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心裏一驚,知道此次營救張學良無望了。
果然,毛人鳳早已布置了大批特務和軍隊在附近,隻要這些人一動,包括張學良在一起,都難逃一劫。
原來,戴笠、毛人鳳早就看出陳旭的意思,故意設下圈套,目的是讓他們死了這條心。
自這次事件以後,戴笠知道溪口雪窦山已非久留之地,暗中物色囚禁張學良的秘密地點,先後在南昌及湖南益陽桃花坪和湖南沅陵鳳凰山等處,以後又遷到貴州修文縣陽明洞;49年國民黨敗退台灣前夕,張學良夫人及趙四小姐終生不離不棄伴其左右便随軍前往,不題。
話說戴笠通過派遣打入日本軍方的諜工人員偵得佐藤已潛往上海,和毛人鳳商議對策。
毛人鳳提出,要和這種人鬥,必須了解這個人,這是中國兵書上說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戴笠亦覺得很有道理。
按照這個方案,戴笠立即指示雙重“特工”周大成與打入“梅機關”決策高層的“内線”很快取得聯系,便調查佐藤的來龍去脈。
“内線”很快回電:佐藤,全名佐藤武夫。此人是位中國通,對中國社會内幕了解深透,長久在平津一帶生活,能說一口流利的略帶天津口音的中國話。此人外表忠厚老實,衣着樸實,其骨子裏卻奸詐陰險,詭計多端,面對各種險惡環境及危險場面,均能做到鎮定自若,從容不迫。他是日軍大特務土肥原、松室孝良的得力助手。
對于佐藤,戴笠并不陌生,據說日本幕府時代的“武士”承襲至今就有佐藤大家族一員;--他曾在華北、内蒙和東北等地,多次破壞了戴笠手下的特工組織,僅被他打死和逮捕的特工人員就有四、五百人。被特務處的人稱爲“毒蛇”,戴笠曾下決心設計在華北把他幹掉,誰知佐藤以變幻莫測的手段設法溜之逃跑。
戴笠将電文遞給毛人鳳道:“打打在七寸上。這次決不可讓他再活着回去了,他能飛上天,我要用大炮打他下來,就算他能遁地,我要讓他沒有露頭的機會!”說罷,咬咬牙。
毛人鳳将電文存入保險櫃,他知戴笠恨佐藤,也認爲将其早點幹掉,既能洩戴笠心頭之恨,又能給對日工作省去許多麻煩。根據先前的秘報,佐藤到達上海之後,要在同書院和日本虹口海軍俱樂部露面,毛人鳳建議在這兩處安插内線,密切注視佐藤的行蹤。計劃想好以後,接下來派誰去就成了一個大的難題。
毛人鳳道:“我認爲歐陽劍最合适。”
戴笠考慮道:歐陽劍是湖南長沙人,湖南素有不怕死的硬漢作風,能臨危不懼,又是黃埔四期畢業,對校長和我都很忠誠,不會臨陣變節,多年在浙警校特訓班和南京諜參特訓班工作,對特工情報業務和行動技術熟悉,未出任過公開職務,不被日方注意;辦事機警幹練,極有頭腦,可謂有勇有謀,文武雙全。
接着,戴笠開始考慮如何說服歐陽劍能愉地接受這一任務。他曆來的觀點是,交待部下去完成危險的任務,宜智取,不宜強攻。戴笠首先打電話給歐陽劍,叫他到福履理路自己的寓所來一趟。這處地方本是戴笠保密最爲嚴格的密窟,除毛人鳳外,即使歐陽劍這樣的親信大特務也不清楚。
毛人鳳向歐陽劍指明地址,并交代隻能坐自備汽車去,并且不能直開大門,須遠遠停下,步行前往。這在戴笠的手法裏邊是,向部下交代任務,已經先聲奪人,在心理上讓他建立起一種已被受到高度信任的感覺。
歐陽劍來到戴笠在福履理路的密點,兩人先到内室共進早餐。然後戴笠才讓歐陽劍看了佐藤潛赴上海的電報,接下來就是一番鼓勵:“歐陽兄,你辛苦,文友社這出戲唱得很不錯,你還得再唱一出全武行的苦打戲,我考慮由你出馬最爲妥當。”
戴笠介紹了佐藤各方面的情況,包括他的外貌,身材後,問道:“老兄有無左輪手槍,西服可多做幾套,配幾名得力助手給你,由你自己挑選,作好出馬的準備吧!”“希望老兄多動腦筋,爲國誅患”。說完,戴把準備好的一支馬牌三号左輪手槍,配有三十發湯姆彈,連同五百元特别經費一并推到歐陽劍的面前。
這一連串的動作和氣勢已使歐陽劍幾無退路可走,但又不敢貿然接受。
戴笠見他面有難色,已知其意,結果又一頂高帽子戴到歐陽劍的頭上:
“你的兼職多,事太忙,我很了解,再忙你也得放下來,不必推辭,不要被一個難字擋住了前進的道路,要做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将。”
