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扇門突兀的出現,門口挂着一塊類似屏幕的牌子,上面寫着幾個字——主系統辦公室,字是那種鋼筆字,一筆一劃都非常鋒利,仿佛用手去摸,會被劃出血口,給人一種極其肅穆的感覺,也異常危險。
沒有擡腳進去,陳又看看四周,沒有人,沒有房屋,也沒有其他擺設,他做出吞咽的動作,怎麽回事啊?
前一刻還在厲嚴的懷裏哭,這一刻出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異次元嗎?
陳又回憶着那個機械音說的内容,每個字他都聽的很清楚,意思懂了,卻又一點都不懂,編号333的系統工作人員,那不是老四的同事麽?完成考核晉升成主系統,是升官發财了吧。
可這跟他有什麽關系啊?
想起來還有個工作牌,陳又低頭去看,胸前不知何時挂着一個證件,他瞪大眼睛,好半天才把證件拿起來,上面的東西并不花哨,有兩個純黑的大寫字母,cy,左下角是個黑色的印章。
cy,該不會是陳又這兩個字的縮寫字母吧?
【主人,小綠好想您啊。】
耳邊突然有個聲音,像是小時候買的那種娃娃,一捏會發出的音調,陳又吓一大跳,他前後左右的看,屁都沒有。
【主人可是在找小綠?】
這不是廢話嗎?你他||媽|的不現身,光說話,老子會吓尿的好麽?陳又很想叫破喉嚨。
【小綠是主人的印章喔。】
嘛玩意兒?印章?陳又快速去拽證件,見鬼的瞪着上面的黑色印章,這東西還能說話?電子的嗎?高科技?卧槽,誰來打我一巴掌?
他不假思索的從嘴裏蹦出一句,“你說你是印章,可這印章是黑色的。”
【哦,那是因爲主人色盲。】
陳又,“……”
【小綠恭喜主人順利升職成爲主系統,往後肯定是财源滾滾來。】
陳又能理解後半句,至于前半句,什麽鬼東西啊?!
他瞪着證件,瞪好半天才瞪不出一朵花,怎麽辦呢?也沒個人問問,唯一能說話的還是個類似智能的小東西,一口一個主人,明顯是出問題了。
在門外站了不知道多久,陳又實在是沒辦法了,往門裏走去。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到了,這特麽的真是一間辦公室,而不是一個公園?
雲霧浮在一角,湖水澄澈,荷葉成片覆蓋着,随着風輕輕蕩起漣漪,豔紅的荷花悄然而立,木橋一頭在陳又的腳邊,延伸至湖中涼亭,有鯉魚遊來遊去,在湖裏玩耍嬉鬧,隐隐有悠揚的古琴聲從遠處飄來。
證件上的小東西在不停地哇哇哇。
陳又也想哇。
【主人,這裏是前任主系統設置的辦公室,您可以任意修改數據。】
陳又手腳僵硬,靜靜呢,他現在很需要,“别再叫我主人了,我倆不熟,我也不喜歡自來熟的人。”
【小綠不是人。】
陳又差點一頭栽到湖裏,他往後看,門還在,孤零零的立着,相當詭異。
一陣風吹過,陳又的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那種涼意很真實,他抿抿嘴,走上木橋,一步一步的往亭子那裏走去。
亭子裏的空間很大,有一面白色的屏幕,一張椅子,除此以外,沒有别的東西,倒是像辦公的地方了。
陳又坐到椅子上,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可以将湖上優美的風景全部收進眼底,他動動鼻子,還能聞到淡淡的荷花香。
這種辦公室,夢裏才有吧。
白色屏幕上忽然出現一行字:身份确認完畢,是否接受數據調回?
“拒絕!”
陳又雖然還搞不清這是什麽狀況,但是他下意識的覺得數據調回是很不好的一種選擇。
屏幕上的字迹消失,又再次出現,伴随叮的聲響:提示,數據将會在十分鍾後自動調回,請勿離開dl區域。
陳又抓狂,dl區域是哪裏啊?
