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程序域,工作人員在照例巡邏,數不清的光點牆上,突然有一個光點閃了一下,又歸于平靜。
他隻是一名看守者,無權限對虛拟世界進行任何操作,他并不知道,在光點亮起的一瞬間,那個世界已經被删除了兩個數據,幾段代碼。
夜幕降臨,黑沉沉地壓在上空,無聲無息地扮演着妖魔鬼怪的角色,吓唬膽小鬼,本人煙稀少的别墅周圍更是連個人影都沒有。
奇形怪狀的樹枝随風晃動,在陽台的窗戶玻璃上留下道道毫無規律的影子。
客廳裏的氣氛古怪。
青年坐在沙發上,長腿疊在一起,他的手裏端着一杯白開水,熱氣肆無忌憚地從杯口撲出去,給他的臉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
男人垂手立在對面,面上沒有一絲情緒起伏,像一個完美無比的機器模型。
一陣短暫的靜默過後,陳又端起杯子,将漂浮的熱氣吹散,送到嘴邊喝了兩口水,他撩起眼皮,視線從面前的男人身上掠過。
當初他在設定考核内容時,前面那些考核世界的人物模塊都是他親手編寫,一再調整細節,直到自己滿意爲止,最後一個考核世界是複制的,爲km創造出身體的最初數據。
鳳眼,臉上的那顆痣,都是經過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編寫出來的,原因他在某一天想過,也許是自己的眼尾往上翹,眼角有顆痣,所以才會把km設置成跟自己差不多的類型,隻是做了一些修改。
這樣看來,他們像一家人。
至于爲什麽沒有照着他的臉去設置,那是因爲陳又并不想每天給另一個自己下命令,他沒有那種嗜好。
現在還是一樣的面貌,一樣的身體,卻不再相同。
過去這人隻是一具他用數據創出的智能體,花了幾十個夜晚反複完善,添加功能,三番五次的修複,最終代替防火牆,承擔着這棟房子内部的防護工作,在他輸入的指令下,爲他打理日常起居。
但是在考核世界,是對方操控且支配着他的欲||望。
陳又的體内出現不正常的燥熱,他掐掐眉心,突然把杯子扣到茶幾上,腳離開拖鞋,兩條腿擡起來,整個人都窩進了沙發裏。
他在主程序域做出保留的選擇,沒有将其删除,回凍眠空間取出這人的身體,到虛拟世界将自己與對方的那一縷意識數據收回,這幾個決定,都不在他的安排之中。
當初或許不該讓這個人來爲自己提供情值。
他沒有想到,考核完成後,事情沒有畫上句号,反而會延伸出另一種局面,他不是掌控者,無法終止。
更沒想到,自己會出現異常。
“我不會清除你腦部有關考核世界的所有數據波動,也不會做絲毫修改,你可以保存,是融合,還是單獨建立數據庫存放,随你。”
陳又開口道,“對于你的自主意識,我也準許。”
男人還是那副模樣,似是無動于衷,又像是沉浸在某個狀态,沒有出來。
陳又蹙眉,淡淡的說道,“怎麽,隻是離開一段時間,對這裏的環境陌生了?”
他又道,還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張弛,秦封,何思陽,雷明,簡單,陳末,盛擎,閻書,常欽,厲嚴,這些考核世界的名字都是我爲你設置的,你更喜歡哪一個?”
所謂的真實世界,是第一個考核世界,張弛是那個世界的km,情值提供對象。
他們的初次相識是一場約||炮,結局是張弛死亡。
隻不過,陳又需要給自己一個“我是普通人,我有父母,同學,朋友,這是真實世界”的假象,因此在最初設定了一道隐藏的自動篡改程序。
他親自爲自己打造一個局,第一個世界的任務一旦完成,在任務途中出現的那些意識數據會被模糊,改成,并且凝固,後面無論經過多少個考核世界,都不會有任何動搖。
這是他爲何永遠記得自己的目标,一定要回家的原因。
“或者,還是km?”
