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倘然面對自我,無論是對還是錯,絕對是這個世上最難的一件事,如果能做到,那麽算不是學業有成,事業有成,也擁有了别人永遠超越不了的成。
各種事故天天有,還是會得到友們的關注,事不關己,會有很多心思。
醫院上下得知這個消息,都很唏噓。
他們私下裏竊竊私語,有的說死了一了百了,真是輕松,有的感到驚訝,說平時看不出來姜醫生是會做出那種事的極端性格,也許還有什麽難言之隐,也有的覺得姜醫生太自私了,不管年老的父母。
盡管他們每個人都清楚,無論他們怎麽評價,當事人都不會看到聽到,但是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們對此事的熱議。
醫院是承載了生老病死的地方,他們會麻木,也會落入世俗,稀裏嘩啦的感慨一番。
這才幾天的時間啊,一周都不到,發生了這些事,先是姜醫生攜帶hiv,然後是心外的醫生護士做檢查,之後是醫患鬧事,最後是姜醫生的死,一件接着一件,大家夥還沉浸在第一件事裏面沒有緩過來,一下子要被迫去接受第三件事。
生活美好,也太殘忍。
它像個溫柔體貼的情人般給你紅玫瑰和甜品,逗你笑哄你開心,對你說着天不荒地不老,你不老我不死的情話,指不定什麽時候給你一個大嘴巴子,把你抽的頭暈眼花,滿地找牙,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姜醫生的父母從外地趕過來,隻趕上見女兒的屍||體,他們痛哭的照片被拍下來放到上,一點遮掩都沒有,引來了大量友的議論,同情,批判,冷漠,或輕蔑。
這麽做的人是爲了自己的飯碗,道德不道德的,隻能靠邊站了,你要說譴責他們,沒準認真去挖掘挖掘,會發現又有一兩個“老父親重病在床,爲争醫藥費辛苦打拼”“家裏欠債累累,生活苦不堪言”之類的故事。
善惡有時候是對立面,而有時候,是并列的。
姜美人的屍||體被火化了,骨灰埋在xx墓園,她下葬的那天是這個冬天以來最好的天氣,太陽明朗,連一點風都沒有。
陳又跟閻書站在醫院一撥人裏頭,倆人也是一身黑,但是非常紮眼,因爲他們穿的是同款,圍巾,大衣跟褲子,鞋子都是,包括手表。
其他人默默翻白眼,哎喲快看,狗糧在飛。
心外的醫生護士全程眼觀鼻鼻觀心,不搭理其他科室投過來的交流目光。
今天是來參加葬禮的,有什麽仇什麽怨的,都丢開了沒帶過來,畢竟人活着,各種事,這一死,一把灰。
你想啊,跟一把灰怎麽計較?
是要把灰掃了,還是捏手裏咒罵,都跟個神經病沒兩樣。
姜家來的親戚極少,原因很簡單,也很直白,姜美人是因爲艾滋自殺的,那些親戚怕沾到什麽髒東西,也疏遠姜父姜母,如果是别的原因自殺,會來很多。
有兩個親戚在安撫姜父姜母,陳又側過頭聽,大概是人死不能複生,想開點,讓孩子走的安心一些。
陳又把手放進大衣口袋,食指跟拇指捏着大門鑰匙,白發人送黑發人真的很不好受啊,他如果不能搞定所有任務回去,老爸會經曆姜父姜母的悲痛。
“哎……”
閻書聽到青年歎氣,他低頭,眼神詢問。
陳又抿抿嘴,沒有在這個被濃重悲傷渲染的場合跟閻書說悄悄話,隻是回了個“我沒事”的眼神。
用正确向上的态度來對待艾滋,沒有那麽可怕。
姜美人是從醫的,她比普通人懂得更多有關艾滋的知識,了解也接觸過相關的病人,知道其中的病情走勢,不至于會出現世界末日來臨的恐慌抑郁。
陳又真的以爲姜美人會慢慢接受現實,到另一個地方把生命延長。
哪曉得會自殺。
片刻後,所有人挨個送上白||菊,跟姜父姜母打了招呼離開,院長多說了兩句,主要還是安慰兩個老人,他也有孩子,多少能體會一點。
陳又跟閻書走出墓園,發現院長站在不遠處,明擺着是在等他們。
不多時,陳又自己先回了車裏,他伸出手去撥弄熊挂件,眼睛透過車玻璃去掃站在那裏的閻書跟院長,也不知道是在聊什麽,看院長的表情,似乎很複雜。
左邊的車玻璃被敲,陳又吓了一大跳,他一扭頭看到一張貼上來的大肥臉,是周醫生。
兩人一個車裏,一個車外,我看見你,你看不見我。
直到車玻璃再次被敲,陳又才确定周醫生是知道他在車裏,也是真的找他,而不是在敲玻璃聽聲音玩,或者照鏡子。
他打開車門,“周醫生,你還沒走啊?”