【主人好笨噢,是您現在的位置呀。】
陳又吐血,他焦急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跑出亭子,媽||逼的,不曉得咋個回事,他動不了啦,一根手指頭都不行。
【主人,您已被鎖定,小綠好緊張啊,主人您終于要回來了!】
陳又渾身的血往頭頂湧,正當他手足無措時,白色屏幕射出一道光幕,将他罩住。
那一瞬間,四面八方的風停下來,雲霧凝固,湖裏的鲫魚不再遊動,荷葉僵硬,這個區域靜止了。
不止過了多久,許是三五分鍾,又似是十來分鍾,光幕褪去,雲霧飄渺,向遠處浮動,風穿過涼亭,繞着荷葉起舞,鯉魚跳起來,在湖面上灑出金色的水光。
一切都恢複原貌,短暫的靜止仿佛沒有發生過。
陳又閉着的雙眼睜開,那裏面如同鋪上了一塊黑布,什麽情緒都沒有,他坐回椅子上,淡淡道,“小綠,好久不見。”
【嗚嗚嗚主人……主人嗚嗚嗚……】
陳又擡手,在屏幕上按動,出現一個頁面,上面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各種各樣的圖标,他點開一個圖标,先将小橋流水的背景換掉。
看着朵朵菊花盛開的動态圖,陳又雙手放在腹部,指縫交叉在一起,“如何?”
【小綠覺得,這不符合主人的品味。】
陳又說,“我也那麽覺得。”
他的話落,便再去設置,菊花動态圖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不時有一滴雨水滑落,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水痕,好似真的在下雨。
涼亭寂靜無聲。
陳又半眯着眼睛,梳理起了考核的整個過程。
某一日,他正在工作,突然收到主程序發的通知,要他準備接受主系統的考核,并說了三大點考核内容,情,友情,親情。
據說000跟111已經成爲合法夫妻,的原身是低等星球的人類,在對方當宿主期間,跟任務目标産生情感羁絆,最終爲了維護平衡,也沒能抽||身|而出。
資曆相近的四人裏面,唯獨他那三樣感情都沒有。
所以主程序才會選中他來做下一任主系統,當然,那得是在考核通過以後。
在接到通知後,陳又請假在家,爲自己的考核做了一套詳細而完整的計劃,可以稱得上是天衣無縫。
親情是陳衛東夫婦,友情是夏紅,肖琅苟他們,至于情,陳又用的是他本人創造出的一種智能病毒,名爲km,作用是看門,充當防火牆,用以毒攻毒的方式來保護他的個人程序。
一旦有外來客入||侵,km會主動攻擊,直接将其毀滅,獲取能量。
陳又很滿意km,不斷地完善它的機能,爲它創出一具身體,在他工作期間,幫忙看家。
甚至是料理他的生活。
陳又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他知道情不同于親情友情,唯恐考核出現什麽不受控制的意外,便想了個萬全之策,将信任的km丢進自己的計劃裏,成爲至關重要的一環。
并給km添加了殘忍,無情,冷漠,嗜血等一些數據,給他的任務設置障礙,從中感悟出情。
之後陳又按照考核要求,将自身的相關數據全都做了翻天覆地的調整,确切來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
現實世界的他在中央被譽爲傳奇,寫出的程序代碼至今無人可破,他孤僻,内向,城府深沉,善于算計,而考核世界的他活潑開朗,陽光,單純,善良,智商很低,有時候宛如一個智障。
他不會燒飯做菜,讨厭唱歌跳舞打遊戲,認爲那是浪費時間,也無趣,更加厭惡任何零食,考核世界的他熱這幾樣東西。
最大的好是幹無趣的事。
所有的考核任務都是由陳又一手編寫策劃的,包括第一個任務完成後的清零,給他灌輸第二個任務世界是現實世界的錯誤念頭,用陳衛東這條數據支撐着他走到最後,将親情數值達标。
而444成爲監護人員,也是陳又的安排,連被上面派到最後一個任務世界清除km逃離出的殘留,任舞這枚小棋子,也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一切都照常進行,考核也順利通過,沒有一丁點失算。