厲嚴蓦然擡了擡眼簾,眼神極其複雜。
陳又的呼吸微微一頓,僅僅隻有一秒,已然讓他感到煩躁。
面前這個不再是他創造的km,是一個和人類差不多的高級物種,掌握了所有情感,七情六欲,喜怒哀樂,一樣不缺。
正當陳又要說什麽時,收到主程序發來的通訊,在他意料的時間内被發現。
他很淡定的給出回複,說馬上到,反正這不是結束,後面他還要對那個虛拟世界做其他的修改。
“我去虛拟空間處理一點事,大約一小時後會回來,你把客廳收拾一下。”
說完,陳又上樓,消失在樓梯口。
立在原地的厲嚴動了,他先是抿了一下薄唇,而後擰緊眉峰,最後勾着唇角,無聲地笑了起來。
陳又從虛拟空間出來,天下起瓢潑大雨,工作室的窗台上傳來噼裏啪啦的響聲,持續不斷。
他撐住額頭,落在桌面的目光無意間瞥到無名指,那裏沒什麽東西,理應沒有。
在工作室待了一會兒,陳又出去,樓下沒一點動靜,客廳不見人影,一樓左邊的房間裏也空蕩蕩的。
小黃狗定時的時間到了,它跑到陳又腳邊,汪汪汪的叫,尾巴一搖一搖的。
陳又環顧四周,“他去哪兒了?”
小黃狗抓着他的褲腿扒了扒,去繞着客廳轉圈玩耍。
思慮過後,陳又的面前出現一塊屏幕,上面是整棟房子的監控,他擡手,調出自己離開後的畫面。
在畫面裏,男人換掉地上的深灰色毯子,同色系沙發墊,拿走花瓶裏的那些仿真假花扔進垃圾袋,把客廳收拾一遍,去打開冰箱。
陳又看到男人在冰箱前站了兩分鍾,皺着眉頭開門出去。
關掉屏幕,陳又坐到沙發上,手臂抱在胸前,鞋子一下一下點着鋪上去的幹淨地毯,他掃視着整潔的客廳,那個人回來,一切看似都回到原點,實際是早遠離原點,停在一個意想不到的位置。
過了兩個多小時,人沒回來。
迷路了?
還是腦部的意識數據沒有梳理完全,在回來的路上發生了什麽意外?
眉心蹙的越來越緊,陳又去開門,外面刮風下雨,又是夜晚,視野嚴重受阻,他抿抿沒有血色的嘴唇,拿了一把傘,換上鞋出去。
讨厭下雨天,讨厭出門,讨厭外面的空氣,讨厭那個不聽話的男人。
陳又剛走下台階,傘被一陣風刮的掀起,他握緊傘柄,一張臉在漆黑的雨夜顯得尤其陰沉。
大晴天的時候,别墅外的那條路很好走,平平坦坦的,一個坑都沒有,兩側一簇簇的花花草草五顔六色的,也很美,可是一到雨天,什麽都變的不再美麗。
雨勢傾斜,無恥的想從傘下鑽進來,陳又的鞋很快濕了,他的舌尖抵着牙齒,從嘴裏蹦出兩個字,“媽的。”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罵髒話。
不清楚是從考核世界收回自己的意識數據,受到了影響,還是從未有過的憤怒。
因爲那個男人變了,變的不聽話,自作主張,他抓不住。
不對,他也變了,會做出莫名其妙的行爲,譬如現在,換做以前,他隻會在家裏睡覺,管他是風吹雨打,還是世界末日。
陳又将風衣的扣子全部扣起來,消瘦的下巴藏在領口裏面,他的臉冰寒一片。
離開那條路,陳又拐進一條大道,不時有車輛從他身邊駛過,如一把劍,勢如破竹般劃破雨幕,很快消失在車流的一頭。
陳又邁開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他将傘往頭頂擡起來幾分,一雙漆黑的眼睛從傘下露出來,看着迎面走來的男人。
厲嚴一手打着傘,一手提着幾個袋子,他見到路邊的青年,眼眸深處閃了一下,那是一道暗光。
陳又的臉本蒼白,被雨夜的寒氣籠罩,浮現一種即将沒入這個世界的透明,他的眼神很冷,嗓音更冷,“爲什麽出去?”
