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葛家人,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我母親說的這兩個字意味着什麽?
當下,我情不自禁擡頭朝那些俘虜看去,隻見,整個盆地中,鬼王在前,陰兵在後,光是俘虜怕已經數不清了,這裏怨氣蒸騰,濃霧滾滾,周圍的群山都已經被籠罩了,可是這些俘虜站在一起的時候,後面的都已經隐于遠方群山之中了,那場面頗爲驚人。
這太多了!
我心裏都已經犯愁了,我母親該不是想要我自己一個人拿把百辟刀挨個去吸收這些陰兵吧?别說他們是陰兵,就算是成片的豬,我都不知道得殺到猴年馬月去!
這不是誇張,事實上,這些陰兵雖然被俘虜,被制服了,但要我挨個去殺,那也得累死我。
而且……對方已經放下武器了,就算我心狠手辣,真一個個的剁了這麽多的陰兵,我心裏也有壓力!
一時,我有些遲疑。
結果我母親約莫也真的是了解到了我的骨子裏,可能她沒和我相處多久,甚至她都不是我的生母,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很了解我,大概這也是因爲她是愛我的,因爲愛我,所以願意去揣摩我,關注我,當她的視線裏隻剩下我的時候,那麽毫無疑問,她會在最短的時間内了解到我的骨子裏,僅僅是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了,當下就說道:“可能尋常陽間百姓毫無所覺,因爲他們還沒有站到一個層面上,看的更遠,可你作爲一個修煉者,尤其是生在葛家這樣一個充滿争議的家族裏,你應該有非常敏銳的嗅覺,不,是你必須要有敏銳的嗅覺,這樣你才能活下去!
譬如現在,我覺得你必須要清醒的認識到,修煉一界,在經曆了上千年的平靜之後,一直壓抑的風暴已經到了要爆發的時候。
大争之世,來了。
目前爲止,這一切都已經嶄露頭角了!
天道盟積蓄了上千年的陰謀已經到了要收官的時候了,内門活動頻繁,頻繁程度幾乎達到了往年的百倍以上!
還有,那個三清道人,以往做事都謹慎異常,可是到了這一世卻忽然如此張狂,我雖然沒有真的見過他,但想來他也不是什麽易于之輩,這樣的人,一旦嶄露頭角,就意味着他們抓住了最好的時機!他布局了千年,這一世走到台前,你不覺得奇怪?沒想過他爲什麽要挑中這一世?
再者,這陰陽也亂了……
這些苗頭很不同尋常,一切都意味着大争之世即将降臨!
大争之世,拳頭說話,你以爲你現在經曆的就已經很殘酷了?我告訴你,還不夠,至少現在這個時代禮法和秩序還沒有完全崩壞,這個世界還有黑白一說,還有光明和黑暗,真到了大争之世,也就沒什麽光明和黑暗了,天下隻剩下了黑,人吃人吃的血淋淋的,吃的不加掩飾的。所以,爲了應付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你必須要盡快成長起來!
哪怕踏着千萬人的白骨,也要成長起來!
在這樣的世道,你不吃人,就會被别人吃的骨頭都剩不下。”
我母親說話是非常狠得,可說着說着,她自己的眼中倒是流露出了一絲迷茫,似乎是慨歎一樣喃喃自語道:“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大争之世呀,這四個字,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耳邊回蕩了,那時候,大人們總是說,你就慶幸自己生活在和平年代吧,要是在大争之世,就你習武下的這點苦功,隻能成爲别人腳下的白骨。可什麽是大争之世?大人們也不知道,因爲他們沒經曆過,他們也是聽他們的前輩說的,可他們的前輩一樣沒有經曆過,同樣說不出個所以然,于是,大争之世的傳說一直都在這一行裏流傳着,口口傳承,千年、萬年以來一直都是這樣,誰都沒有經曆過,包括一些相門聖手都推測不出來,隻知道……大争之世降臨,人命如草芥。這一次,我想,大争之世是真的來了。”
這些東西,我母親在我面前還是第一次說起,隐隐約約之間,仿佛在我眼前勾勒出了一個浩瀚的大時代,風起雲湧,波瀾壯闊,但也血腥黑暗。
我在想,那大争之世到底是什麽?
難道,就是洛凰、墨桀,還有酆都大帝他們那個時代?
我不知道,但我想它可能真的存在過,而且給人類留下了永遠都無法磨滅的傷痛記憶,大帝喋血,生民疾苦,以至于時間過了那麽久,到現在爲止,還有很多人深深記住了大争之世四個字!