周醫生說話的時候,嘴裏冒着白氣,“是要走的,我見你一個人,過來跟你說會兒話。”
陳又下車,“周醫生你要說什麽?”
周醫生踢着腳邊的小石頭子,突然深沉起來,“我想了想,決定明年不在醫院上班了,回家把我爸的那個公司接到手裏。”
陳又一愣,他都不知道,周醫生是個隐形的富二代?
似是知道陳又在想什麽,周醫生抓抓頭說,“不是什麽大企業,是一個幾十人的小公司。”
陳又不那麽認爲,幾個人的工作室都能幹出大事,更别說幾十人了,他不知道說什麽好,也不曉得周醫生突然下這麽決定,是不是被姜美人的事影響的。
在醫院工作,和死亡,病||毒都離的很近,除了做好能做的防備,剩下的是看命。
人周醫生想在後半輩子換一種活法,其實也挺好的,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嘛,他一個外人,說多了也沒什麽意義。
“跟主任說過了?”
“還沒。”周醫生笑笑,“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陳醫生,我覺得你這人很厲害,早前你剛來那會兒,我特别讨厭你,看你很不順眼,後來我竟然能跟你一起上下班,吃飯,有個事還找你談論,閑聊,等我決定要走的時候,才發現你成了我在醫院工作這些年以來,結交的最好的一個朋友。”
陳又清清嗓子,“真的啊?那好啊,你回去換了号碼給我一個,有事沒事都可以找我。”
“可以麽?”周醫生剛高興了一下,又說,“我怕閻主任吃醋。”
陳又咳一聲,“不管他。”
周醫生壓低聲音,“我聽說國外有幾個國家是準許同性成爲合法夫妻的,你們什麽時候去了,給我說一聲啊,我送個大紅包。”
陳又說,“再說吧。”
周醫生看他那樣,好像是一家之主,大事小事都抓在手裏,真是難以想象閻主任被指使着忙東忙西,擦地洗衣,刷鍋洗碗的樣子。
應該不可能。
“閻主任會發脾氣嗎?”
陳又呵呵,“他敢。”
周醫生的餘光瞥到一處,他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嘴上還在問,“陳醫生,那這麽說,你跟閻主任在一塊,他都對你言聽計從?”
“那必須的啊。”陳又從鼻子裏發出一個哼聲,“他要是不聽話,我……”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你怎麽樣?”
陳又的臉一僵,快速瞪了一眼周醫生,你說你,怎麽這麽不厚道呢,虧我還在剛才把你納入好朋友的行列,我倆絕交一分鍾,不想跟你說話。
他扭頭,笑容比花兒燦爛,“跟院長聊完啦?”
閻書跟周醫生點頭示意,問的智障陳,“我要是不聽話,你會怎麽做?”
陳又偷偷對他擠眉弄眼,哎喲閻主任,别這樣嘛,讓我在同事面前有個面子撒。
閻書裝作看不見,“不在這裏待着,你瞎跑什麽?”
陳又耷拉着腦袋,跟個被家長訓斥的頑皮小朋友一樣,他撇撇嘴,不吭聲。
周醫生一看閻書嚴肅的架勢,他急忙解釋,“閻主任,你别怪陳醫生,他本來好好待在車裏,是我找他的。”
不給回應,閻書的眉頭皺皺,俯視着眼皮底下的青年,“爲什麽不說話?”
陳又沒好氣的說,“你要我說什麽呀,是周醫生說的那樣!”
看你倔的,閻書搖頭歎息,脫了身上的大衣蓋在青年身上,把人裹||住,“你下車連外套都不穿,還跟我有理了是吧?”