陳又揉揉眉心,真的是那樣嗎……
并不是。
他在執行任務期間,km也在不斷的改造,已經擁有自主意識,不再受他的約束和控制。
片刻後,陳又把工作牌取下來,欲要離開虛拟空間。
【主人不再多待一會兒嗎?小綠才剛跟主人說上幾句話,還有好多話想說呢。】
“啰嗦。”
陳又在印章上一摸,“明天再說。”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
西和區坐落着一些獨棟的别墅,相隔空間較大,綠色覆蓋面積廣,這地段有錢也買不到,所住的都是從事特殊工作的人員,他們的作息時間異于常人,極少來往,甚至都不曾見過面。
有一棟别墅被樹木包圍,四周靜悄悄的,一隻覓食的鳥雀都沒有。
樓上靠北的一個房間,門打開了,穿着一身家居服的陳又從裏面走出來,面色極其蒼白,眼底有清晰的青色陰影,他超長時間在虛拟空間滞留,一刻不停的完成考核任務,精神透支嚴重,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才能緩過來。
走進卧室,陳又的身子往後仰,倒在床上睡去,他這一睡,整整睡了兩天。
主程序已經對外發出通告,宣布新上任的主系統是誰。
每一位系統工作人員都是在某個方面堪稱天才,他們在各自的住處戴上設備,由意識數據進入系統的虛拟空間工作,出了系統,回到現實世界,誰也不認識彼此。
因爲簽了生死協議,要求工作人員絕對的保密,不能對外透露工作内容,以免引起民衆的好奇,發生禍亂,哪怕是兩口子,也不行。
除非是員工之間有工作上的交集,才能接觸,不光必須要再簽一份協議,還得向上司提出請求。
批準時間不定,也許幾分鍾,也許是兩三天,也許要等到猴年馬月,全看上司的心情。
司斯祀跟吳無務住在一個小區,遛狗的時候見過一兩回,因爲一次工作上的事故在虛拟空間碰面,才知道原來大家在同一個部門,幹的是同一個工作。
這次是倆人第一次默契的約對方出來,心情都很郁悶,也非常複雜。
司斯祀喝口咖啡,“我覺得自己這段時間跟個傻逼似的。”
吳無務說,“我有同感。”
接下來是一陣長不長,短不短的沉默。
司斯祀跟吳無務根本沒想過,這從頭到尾是一場考核,他們是陪考人員。
什麽病毒,什麽數據癱瘓,什麽高層秘密開會,什麽員工受到懲罰,全他||媽||的都是戲,别人做主角,他們是配角。
套路太深,他們被套住了。
司斯祀把杯子放桌上,臉色不怎麽好。
他在入職當天,接收過員工手冊上的所有内容,知道主系統是不會替換的,除非發生不可抗力的因素,譬如死亡。
前任主系統大概是死亡了,才有新的接替。
司斯祀隻聽說過主系統在上任前,要經曆一次特别的考核,鬼曉得會搞出這麽大的動靜,讓其他人都參與進去,那位完全是在自編自演。
吳無務開口道,“想開點,以後他是我倆的上司,尤其是你,還指着他給你發獎金呢。”
司斯祀臉上的肌||肉都跟着抽了抽,“你是一打醬油的,戲份沒我多,也沒我那麽入戲,我被耍的團團轉,能說想開想開?”
想想來氣,他還以爲是自己無意間發現了真實世界是第一個任務世界的秘密,爲了提醒陳又,不但搞出《第五個世界》的劇本名字,還把信息都寫在那首歌的歌詞裏面。
敢情都是那位設定好的,爲的是考核。
當初對方死去活來的,他一直在暗中看着,心裏還難受過很多次,甚至動過違背規則出手,铤而走險幫一把的念頭,也真那麽做了。
不行了,頭疼,司斯祀單手握拳,抵着額頭,面色比鍋底還黑。
那位比他更早進入系統工作,具體早多久不知道,資曆老,一直活在傳奇中,他聽說過的那些個内容,足以表明,對方是不合群,沒朋友,不可一世的存在。
他認識的陳又無拘無束,嘻嘻哈哈,想哭哭,想笑笑,分明是個智障嘛,跟傳說中的那位高嶺之花壓根沒一處相似,怎麽會是同一個人。
司斯祀長歎一聲,要是有機會見面,他還得給大佬端茶,畢恭畢敬的打招呼,獎金重要,無可替代。
頭更疼了。
吳無務冷不丁的說,“你該不會還對他有那種心思吧?”
司斯祀面不改色,“哪種?”
