐一龍問,“你多大了?”
陳又說,“很大。”他忘了自己具體多少歲,記不清了。
龐一龍翻白眼,真是一個怪人,不對,是兩個。
出了網吧,龐一龍問去不去火宮殿吃東西。
陳又說,“去。”
龐一龍發現,厲嚴全程零意見,好像陳又說去哪兒都行。
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國王與騎士。
火宮殿在坡子街,披着紅牆綠瓦,風味小吃遠近聞名。
三人抵達時,已經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陳又聞着香味,精神了些,他直奔臭豆腐而去。
吃完一碗臭豆腐,陳又還要,厲嚴沒給他錢,說他已經吃很多了,不能再吃。
陳又的臉色難看。
“我請你吃……”察覺一道鋒利如刀的目光,龐一龍的話鋒被迫一轉,差點咬到舌頭,“糖油粑粑。”
“你沒吃過吧,走走走,我帶你去買。”
陳又問,“跟臭豆腐比,如何?”
龐一龍嘿嘿笑,“粑粑是粑粑,不一樣的,我保證你吃了不後悔。”
陳又跟他去。
搖搖頭,厲嚴看管着自家的大老鼠,怕被吃的勾跑了。
逛了一圈,聞夠香味,龐一龍帶陳又跟厲嚴去吃口味蝦,他和女朋友常來這裏,價格不貴,種類多。
這家店的口味蝦融入了番茄汁的味道,湯汁非常棒。
龐一龍每回都恨不得把手指頭嘬掉,他邊吃邊問,“怎麽樣?好吃吧?”
陳又的吃香斯文,“好吃。”
吃完嘴裏的,他就坐着等。
旁邊的厲嚴沒吃,隻是慢條斯理的剝蝦殼,等到碗裏的蝦肉堆滿,便端到陳又面前。
陳又繼續吃。
對面的龐一龍看的直咂嘴。
趁厲嚴去洗手的功夫,龐一龍實在忍不住了,就對陳又說,“我跟你說實話,我對我女朋友,都做不到那程度,你家的對你真好。”
陳又,“嗯。”
就是控制不住,打不過,也不能關進凍眠空間,每天都要幹||他,不管他在做什麽,二話不說就開幹。
十點多,陳又睡着了,站着睡的,厲嚴及時把他抱住,才沒有倒下去。
龐一龍的倆眼珠子今天有好幾次都差點掉下來,還從來沒見過有人走着走着就睡着的。
牛逼了。
厲嚴帶陳又去打車。
龐一龍的導遊身份結束,他追着問卡号,自己是窮,但不至于坑這個醫藥費,缺德事不能幹。
厲嚴道,“下次你親口跟他說。”
龐一龍沒反應過來,還有下次?難不成不是萍水相逢?
他剛要問什麽,出租車已經走了。
陳又是被厲嚴背回酒店的。
他雖然不用工作,但是交朋友要用腦子,還是要睡覺。
進房間後,厲嚴把青年放到床上,脫去外衣,“洗把臉再睡?”
陳又無意識的發出聲音,近似嘟囔,“不要。”
厲嚴說,“乖。”
陳又不動了。
厲嚴親了親青年的鼻尖。
第二天上午,陳又醒了,第一句話就是,“明天去南昌。”
厲嚴蹭着他的脖頸,“去醫院。”
陳又把男人推開,蹙着眉心問,“你不舒服?”
厲嚴又去蹭青年,“是你。”
陳又再次把男人推開,眼神詢問。
連着被推開兩次,厲嚴歎息,“你便秘了。”
陳又說,“無事。”
厲嚴給不知死活的青年科普,“如果不好,短時間内都隻能吃流食,不能吃任何辛辣食物,而且,我不會因爲你便秘,就不碰你,到那時,你會出血。”
他勾唇,“主人,你想好了,去還是不去?”
陳又的嘴輕微一抽,那還是去吧。
去醫院拿了藥,陳又就回酒店,讓厲嚴出去辦個事,他沒輸入指令,就是普通的口吻。
厲嚴不問,很快就把事情辦妥。
下午,陳又去了龐一龍打工的餐廳,“你的夢想是什麽?”
龐一龍剛被經理罵過,異常煩躁,原因是一個貴婦說要包||養他,他拒絕了,那貴婦來餐廳找麻煩,影響其他客人,經理把這屎盆子扣他頭上。
聽到陳又的問題,龐一龍随口說,“當個有錢人。”
陳又淡淡的說,“我把這家餐廳盤下來,給你來經營,如何?”
龐一龍不敢置信,“你說真的?”
陳又變魔術似的拿出一份文件,“在這裏簽上名字,你就是餐廳的合夥人。”
龐一龍倒抽一口氣,霸道總裁?他皺眉,天上突然掉了一大塊餡餅,不好下咽,“爲什麽?”
陳又并不解釋,直接了當道,“餐廳的利潤分成都在合同裏面,你往這個卡裏打,我一年會不定時過來這裏。”
說着,他将寫着卡号的紙放到桌上。
暫時不管合同真假,經理也沒透露,龐一龍無法理解這人對他的信任,“你不怕我私吞?”
陳又說,“我們是朋友。”
龐一龍說,“……”昨天才認識,能叫朋友?
他嘴裏的話還沒說出去,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女朋友打來電話,無非就是小情侶之間的常見對話,在幹什麽啊,吃飯了嗎,有沒有想我,衣服穿的多不多别感冒之類的。
陳又聽着龐一龍對電話那頭的人喊老婆,他下意識的就去看男人。
厲嚴狠狠心,裝作沒看見,等着青年再主動些。
陳又收回視線,渾然不覺眼裏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