陳又暖和多了,他吸吸鼻子,“我知道錯了。”
閻書的面色從寒冬到暖春,臉上的線條柔軟,連周身的氣息都溫和了,“下不爲例。”
陳又這回很乖,“噢。”
一旁的周主任連着翻了兩個大白眼,閻主任你真行,手術做的厲害,跟陳醫生交往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被塞了一大兜“陳閻牌子”的狗糧,吃撐了。
跟陳又和閻書打了招呼,周醫生轉身離開,他邊走邊想,回家定下來以後,讓爸媽安排相親,找一個老婆疼。
回去的路上,閻書把車開到附近的農貿市場,在周圍停好車讓陳又跟他下去。
陳又縮在皮椅裏面,“下去幹嘛啊?”
閻書解開安全帶說,“今晚想吃餃子,我們去買餃子皮和肉餡。”
陳又沒精打采的,墓園那地方陰氣重,他感覺自己的陽氣被吸走了好多,“那上館子去吃不行了,省事。”
“我不喜歡外面的餃子。”閻書說,“我要吃你包的。”
陳又還是沒精打采,“不想包。”
閻書說,“那算了。”
最怕整個世界突然安靜,車裏現在是這麽個情況。
閻書沒生氣,一頓餃子而已,但是在陳又那裏,是一隻可憐的大蟲子,在那散發着生無可戀的氣息“哎呀我好不開心啊想吃頓餃子,都沒人給我包,我還活着幹什麽,算了我不活了”。
陳又搓搓臉,“下車吧。”
閻書沒反應過來。
陳又看他那傻不愣登的樣兒,想笑,“不是說要吃餃子嗎?”
閻書的唇角一勾,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老婆,你真好。”
陳又哼哼,知道我的好了,那還不麻利點,把自己心裏剩下的惡念值交出來,讓我趕緊搞完任務去下個世界啊?
說是跟我同行,我看你是跟我同癱,癱在這個世界不動彈了。
農貿市場好大,陳又跟閻書一進去,被混雜的味道撲了個滿懷,髒亂,嘈雜是第一印象。
這地方不宜久留,他們在最短的時間達成協議,決定兵分兩路,一個負責買餃子皮和生姜,一個負責買白菜和香菇,半小時後在第一個入口處碰頭。
陳又迅速搞定前兩樣東西,還有空買了一斤草莓,一斤車厘子,他去入口那裏,沒見着人。
另一頭,閻書沒那麽順利了。
他買完了白菜跟香菇,經過肉攤前的時候停下了腳步,想起來自己雖然不吃肉,但陳又是很喜歡吃的,素菜餃子他吃,應該包一些葷菜的給陳又吃。
避開一個老人,閻書跟橫着排列的一塊塊豬肉對視,頭一次來買菜,有點棘手,不清楚要買哪塊肉。
大叔送走一個,又送走一個,他把錢收起來,抓了塊抹布擦擦油||膩||膩的手,忍不住問,“這位先生,你是要買肉嗎?”
要擱别地兒站着,算是站上一天,大叔也不會找事問點什麽,可人站他的攤位前面,還那麽高的個子,擋着生意了啊。
閻書穿着整潔,身形高大,面容俊朗,跟農貿市場的背景格格不入,在這一片引起很大的轟動,大媽大姐們都往他身上瞅,新鮮。
他擰擰眉峰,“肉怎麽賣的?”
大叔感天動地,可算是開口了,“你要哪個肉?五花肉,還是瘦肉?”
閻書說,“包餃子的肉。”
“那五花肉。”大叔拽起一塊,“先生你看這塊可以嗎?”
閻書擡眼,他不懂的,“行吧。”
大叔找袋子裝肉,熱情着呢,“先生是頭一回來這裏吧?要我說,這買肉買菜的活兒,我們大老爺們幹起來沒那麽穩妥,你可以讓你媳婦過來。”
閻書說,“來了,在買别的。”
大叔哦哦,他把肉遞過去,“排骨要嗎?這邊的小排都是新鮮的。”
閻書看看,“要一點。”
大叔把排骨抄上來問,“三根?”
閻書說行。
大叔咔咔開始剁,利索的很,完了還問,“豬肝要麽?補血的,你媳婦要多吃這個,對身體好。”
閻書昂首,“要一點。”
大叔說,“來多少?十塊錢的?”