吳無務彎起嘴角,笑着說,“你懂我的意思。”
司斯祀也笑,“我不懂。”
吳無務,“……”
他跟素未蒙面的相同,都是低等星球的生物,完成任務後接了這份工作,從宿主的身份搖身一變,做了系統,一做是多年,談不上多,隻是習慣了,而且,他們都有想去守護的存在。
司斯祀不同,一開始是系統工作人員,他出身名門,大富大貴,沒有那些跌宕起伏的經曆,對感情不屑一顧,認爲無關緊要。
“你要是有時間,我可以給你介紹介紹,我身邊有不少單身的女性,條件也都不錯,男性也有的。”
司斯祀說,“我沒時間。”
吳無務的話頭剛挑出來被堵住,沒法繼續了。
司斯祀捏了幾下鼻梁,淺灰色的眼睛望着窗外的街道,“你說,是不是考核通過了,那位會把所有虛拟世界的親朋好友,還有人,這些個相應的人物數據全部清除?”
吳無務微愣,難吧,隻有真正的投入進去,才會完成考核,可是投入了,意味着用了心,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那時候不也是如此。
以爲完成所有任務回去,一定能忘掉任務世界的人和事,在現實世界好好的生活下去,結婚生子,平安幸福,可是根本不行。
心裏那麽想,吳無務嘴上卻說出另一個答案,“不知道。”
在一個不懂情是什麽的人面前,還是不多說的好,對方也聽不進去。
司斯祀的眉頭一直皺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吳無務拿勺子攪動咖啡,“放心吧,過不了多久,沒準不到明天,你不會糾結了。”
司斯祀擡眼,“什麽意思?”
吳無務說,“你我的記憶會被清理,有關那位考核期間出現的部分片段。”
司斯祀的神情變了又變,“不會吧?”
吳無務聳聳肩,沒再多解釋,他的意思明了,是會的。
分開後,司斯祀回自己的住處,照常上班,下班,那麽過了幾天,都沒什麽動靜。
他聯系唯一打交道的同事吳無務,“不清理了?”
吳無務說據他了解,按照規定是要那麽做的,畢竟涉及*,“那位可能無所謂吧。”
司斯祀的心裏說不上來是松口氣,還是不重要。
一個多月後,司斯祀出來遛狗,在江邊遇到一個人,遠遠的,他瞧着那背影很熟悉,等到他走過去,對方剛好轉頭。
四目相視,一邊是淺灰色的眼睛,一邊是漆黑的眼睛,眼角有顆淚痣。
司斯祀溜的是真大白狗,對方溜的是智能小黃狗。
在司斯祀煩躁的不知道以什麽心态面對這位新上任的上司時,對方先他一步說話,疏離道,“多謝。”
明白指的什麽,司斯祀也回了個簡潔的答複,“客氣。”
他們擦肩,背道而行。
司斯祀咬牙,他轉身,一個闊步追上去,把人給拽住了。
不多時,倆人坐在餐廳。
餐廳有規矩,寵物不可以帶進來,除了智能款,所以司斯祀家的大白被服務員牽到暫管區了,而陳又的小黃在腳邊趴着。
司斯祀扶額,沖動是魔鬼,是該滅殺的一種念頭,他把人叫過來,冷靜過後,卻不知道說什麽。
陳又拿着菜單點菜,“你想吃什麽?”
司斯祀心不在焉,“随意。”
陳又還真很随意,他點完菜便開終端結賬,冷淡道,“這次我請客,算是謝謝你在我的升職考核中給我的幫助。”
司斯祀牽動嘴角,給了一個毫無意義的笑容。
這家餐廳的客人不多,菜上的很快,能進來用餐的,非富即貴。
陳又吃着盤子裏的食物,他的動作慢條斯理,拿着刀叉的手指細白,透着一股子病态,如同他的臉,雙唇。
那種蒼白把他襯托的孤冷,且拒人千裏。
司斯祀看着眼睛疼,從前那個一見到吃的,撲上去大口吃菜大口吃飯的小家夥哪兒去了?他叉了幾下牛排,乏味的丢到一邊。
“爲什麽是我?”
不等陳又回答,司斯祀繼續說,“555性格溫潤,對待手底下的那些宿主向來都是耐心引導居多,666雖然鐵面無私,但他是最講原則的一個,從來不會給宿主挖坑,上套,再往上的777,是個老師,走的是教科書式的教學,任何一位都比我更利于你的任務。”
陳又眉眼淡淡的,“你在我上面。”
司斯祀皺眉,“這是什麽理由?”