這一番話恰似戰前動員的思想鼓動工作,不但無絲毫霸氣、殺氣,而且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激之似火,可謂淋漓盡緻,不由得歐陽劍生出一股豪氣,愉快地接受任務。
臨告辭出門,戴笠叮囑歐陽劍說,這次談話不可告訴任何人,此間會見地點也不可告人,以後無他的親自電話,請不要來。
七天後,情況發生了新的變化。佐藤到上海後,撇開外圍,用掏心戰術,直接用重金收買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國民黨原八十七師參謀長楊振華,要其提供中國軍隊的情報。豈知楊此時一方面激于愛國大義,不甘就此堕落漢奸,二是懾于在戴笠身邊當一個别動隊的參謀長,不敢貿然出賣機密,也用了一個腳踏兩隻船的辦法,把這一情報向戴笠報告。戴笠迅速以變應變,重新精心設計了一個新的計劃,交待歐陽劍執行。
戴笠第二次在福履理路緊急召見歐陽劍,一見面就說:
“該死的毒蛇出洞露面了。他們急于要趕在九國開會之前,完成攻下上海的任務,你判斷陶德曼奔走和談是緩兵之計,幸好我已向校長禀報。你的見解證明毒蛇的活動恰恰就是和談爲假,進攻不渝爲實。我們的方針要有針對性,不到時候不誅此蛇,且看他如何橫行,一定要掌握他的三魂六魄,使他落入我們布置的陷阱之中。毒蛇所需要的是情報,手法是以重金收買奸逆,到處潛伏他們的間諜。這是毒蛇在平津地區活動的一套規律,我已摸熟了。毒蛇已經用自己由下而上的辦法,企圖收買楊振華這位王敬久手下的前參謀長”,“我決定将計就計,要楊金蟬脫殼,推薦你頂替他以軍事委員會少将高級參謀、甘心爲虎作伥的面孔出現。他們要通過全面的考驗,然後再談其他。毒蛇要約你于今晚八時前往靜安寺路100弄10号見面。到這裏,按門上的電鈴,一妙齡女仆開門,問‘是李先生嗎?’你說‘是’,就可随她進去。你的化名已經取好,叫李清茳少将,你得注意,千萬不可露出馬腳。我己由軍委會,在職員名冊中,加上李清茳少将高參的虛名,以免有内奸去查冊誤事。你好好準備去與毒蛇見面,不必帶手槍,也不要帶任何男女,自備汽車,換換牌照。見面後問到年齡可報大一點,日本人不到五十歲出頭不會有少将官銜,中國人不講這些,也得大幾歲好。此去不要忘記是英租界,這一次不暗中派人保護你,以後也不派。問題是他們爲何不約到虹口日租界,也不是旅館和公共場所?可見初次約見,已對你有了信任感。這種信任感來自楊振華的介紹,楊這個人呀!。。。。。。”
戴笠沒有再說下去,後來楊振華在淞滬抗戰後公開投敵,可見戴笠的懷疑是正确的,這是後話。
戴笠的這一番長篇指示,條分縷析,絲絲入扣,恰如給歐陽劍上了一堂高水平的特工業務課。最後,戴笠再次囑咐,要深思初次見面的對話,使其百分之百相信,“陷井就在你的腦子裏”。上完“課”,戴笠問歐陽劍有無困難,歐陽劍已經信心倍增,愉快地回答,還沒有和毒蛇見面呢,有困難再來請求。于是,彼此哈哈大笑。
一切果如戴笠所料。第一次見面,雙方隻是了解證實對方身份,并約定過兩日到虹口海軍俱樂部進行第二次會談。臨分别,佐藤送歐陽劍一大捆東西,歐陽劍帶回蘇浙行動委員會辦公大樓。戴笠一聽,勃然大怒,指着歐陽劍的鼻子大罵:“你怎麽會将毒蛇贈禮不加考慮地帶回來了?那還了得嗎!”戴笠越說越急,連聲音也吵啞起來。當即由行動技術專家餘樂醒在樓下大院裏加以各種引爆試驗,終于證明不是炸彈,折開點數,竟是一萬元法币。
一場虛驚,頗使歐陽劍不快。戴笠由此又引出一通宏論,解釋說:“老兄沉着應變的精神可佩,我的警惕過頭也是不得已。過慮則愚,過敏則亂,不如此則怠,不認真則萬事無成。全勝而敗不如積小勝而大勝。劍及履及,步步以慎敵之心,則有備無患。反之,掉以輕心,事無不敗之理。”說完這番充滿哲理的話,戴笠還劍拔弩張的字體寫下上述之詞贈歐陽劍。如此一來,歐陽劍不但轉嗔爲喜,而且對虹口之約勇氣倍增,心明如鏡,毫無後顧之憂。