閻書說可以。
大叔麻利的切了豬肝往電子稱上一丢,“先生不好意思,我切多了,這是十五塊錢的,你看……”
閻書不跟他廢話,“那些吧。”
大叔這是知道自己逮着一隻肥羊了,他又把人往豬蹄上面引,“這玩意兒是美容的,要不要給你媳婦買兩個回去炖湯喝?”
閻書挑眉,“那兩個。”
大叔送财神爺似的把人送走,他咂咂嘴,哎呀,幾十年都沒碰見這麽好做生意的人了。
對面是賣豆腐食品的,也學大叔那套,“先生,豆腐豆幹要嗎?”
于是閻書的手裏多了十幾塊豆幹,兩塊豆腐,還有一袋子豆泡。
入口那裏的陳又隔着幾條菜攤看到男人,發現一些年輕的菜販都拿火辣辣了的目光盯着對方,他哼哼,你們再怎麽盯都沒用,那是我的。
離的近了,陳又看見男人兩隻手都提滿了袋子,他把眼睛一瞪,上去罵,“你是不是給人忽悠了?”
閻書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沒有。”
“還不承認!”陳又拽起他那些袋子裏面的其中一個,“這都是什麽?我讓你買白菜跟香菇,你呢,你買了這麽多肉排骨,豆腐,還說不是被忽悠了?”
周圍的幾個大媽都紛紛側頭,身上按了探測儀似的,一有熱鬧看立刻收到信号。
閻書低聲說,“不吵。”
陳又閉了閉眼,把頭偏到一邊,“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
閻書的面部微抽,給面前炸毛的小貓順順毛,“有什麽好氣的,家裏的冰箱能放的下,買了慢慢吃,又不會壞。”
陳又瞪他,“肉排骨這些你全不吃,我一個人吃,一次也吃不了多少,拿回去都要放冷凍,跟新鮮的能一樣麽?”
閻書立馬搖頭,“不能。”
陳又說,“所以你買這麽多,是不是沒必要?”
閻書以最快的速度認錯,“是。”
陳又看他态度不錯,不生氣了,“我跟你說啊,以後買菜什麽的,你别管了,我來行,你在醫院牛逼哄哄的,上這兒來,是一隻大肥羊。”
閻書,“……”
回去後倆人繼續分工,閻書負責把需要的食材都清洗幹淨,交到陳又手裏,剩下的事全是陳又管。
晚上有熱騰騰,香噴噴的白菜香菇餃子擱桌上,中間還搞了一盤醋。
陳又剛要吃,放下筷子去翻閻書的酒櫃,抱了瓶看不出來年份,貌似不便宜的紅酒出來,開了倒酒杯裏,美美的喝上一口,“今年三十我不需要值班。”
他說完了等着邊上的人給回應,比如說那好啊,我們去哪兒泡溫泉,到哪兒看日出看日落。
結果對方屁都沒放一個。
陳又瞧着男人一口一個餃子,吃吃吃,知道吃。
閻書咽下嘴裏的半個餃子,撩了一下眼皮說,“你不吃餃子,看我做什麽?”
陳又的屁|股離開椅面,兩手撐着桌子站起來,湊到男人面前,親親他的嘴巴,“過年我們去度假吧。”
閻書放下筷子說,“到時候再看。”
陳又端着盤子上客廳沙發上吃去了,他也知道醫生的休息時間不穩定,像閻書這種外科主任,很容易因爲某個手術要做,臨時破壞了休息日。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适應是另一回事。
晚上洗白白後的睡前活動也沒有啦。
陳又沒睡好,夜裏醒了幾次,不是被尿憋醒,是肚子不舒服,他惆怅的站在陽台仰望夜空,難道閻書已經吃膩了我這道菜?
完全沒有預兆啊。
突然從狼吞虎咽,到一口不碰,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陳又一轉身,撞到個肉牆,他吃痛的揉揉鼻子,“幹嘛呢你,一聲不響的站我後面。”
閻書無奈,把人摁懷裏摸摸,不答反問,“你不睡覺,上陽台幹什麽?”
陳又尴尬了。
他能說,是因爲今晚,昨晚,前晚,都沒有啪嗎?能的吧,都搞過多少回了,害羞這東西早離家出走,再也不會回來了。
閻書借着稀薄的月光打量青年,“想要?”
陳又耿直的承認,“想。”
閻書輕歎。
陳又,“……”
他拽住男人的手,“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我說我想要,你接着歎氣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覺得爲難了?”