陳又咽下嘴裏的食物,“我退休,坐在那個位置的是你,所以你有必要提前熟悉考核步驟。”
司斯祀嗤笑一聲,不清楚是不屑那個位置,還是反感對面的人。
陳又說,“注意你的态度。”
司斯祀皮笑肉不笑,“我還是喜歡智障的你。”
陳又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姿态,“我不希望再從你口中聽到第二次。”
司斯祀瞧着那臉,白裏泛青,一看是生活作息不正常,也沒個人管的可憐蟲,還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我偏不呢?”
陳又眯了眯眼,“聽說你很喜歡獎金?”
司斯祀,“……”
一點胃口都沒有,他後仰着靠向椅背,雙手抱在胸前,“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陳又說,“問。”
司斯祀組織着語言,半響問,“厲嚴的存在,是你一手設定,那你現在回來,他的結局是什麽?你當真對虛拟世界的事情不在乎?”
陳又說,“這是兩個問題。”
“鑒于你沒有遵守規則,回答你一個問題的機會作廢。”
司斯祀一張臉鐵青,這個陳又成了他的上司,他還是想打對方。
才接觸沒多久,司斯祀發現自己錯的離譜,雖然一個人的變化很大,現在變的難以琢磨,不再是可以輕易拐騙的智障,但本質上的東西是一樣的。
譬如欠揍。
司斯祀再去看,他發現的還不止這一點,這人在考核的時候是有意把自己的各方面都改了,最後一個世界跟第一個世界的相貌沒改。
說明是極其滿意自己那張臉,這跟那個虛拟的陳又很相似。
陳又忽然撩起眼皮,目光深不可測。
司斯祀莫名的後背一涼,有一種五髒六腑正在接受掃描的錯覺,仿佛他心裏的那點東西都被翻出來了,攤在桌上,被對方撥開了看。
陳又問,“入職手冊有帶嗎?”
司斯祀不明所以,“早扔了,再說了,誰沒事帶那玩意兒啊,又不是*?”
陳又說,“不巧,我帶了。”
司斯祀,“……”
他咳一聲,臉龐微熱,有點尴尬,希望對方不會記*的仇,獎金對他真的很重要。
陳又說,“我記仇。”
被當場猜中心思,司斯祀的眼角一抽,那沒得聊了。
說起來,他之前工作的時候,經常叫對方智障,蠢貨,禱告吧,不會也都一一保存數據了吧?
陳又調出手冊,“手冊第五十六條,任職系統期間,禁止對任何一位宿主産生感情,辦公室戀情也不允許,一旦發現,會被立即開除,終身不得踏入中央。”
司斯祀說,“嗯哼,那000跟111是怎麽回事,都成夫妻了。”
陳又的答案很現實,“看人。”
司斯祀無力反駁。
“他們是元老,有特權,你沒有。”陳又非常直白的說出一句話,“所以你不能喜歡我。”
霎那之間,桌上的氣流凝結。
“我喜歡你?”
司斯祀呵呵兩聲,聽到多大的笑話似的,也忘了在上司面前收斂,“你自戀也要有個限度。”
陳又不快不慢的說道,“我查過,在我考核的過程中,你到後期同我接觸,心跳,呼吸,體溫,吞咽的頻率,腦電波,這些數據波動都很不正常,有幾次達到戀的數值。”
司斯祀的臉一陣青一陣紅。
他在吳無務面前還能若無其事的僞||裝,從容不迫,換成這人,兩三句話讓他坐立不安,不再淡定。
陳又放下刀叉,拿紙巾擦嘴,“感情是廢品,你應該堅持這個觀點,别因小失大。”
聞言,司斯祀猛地擡頭,眼神變的怪異,“這也是你本人的想法?”
陳又提醒,“你已經錯失了提問的機會。”
沉默許久,司斯祀笑了笑,立體的五官顯得很是深邃而迷人,“雖然你現在是我的上司,不過,我的私事你無權幹涉。”
陳又的眉頭動動,沒有血色的嘴唇劃開一個弧度,“什麽是喜歡?喜歡上了,能給生活帶來什麽,改變什麽?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司斯祀發現對方并不是在等自己回答,像是自言自語,他沒有發出聲音,隻是凝視過去。
人還是那個小家夥,一個是灰蒙蒙的陰雨天,一個是烈陽高照。
司斯祀不禁想,未來的某一天,到他去接任那個職位,爲了完成三大指标,又會給自己設定什麽考核任務呢……
這頓飯開始的突兀,結束的也是如此。
陳又接了一個通訊便走,不忘帶上他家的智能小黃狗。
司斯祀坐在椅子上,隔着玻璃看青年走在街上,瘦瘦高高的,身影單薄,有男男女女從他身邊經過,不會有人想到,他的大腦裏裝着這個世界的運行數據。
後來幾天,司斯祀都上江邊溜達,再也沒有見到過陳又,他家的大白被冷風吹的毛發淩||亂,鼻涕都拖出來了。
“大白啊,他不會是知道我會來,所以才不出現吧?”