“好了,這件事情你就不用考慮了。”
我母親回過了神,不再和我說有關于大争之世的事情了,我估計她可能也是擔心我會有太大的壓力,幹脆上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饒有深意的看了被張博文和老白制裁住的張金牙和胖子一眼,緩緩說道:“你還是先去解決你的事情吧,至于這些陰兵,我會布下陣法,幫助你吸收,你不用親自動手。此法也是你們葛家的絕技,宋元之際,葛家曾經出現過一個入了魔的狂人,專門靠大規模的吞噬陰人來增長殺氣,驚才豔豔,可惜後來爲禍,被清理門戶了。他大規模吞噬陰人的法子是一個名爲噬魂殺陣的陣法,爲他自己所創,掌握此陣,葛家人無疑将可怕到極點,隻可惜此陣戾氣太重,有幹天和,幾經周轉商讨之後,終究還是覺得此陣不能出世,否則葛家将會與全天下爲敵。畢竟,殺氣一法,本身就自帶魔性,是一種掠奪性的手段,被這一行裏的大家小家們集體忌憚、忌諱,若是再将此法普及,怕是葛家的人爲了力量真的會走上一條不歸路,從此成爲行走在陰陽之間的一大禍害!當時也是爲了子孫後代免于被追殺、奔波流離,所以,葛家将此法封了,子孫後代除非家主,鮮有傳承,到了近代,葛家人脈單薄,也從來沒有想過用這門法子。
再後來,内門與葛家全面開戰,你爺爺大概預料到了葛家以後的路可能會很難走,所以在我奪回你,嫁入葛家的那天夜裏,他将此法解封,并且交給了我,留下話,如果有朝一日葛家面臨滅門之禍,那就隻能成魔,甯可殺伐天下,也絕對不能做俎上之肉,屆時,不妨動用此法,踏着千萬白骨給葛家留下一線生機!”
說到這裏,我母親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孩子,你知道這法子如果開啓了意味着什麽嗎?希望你能抱守本心,不要毫無底線,明白嗎?如今我傳授下來,也是希望你能有選擇性的去掠奪力量,不是讓你真的成爲一個天下人口誅筆伐的窮兇極惡之徒!”
噬魂殺陣……
我品味着這四個字,回想着我母親說過一切,不知不覺間,冷汗已經順着我的額頭下來了,此陣意味着什麽,我已然有數了。
能集體吞噬陰人……
當我們這種人走到一個級别的時候,尋常陰人身上的那點陰氣已經看不上了,我自己去獵殺的話,得獵殺多少陰人才能前進一步?
十萬?百萬?
怕是都不夠,我自己一個個的去殺,得殺到什麽時候?
所以,到了我目前所在的這個段位,隻能挑大号的來了!
但是!如果噬魂殺陣能集體吞噬陰人的話……
對葛家的人來說,簡直是一條直接走向巅峰的青雲路!
想想吧,如果我哪也不去了,就在黃泉路上擺這麽一個陣,蹲點晉級,從此……恐怕世間無輪回,陰陽之間多少陰魂斷送,都成了我的養料!
甚至,我也可以跑到陽間去禍害去,造成人間的浩劫。
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那我就真的是做的滔天的罪孽了,難怪我母親會如此叮囑!
此陣,确實得善用,一念出了岔子,就是整個世界的災難!
我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緩緩點頭答應了我母親的要求,我母親這才讓我離開了,她說她會布置,到時候,我隻需要在激活的時候配合就可以了,然後此陣的用法我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說是離開,其實倒不如說是我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好好待一會兒,和胖子他們聊聊。
怎麽處理他們,我沒主意,也不想讓别人看到這一面,所以……我在猶豫了片刻以後,還是決定找個安靜的地方,最後張博文和老白拎着胖子、張金牙,找了一個沒有被損壞的白紙帳篷,與我們一股腦兒鑽了進去。
胖子和張金牙的眼中,即便是此時……仍舊醞釀着不滿,隻不過他們平靜了很多,似乎當我說完那句青衣是猜準了我不會殺他們以後,他們就消停了,可能心中有了一些變化,但具體是個什麽感受,我猜不透,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看不懂他們,他們也看不懂我們了,時過境遷,我們都變了,隻剩下從前的那一點恩怨情仇糾纏着,誰也沒法真的在對方面前釋然。
進了白紙帳篷,我沉默片刻後,就和張博文說:“你們先出去吧,我和他們聊聊。”
“你……”
張博文顯得有些猶豫,看了被扔在地上的胖子和張金牙一眼,有些爲難的說道:“他們兩個人現在已經不是你的朋友了,而是你的……而且對你很不滿!”
他在擔心什麽其實我知道,不外乎就是擔心他和老白一離開,胖子和張金牙暴起攻擊我,這兩人現在都是九段,而且雖然被制服了,但其實本身并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傷,隻不過被張博文和老白身上的力量給壓制住了,而我已經在戰鬥中傷痕累累了,現在疲倦的很,他們真一下子暴起攻擊,我自個兒還真舒坦不了,絕對得難受一下子!
不過,我沒有猶豫,我和他們确實需要坐下來平心靜氣的談一談,畢竟心中有愧,當初的那一顆毀滅性的武器不是我扔下去的,也是因我而起,錯殺了他們,于是,我幹脆擺了擺手,直言道:“張哥,沒事的,有墨桀和洛凰在,我沒問題。”
張博文還想說什麽,不過被老白拉住了,後來老白給他丢了個眼神,張博文這才不說話了。
我略微考慮了一下,将賴在我身上的墩兒交給了張博文,輕聲道:“帶這孩子出去吧,我們之間的恩怨情仇,不希望這孩子看到。”
這孩子爲花木蘭複仇那一刻,其實我被吓到了,不希望我和胖子他們的事情再一次給他留下惡念。
張博文原本還有些不滿,可看我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說什麽了,結果墩兒後歎了口氣,狠狠一甩頭和老白一起離開了。
一時間,白紙帳篷裏安靜了下來,隻留下我和胖子、張金牙他們共處,氣氛也微妙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