閻書哭笑不得,“你這小腦袋瓜子裏面裝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陳又白他一眼,“不是你麽?”
“……”
閻書的耳朵紅了,“去床上等我。”
陳又瞪瞪瞪爬**,踢掉拖鞋問,“趴着還是躺着啊?我想躺着,趴着膝蓋疼。”
閻書在開抽屜拿什麽東西,“随你。”
陳又躺着,肚皮朝上,萬事俱備,隻欠大閻書,他等了等,耳邊翻東西的聲音還在,“你磨蹭什麽呢?”
一兩分鍾後,閻書拿了個東西走到床前,陳又看到是什麽後,他一個鯉魚打挺,“我不要你手裏的那玩意兒,我要你。”
看他那麽激動,閻書抿唇說道,“衛生點。”
陳又去找遙控器開燈,啪的一聲後卧室玻璃黑暗,變的亮堂起來,他看着男人,發現對方手裏的小東西還不是一個,是兩個。
卧槽,一次用兩個,那還搞個屁啊,好沒勁的。
陳又安靜了一會兒問男人,“你是不是有炎症了?”
閻書說,“嗯。”
陳又的眼珠子轉轉,“是麽?我看看。”
閻書也不阻攔,任由他檢查,“外面沒什麽異樣,不過有點痛。”
陳又湊過去,從專業的角度仔仔細細的看了看,确實用肉眼看不出來什麽異常,“不弄了,等你好了再弄。”
他又不是腦子被蟲啃了,知道什麽更重要,不會在這時候讓男人遭罪。
閻書把兩個t放床頭櫃上,“真不做?”
陳又的頭搖成撥浪鼓,手勾着他的脖子吧唧吧唧,“睡覺!”
閻書單手關燈,讓陳又枕着自己的胳膊,在他的額頭親了一下,“晚安,老婆。”
臘八那天,下雪了。
閻書有個會要開,陳又在醫院大食堂吃了份擔擔面,中途碰到周醫生,跟他到宿舍去了。
宿舍還是原樣,周醫生明年要走,所以東西收了一部分。
陳又吃着從食堂買了的春卷,聲音模糊不清,“天這麽冷,人都凍成死狗,蟑螂應該全都死掉了吧?”
周醫生說,“據說啊,隻是據說,蟑螂會在冬天來之前找個安全的地方産卵,溫度一回升,那些卵會生出蟑螂。”
陳又頓時覺得這宿舍的犄角旮旯有蟑螂卵,嘴裏的春卷都不好吃了。
周醫生把一個袋子拿出來,“這些都是你的資料,我給你整理了一下,你看看有沒有缺少的。”
陳又随意翻翻,“沒少,都在呢。”
他提着袋子離開宿舍,老遠瞥見了對面樹底下的一個人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明明隻見過幾次面,竟然隔這樣的距離都能認出來。
單良穿着件深灰色的連帽羽絨服,藍色牛仔褲,白色闆鞋,這種穿着打扮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氣色比咖啡廳那次更差了,整張臉都透着一種被死亡腐蝕的感覺。
他的手裏端着什麽東西,上面被一塊布蓋着,似乎很珍貴的樣子。
陳又往那邊走過去,“你來找我?”
單良說是,他把手裏的東西連同布一起推向陳又,“醫生,這個送給你。”
陳又眨眨眼睛,伸手把那塊布掀開,看到一座城堡,是用木頭搭的,“好漂亮啊,是你自己做的嗎?”
單良點點頭,“嗯。”
陳又把城堡小心接過來,眼睛裏有亮光,“我很喜歡,謝謝。”
他不好意思的說,“你送我這麽珍貴的東西,我請你吃飯吧?”
單良搖頭,“不了,醫生,保重。”
陳又看着年輕男人的身影,他莫名其妙的響起自殺的姜美人,眼皮忽然開始跳,“單良!”