大白狗風中嗷嗚,眼睛裏有淚光,不是覺得自家的主人可憐,是被風吹的。
司斯祀牽着大白狗往回走,邊走還邊看周圍,他突然笑起來,“告訴你,可憐的還真不是我,另有其人。”
虛拟世界的人和事都是一堆數據,想要哪個消失,把對應的數據删掉,後悔了,再還原是了,還能把數據進度條返回,操作的那隻手跟上帝之手沒多大區别。
他們這些人的權利很大,也很小,那種改動數據的事,别說是有意爲之,是失誤,都不能有。
新上任的那位應該可以吧,職位高,權限也比他們要大。
司斯祀單手插兜,虛拟世界的時間線跟現實世界不同,這邊的十幾天在那邊是十幾分鍾,陳又回來前,他還在看着呢,知道對方目前的身體是什麽狀态。
那個厲嚴……
司斯祀呵笑,陳又,你會怎麽做呢?
陳又的生活日複一日,單調又枯燥,他原先是習慣的,因爲他無父無母,隻身一人,習慣,不習慣了,總覺得房子太冷清。
所以陳又上中央的房屋設計公司約設計師,把房子重新修改,一個要求,不空。
設計師很快給出方案,被陳又駁回,改了還是不行。
連續改了有五六次,設計師的嘴皮子都起泡了,他收拾着桌上的方案,這位客戶是有錢的主,能住在這裏,身份也不一般,指不定還是個當||官||的,他不敢得罪。
“陳先生,您有什麽想法嗎?可以說出來,我記錄一下,回去跟我的團隊共同商讨一番。”
設計師說完,沒聽到回應,他擡頭去看,吞了一下口水。
青年穿着白襯衫,黑色長褲,他斜靠在沙發上翻室内設計的雜志,姿态慵懶随意,兩隻腳上沒穿襪子,搭在沙發上,雪白的沒有一點瑕疵。
台燈的光暈蒼白,從青年的頭頂投下來,将他烏黑的發絲照出一層溫暖的光澤,少有的一點光落在他的臉上,身上,稀薄了溫暖,有點寂冷。
設計師終于明白,青年提出的要求是爲的什麽。
他心想,房子這麽大,采光好,景色秀美,地段也是大多數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個人住,還是不可能住出溫馨熱鬧的氣氛。
等了會兒,還是等不到答複,設計師說,“陳先生,那我先……”
他的聲音被雜志落在茶幾上的聲音打斷。
“稍等。”
陳又起身,打着赤腳離開,回來時手裏多了一張紙,“按照這個來。”
設計師接過紙,發現是一張設計圖,很簡單,部分區域隻是畫了個圈,用名稱代替,盡管如此,也比沒頭沒腦的修改要強多了。
“陳先生,我們會盡快給您一份完整的設計方案,不打擾您了。”
陳又繼續躺回沙發上,他把手放在腦後枕着,擱在木地闆上的腳擡起來,在半空頓了頓,才架在沙發另一頭,翹出二郎腿。
“這個姿勢果然舒服多了。”
陳又喃喃自語,他拿走雜志蓋在臉上,擋住了頭頂刺眼的燈光。
陷入黑暗,意識會容易模糊,陳又漸漸的睡着了,他平時不工作,沒什麽樂趣,幾乎都是在睡覺,從天黑到天亮,從天亮到天黑,每次都睡很長時間。
這次陳又卻沒睡多久醒了,因爲一個夢。
他坐起來,目光盯着一處虛空,有幾分迷茫,轉瞬即逝。
晚上,陳又進入虛拟空間,辦公室已經不再是優雅古韻的湖泊涼亭,而是迷宮般的建築,幽暗死寂,大面積的黑會給視覺造成一定的影響。
辦公的位置設置着四根柱子,各挂着一個燈籠,顯得尤其突兀,像埋在地底下幾百年的皇城,充斥着陰森的感覺。
陳又閉了閉眼,開始工作。
他剛上任不久,要熟悉主系統的所有管轄區域,還要整理前任沒完成的瑣碎事務。
前任走的突然,有些事做到一半停了,來不及收尾。
陳又撐着頭,手底下的系統有将近二十個,每一個人的詳細資料都在他這裏,他可以任意翻看,沒什麽意思。
【主人,小綠覺得您不快樂。】
“是嗎?”