歐陽劍第二次赴約,佐藤武夫開始抛出底牌,急欲了解四件事:一是中國統帥部之抗戰決心如何?二是對日作戰之動員兵力配備如何?三是九國公約之制裁倡議是否出自宋子文部?四是對陶德曼奔走和談的看法?歐陽劍按戴笠事先部署,以下次作答爲借口,約定兩日後再談。第三次赴約前,戴笠指示歐陽劍,引蛇上鈎已成,但要嚴防脫鈎,關鍵在假戲真做,以解對方燃眉之急,而且附帶目的在于騙取一筆巨款,以充軍饷。别動隊萬人所需,如有二百萬元到手,則兩年饷糧無虞,這一任務必完成。據此,歐陽劍閉門造車,寫好四題的答複提綱,經戴審定修改,囑咐留存底稿,上報校長備案。
第三次虹口會議,歐陽劍抛出第二題,騙取日方同意支付二百萬元的承諾,并當場由佐藤在名片上簽字。戴笠認爲日本人素來小氣,佐藤在華北從來沒有這麽痛快過。二百萬元的兌現難免有變。
果然,第四次會談,二百萬元現款未能到手,雙方周旋的結果是四題總代價爲四百萬元。
第五次會談,歐陽劍隻拿到四十萬元現款,餘下的三百六十萬元佐藤隻同意開支票,條件是歐陽劍必須把另外三題答案交出。戴笠評價四十萬元可作小勝,反諜大勝的考驗是三百六十萬元支票能否兌現。
第六次會談在赫德路某号進行,這處房屋是特務處周大成之堂弟--特務周小聰租賃的,因租期于下月期滿,戴令其悄悄地搬走,騰空作爲會談地點,并開始利用這處地方爲幹掉佐藤預作準備。這項計劃連歐陽劍也沒有預知。由此可見戴笠謀劃之深遠,确有神出鬼沒之功。這次會談,佐藤示出支票,但提出須在三五天後提取,且須按九折支付。然而卻不能轉出戶頭。這一次,佐藤又抛出一個新問題,要求歐陽劍作爲内應,暗殺宋子文,答允可以先付十萬酬金,事成之後不會少于百萬之數。此題歐陽劍佯作應允,回來後當即向戴笠彙報,戴不禁大吃一驚。
戴于是問歐陽劍,這出戲是不是到了收場的時候,我看毒蛇提出了宋子文,一定還有更大的陰謀,使我們提高警惕,要加強對領袖、何部長的安全戒備。我們引蛇上鈎,不止于騙款,更大的目的是在華北給他滑掉了,這次不容許再滑掉。
戴接着分析:“對楊振華這位參謀長,我很不放心,假如他向毒蛇方面說了什麽話,你和活動就會被他們監視,接着也會對你下毒手。你考慮過沒有。”
歐陽劍被戴笠如此一提醒,不禁毛骨悚然。當即,戴笠下令由歐陽劍去安排,就在赫德路會談地點除掉佐藤武夫及其一夥,外圍行動由戴吩咐趙理君、周小聰等去幹。
第七次會談,歐陽劍再次“騙取”了五萬暗殺宋子文的酬金,并約定第八次會談仍在原址。
歐陽劍回來後,興高采烈向戴笠彙報了會談的全部内容,并提出第八次不管能否得到佐藤許諾的四百萬元酬金,都得下手,免得夜長夢多。
戴笠點頭答應,并令沈醉立即召來毛人鳳、趙理君、王兆槐來商議具體暗殺問題。
趙理君道:“待歐陽同志進去以後,我帶一大批同志埋伏在附近,封鎖所有可以逃走的出路。我建議,到了一定的時候,希望歐陽同志能及時撤退,免得誤傷了自己人。”
歐陽劍道:“這倒不難,會談地點有間廁所在屋後,可以從那裏翻牆逃出,到時候我出來不要開槍就得了。”歐陽劍說罷自個笑了。
王兆槐擔心道:“到時候你想什麽辦法去廁所?”
趙理君瞪一眼道:“笨蛋,還當特務,他不會說去廁所拉屎嗎?”
王兆槐受到揶揄,臉紅了。
歐陽劍笑道:“别小看借故去小解這小事,真要做得得體不引人懷疑,還真不是一件易事呢。”
戴笠揮手道:“好了好了,不要談這些了,說說正事罷,趙理君同志,你還有什麽話要說螞?”
趙理君道:“沒什麽要說的了,保證能完成任務,隻是有一點要請示,是要活的,還是全部打死?”
戴笠道:“能抓活的當然最好,不過,佐藤一定要打死,這人很頑固、狡猾,抓住了也不會說什麽,不如趁早除掉,免得留下後患明白了嗎?”
趙理君、王兆槐道:“明白了。”
戴笠見毛人鳳一直不發言,一付郁郁寡歡的樣子,問道:“人鳳兄有什麽高見?盡管說出來。”
毛人鳳見問,于是清清嗓子道:“我看,這事還不能樂觀太早,我想如果在第五次或第六次動手最好,我估計他第七次可能不會來了,結果還是來了,可惜的是我們坐失良機。”
大夥兒異口同聲:“爲什麽?”
毛人鳳看看歐陽、趙、王,臉轉向戴笠的時候眼皮垂下來,道:“淞滬戰場上中國軍隊形勢嚴峻,陶德曼和談調停也沒有了着落,佐藤許諾的四百萬元我們隻拿到四十六萬元,我想,我們中了佐藤的緩兵之計了。”
衆人驚道:“這不可能罷?”
毛人鳳見衆人都持否定态度,想了想說:“我也沒把握肯定,隻是猜測,還是讓明天的事實回答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