走動的身影沒停。
陳又越想越覺得滲人,不好,這人八成是想了結自己,不想活了,他在咖啡廳那回跟對方說了一大堆話,都抵不上姜美人的自殺來的刺激,這時候他冷不丁想起來一件事,連忙追上去,用另一隻手把人拉住,“你跟我走一趟。”
單良像是被什麽蟄到似的,猛一下揮開。
猝不及防,陳又被揮的後退好幾步,差一點摔倒在地,他沒生氣,隻是奇怪對方爲什麽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算是有艾滋,碰一下手也是可以的嘛,哎,可能是被别人歧視怕了吧。
單良僵了僵,氣息有些紊亂,過于蒼白的臉因爲某種情緒變的有點紅,“醫生,對不起。”
陳又喘口氣說沒事,用很溫柔的語氣說,“你上我那兒去,我有個事要跟你講。”
單良垂了垂眼,半響說好,也沒問是什麽地方,跟着去了。
到了公寓,陳又請單良進來,邊開鞋櫃拿拖鞋邊說,“你随便坐,不要緊張,我進去給你找個東西。”
立在門口,單良有些局促,他已經很久沒有被邀請到别人的家裏了,不知道怎麽邁開腳。
陳又轉頭,好家夥,對方還在原地,鞋子黏地上了,“進來啊。”
單良怔怔的看着門裏的人。
陳又努力讓他放松,“鞋子在這兒,你換上……”
他的聲音被打斷,“有一次性鞋套嗎?”
陳又二話不說拽着單良的袖子把人拉進來,哥們你這樣不行啊,你的心态很有問題,哎,怎麽弄好呢。
話又不能說重,他早發現了,這人的精神方面有點不對勁。
“茶幾上有水果,你想吃什麽自己拿,等我啊。”
陳又說完跑進書房,前些天閻書告訴他的,說姜美人留了個紙袋子,不曉得裏面是什麽東西,隻看到紙袋子的背後寫着兩個字,單良。
僅僅是兩個字,給陳又透露了很多信息,他腦子裏那些猜想全部得到驗證,一切都變的明朗清晰起來,可惜一個當事人已經死了,另一個人也是随時的事。
單良沒有亂動,也沒有亂碰,隻是垂手站着,和眼前溫馨的公寓之間隔了一個無形的世界。
兩三分鍾後,書房的陳又從檔案櫃裏找到自己想要的紙袋子,拿了出去說,“這是姜醫生給你的。”
單良的眼皮一顫,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問,“醫生,你都知道了吧?”
陳又嗯了聲。
單良扯了一下沒有血色的嘴唇,“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卑鄙?”
陳又說,“我不那麽覺得。”
單良的身子一震,他不再多說什麽,垂眼看着那個紙袋子,眼底掠過一絲陰冷。
陳又猜到這人會在出門後把紙袋子扔掉,勸他說,“不看看嗎?”
單良說,“沒有意義了。”
陳又的呼吸一滞,“你看都不看,怎麽知道沒有意義?”
他說起自己身上的一件事,“有一次我報名參加歌唱比賽,結果我感冒了,嗓子特别疼,我爸媽覺得我都那樣子了,幹脆别去參加算了,反正沒什麽意義。”
說到這裏,陳又的嘴角一彎,得意洋洋,“我去了,還因爲一把破嗓子拿了三等獎。”
“我是想告訴你,不管是什麽事,你要先去做,之後才知道有沒有意義。”
單良抿了抿唇,“醫生,你很喜歡唱歌嗎?”
“嗯,很喜歡的,開心不開心都聽聽,”陳又說,“我最喜歡《雙截棍》,要不我給你唱幾句?”
單良的眼神閃動,“好啊。”
陳又清清嗓子,這開唱了,唱到興奮點還會揮動胳膊腿,做幾個酷炫的霹靂舞動作。
那種陽光與單純從他的眉眼上散開,很幹淨,也很溫暖。
單良看着看着,入了神,他想起自己來不及畫上色彩的青春年少,想起學校的操場,上課的鈴聲,老師的唠叨,班裏同學的歡聲笑語,還有永遠做不完的課題。
歌聲停止,單良的那段美好時光也消失了,他重回冰冷發臭的現實。
陳又去喝口水再回來,“看看吧。”
半響,單良把紙袋子打開,裏面有一張卡,還有一封信,他拿出那封信,目光往下掃動,幾瞬息後劇烈一顫。
陳又一直盯着,見單良看着信,忽然抖動肩膀笑起來,笑的他渾身發毛,怎,怎麽了啊,你看看,幹嘛笑啊?
單良笑了很長時間,笑的眼角都紅了,濕了,原來那個女人體内的病||毒不是因爲他,真是好笑啊……
到底是誰命不好呢?