陳又想喝點什麽,他敲擊鍵盤編寫數據,桌上憑空出現一杯香芋奶茶,熱氣萦繞,香味彌漫。
【哇這是什麽啊好香!】
陳又端起奶茶喝一口,甜的他蹙起眉心,将數據删除,又在幾秒後複原,接着喝。
【主人,小綠記得您是個念舊的人,不會去嘗試新鮮東西。】
陳又抿抿嘴,“多喝幾口,沒那麽難喝。”
【這東西是主人在考核的任務世界嘗到的麽?】
陳又直接把自己的印章禁言。
【……】
先是香芋奶茶,之後是可樂,雞翅,銅鑼燒,火腿腸,鳳爪,臭豆腐,辦公室出現的奇怪東西一樣接一樣出現,小綠都不驚訝了,開始跟它的主人唠嗑,問吃起來是甜是辣,好不好吃。
有時候,小綠還會忍不住提起考核的世界,當然了,結果還是被禁言。
陳又的工作時間不定,忙進虛拟空間,不忙在現實世界待着,忙的時候很少,多數時候都很空閑,他現在的工作比之前要輕松太多了。
不需要帶性格千奇百怪的宿主,隻管那些個系統,還有是維護主程序。
空閑下來,陳又覺得悶,但他沒有朋友,出門一趟,也很快回來了,街上的喧嘩令他煩躁,排斥,抵觸。
一天下午,陳又在床上睡着,床下醒來,褲子是濕的,他那麽躺在地闆上,神情頗有些哭笑不得,很無奈。
可惜前任主系統的工作人員死了,對方生前很神秘,陳又沒能見着,不然也好問一問,完成考核的後遺症要怎麽處理。
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衫,陳又去工作室,進入虛拟空間,沒往辦公室走,方向是主程序域。
看守的工作人員要求出示證件。
陳又把脖子上的牌子舉起來,工作人員的态度一變,立即弓着腰背帶他進去。
主程序沒有一桌一椅,一磚一瓦,甚至一片塵埃,有的是數不清的光點,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虛拟世界,肉眼無法數清,除非看數據統計。
陳又按指紋操作,所有的光點都開始閃動,右邊那一大片裏面,有一個光點,靜靜的漂浮着。
突然之間,那個光點蓋過周圍的光點,瞬間被放大,原本隻是一個點,現在變成一個虛拟世界,一切都清晰起來。
在這時,主程序發出提示:它是你創造的,由你來決定,是删除,還是保留。
陳又默不作聲,他看到那個世界正是夜裏,卧室亮着燈,床上鋪着灰藍色的被子,床頭放着一個很大的泰迪熊,邊上是幾個粉色小娃娃。
浴室的門打開,高大的男人出來,臂彎裏躺着一個黑發青年,他閉着眼睛,手臂垂下來,像是睡着了。
男人騰出手去掀開被子,把青年輕輕放上去,他坐在床前,溫柔地撫||摸着青年的臉,嘶啞着嗓音,“老婆……”
陳又的眼睛一閃,他看着男人親||吻青年的發絲,眉心,當男人的唇落在青年眼角那顆痣上時,他同樣的位置仿佛感覺到了一片柔||軟。
下一刻,陳又的目光捕捉到一滴淚,從男人的眼睛裏滴下來,砸在青年的臉上,他無意識的去摸自己的臉,手心裏有濕意。
是他自己哭了。
将一聲歎息咽下去,陳又閉了閉眼,“我選擇保留。”
主程序發出警告:它已經擁有自主意識,是**的個體,你在創造它時,輸入過你的意識印記,它現在可以對你造成緻命傷害,你無法再将它掌控,是否還确定保留?
陳又說,“确定。”
【主人,您要去哪兒啊?】
“去接個人。”(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