厲嚴說道,“冰箱裏什麽都沒有。”
陳又面無表情,“中央不能買?”
厲嚴說,“過了晚上九點不會派送,要等到明天上午。”
陳又臉上的怒氣一滞,被疑惑取代,“是嗎?”
厲嚴的聲音穿透滴落的雨水,“你平時不管這類事,所以不知道。”
陳又冷笑,“你是在怪我,不該給你安裝家庭一類的功能,命令你管理那些瑣碎家務?”
厲嚴一步步走近,腳步停在青年面前,他的頭低下來,目光掃過眼皮底下的這張臉,早已深刻在他的記憶領域,除非他不再擁有意識,否則永遠都不會忘記。
陳又轉身往回走。
他把這個男人的身體帶離凍眠空間,取回對方留在虛拟世界的意識數據,直到現在,已經過去将近四小時,對方都沒對他喊出一聲從前的稱呼。
因爲工作時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陳又出了工作室,什麽也不想幹,隻想睡覺,連思考都覺得累,今晚的他,才是最令自己讨厭的那一個。
睡覺吧,回去睡覺,睡着了不用這麽煩了。
望着青年瘦高的背影,厲嚴眯了眯眼,不快不慢的跟上去。
回到家,陳又把濕鞋子脫了,去脫風衣,下出一道指令,“把空調往上調三度。”
放下手裏的幾個袋子,厲嚴照做。
房子裏的制暖設備是從中央購的,功能齊全,且良好,客廳的溫度很快上升,智能小黃狗還在轉圈,聽到主人的聲音,跑過去蹭啊蹭的,它的毛發是棕黃色的,色澤漂亮,不知道的,會以爲是一隻真狗,中華田園犬。
厲嚴将買回來的紅玫瑰放進花瓶裏,那是仿真花沒有的豔麗。
陳又躺在沙發上,看着男人把買回來的食材放進冰箱,肚子有點餓了,吃什麽好呢?
他猶豫不決,聽到男人的聲音,“吃不吃蔥油拌面?”
陳又一愣。
這是對方在他尚未提問時,主動說的一句話,還是問句,似乎在某時某刻,他們不再是主仆,而是平起平坐的關系。
心裏劃過一絲異樣,陳又說,“多弄點。”
厲嚴去廚房,不多時端出一大碗面條放到桌上,他掃一眼沙發上的青年,頭一點一點的,快睡着了。
聞到香味,陳又的眼皮一睜,快速走過去,埋頭撈完所有面條,拿帕子擦擦嘴上樓。
太困了,大腦都變的遲鈍起來,一碗面的時間已經是極限,必須馬上去睡覺。
後面有腳步聲,陳又沒管,他脫掉毛衣,襯衫,之後是褲子,在過去,km服侍他穿衣沐浴,是常事。
空氣從四面八方圍上來,陳又放在褲腰上的手指頓住,又把褲子拉上去,扣好皮帶,他的耳邊有呼吸聲,即便不用檢測,他都知道高出正常值太多。
陳又轉身,對上一雙深谙的眼眸,他的瞳孔一縮,這個男人從回來後開始一點點地融合考核世界的數據波動,現在已經全部融合,并且沒有出現絲毫排斥。
他是km,也是厲嚴。
想到這裏,陳又的面色變的很怪異,他繃着臉說道,“出去。”
厲嚴的薄唇開啓,“你的體質不好,出去一趟回來,需要泡個熱水澡,以免感冒。”
陳又說,“我不需要。”
厲嚴邁進一步,走進卧室。
陳又額角的青筋一蹦,他習慣了跟程序打交道,面前這個脫離程序的人讓他很難應對,充滿太多變數。
“出去,這是命令。”
沒有離去,厲嚴反手關上門。
門邊的倆人四目相視,黑發青年的眼睛裏湧出了什麽,又轉瞬褪去,短發男人的眼睛裏是同他一樣的東西,卻一直存在着,分秒之間,濃烈到一種令人難以招架的程度。
陳又吞咽唾沫。
厲嚴笑了,他單手解開襯衫扣子,用着低啞的聲音,語調虔誠而愉悅,“我要|操||你,主人。”(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