單良将信紙用力捏緊,又緩緩松開,這都不重要了,他轉過身,對着陳又第三次鞠躬,這次維持着那個感激的姿勢,足足有好幾分鍾才站直了身子。
“醫生,我很幸運,能夠遇見你。”
陳又懵逼,直到人走了,他都沒有回過神來,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對方怎麽一副對待恩人的樣子對待他啊?
“卧槽,不好,我忘記給閻書說一聲了!”
陳又趕緊抓手機,發現沒電關機,他的手抖了一下,正要去找充電器,門鎖轉動的聲音響了。
閻主任開完會沒見着老婆,一打聽匆忙趕了回來,生怕老婆被人拐跑。
畢竟人蠢,那種事很有可能會發生。
陳又笑着去解釋,把事情的經過一點不隐瞞的說了,“是這樣子,紙袋子被單良拿走啦,姜醫生的遺言他也看到啦,跟你跟我都沒有什麽關系。”
閻書叫他去洗手。
陳又照做,在嘩啦水聲裏頭問,“你這麽跑回來,醫院可以嗎?”
閻書說,“當然不可以。”
陳又,“……”
閻書捏捏鼻梁,“老婆任性,我能怎麽辦。”
抽抽嘴,陳又走到他那裏,把濕答答的手往他臉上蹭,“誰任性了?瞎說,打着燈籠都找不到我這麽聽話的了。”
閻書搖搖頭,“你這麽誇自己,真的好嗎?”
陳又很無恥,“我覺得沒問題。”
閻書把人抱懷裏,“你說沒問題沒問題,老婆,下回能不能不要一聲招呼不打跑啊?”
陳又從他懷裏擡頭,“好吧,以後不會了。”
倆人抱一抱,親一親,摸一摸,該幹嘛幹嘛,好着呢。
陳又以爲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單良了,沒想到過了不到十天,他又見到對方,是在公寓樓底下。
閻書把車停下來,陳又跟他眼神交流後自己下去了。
雖然陳又還是沒有記起來過去的事,但是那種靈魂深處冒出來的熟悉感越來越多,充斥在生活當中,他們之間最不缺的是信任跟默契。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月光皎潔,單良給陳又的感覺沒之前那麽陰暗了,肯定有什麽在悄無聲息的發生了變化。
單良開口說,“醫生,我買的明天的車票,要走了。”
陳又的雙眼一睜,“你要去哪兒?”
單良的聲音很輕,卻不見以往的絕望,灌入了别的東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醫生你對我說過的那個世界。”
陳又在心裏替這人高興,能邁出這一步,是新的開始,隻要繼續往前,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隻是,我說的那個世界是瞎編的哎,沒事沒事,你去看去走,絕對會被很多新奇的自然風光和人文趣事給吸引住的。
“真的啊,那好啊,你要是方便,能給我寫明信片嗎?”
單良深深的望着面前的人,對方提出這個要求,是在擔心他會放棄,會想不開,做出輕生的事。
陳又摸摸鼻子,覺得自己那個心思被看穿了,“不方便也沒……”
“方便,醫生,我會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給你寄明信片的。”單良看一眼車子的方向,對面前的人說,“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陳又說可以啊,他被抱了。
隻是一個短暫的擁抱,短到他都來不及做出回應,對方松開手,後退一步,挺着背脊往來時的方向走。
陳又望着年輕男人的背影,把上次沒有當面說的祝福送給他,“單良,祝你健康快樂——”
單良的背影一頓,他的嘴唇動動,無聲的說了聲謝謝。
陳又上台階,對後面關了車門出來的閻書說,“爲了獎勵你沒有小心眼,一會兒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
“别做好吃的了,蔥油拌面吧,我有一周都沒吃了。”閻書大步靠近,跟陳又肩并肩走,“過幾天有個事要告訴你。”
他之所以不過問有關單良的事,是因爲很了解陳又的善良,從來不曾改變過。
陳又勾他的肩膀,“哎喲,閻主任,你說是什麽事啊,神神秘秘的,還要過幾天,不能現在說麽?”
閻書說,“不能。”
“你好好走。”
“好不了,我天生這樣子。”
閻書按了按太陽**,把人往懷裏一撈,手臂禁锢,“站好了,不然我在這裏親你。”
陳又哼哼,“主任你拉倒吧,你是說說,吓唬不到我。”
閻書看懷裏的人,真是無法無天了。(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