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淩晨五點,露西乘太空梯下到衛星地面站時,淩霄已經來了。露西見了他,冷冰冰地說了聲淩教授“早!”就到實驗艙去了。淩霄坐到自己的工作艙後面,百無聊賴地翻着艙葉面上的一撂資料,翻來翻去,自己也感到很沒意思起來,于是又開始翻工作屜了。透過實驗艙監控電視,露西不經意回眸看見淩霄在右手最下面的一個工作屜裏,翻出一大堆舊的計算機盤碟,有磁盤也有光盤,盤碟雜亂無章地堆在淩教授面前,露西忽然有了一種想吃的欲望。這時她似又看見他拿起一張磁盤,意念驅使她把保護讀寫槽的鐵舌去掉,然後将塑料盤殼輕輕掰開,有如魔術般盤芯便無聲地滑落在她手中了。一紅色實驗試管徒然破碎了,她捏着盤芯中央鐵皮覆蓋着的地方把它舉到眼前,室内的光很柔和,塗了磁粉的菲薄的塑料圓盤上,泛動着一層油膩膩的亮光,烏紫烏紫,增強了露西要吞噬它的念頭。至于光盤,就更不用說了,盤面折射出的五顔六色的光暈本身就是一種難以抵禦的誘惑。露西想像着光盤咀嚼在口中的感覺,格蹦格蹦的,比啃硬核桃脆生。露西有這種念頭已經許久了,但她一直在抑制着自己的念頭。她在曆史資料中曾讀到20世紀就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有人靠吃泥土度日,幾天不吃泥土就渾身沒勁兒;有人還吃瓷器或偏食毒蟲、螞蟻;結果他們被認爲是怪人,然而要他們的體内并沒有發現與常人有什麽異樣。露西也不承認自己與别人的異樣,可不知爲什麽,她飄飄然走進了實驗艙,一看見淩教授坐在電腦前,便産生了吃生化藥劑及光盤的願望,這種願望來得徹底而又頑強,像那些吸--毒者,無法控制,無法排斥。多少次了,露西都在和自己的這個想法搏鬥着,終于,露西有點抵制不住了,這個念頭仿佛是什麽人強加給她的,令她不能拒絕。裸露的磁盤和藥劑、試管七零八落地散亂在桌子上令她目不忍睹,她揀起一片,塑料薄膜顫顫悠悠的,像是一個活物,叫她不忍心下口。她不知所措地将磁盤和藥劑、試管扔到一邊,站起身走到舷艙前,舷艙外是幽藍星星點點的城市璀璨燈火。時鍾指向八點。衛星城卻是滿眼的綠色。綠色的并不一定都是植物,如今所有的太空建築物的表面,都塗有一層含有豐富的葉綠素的新型塗料,這種塗料能替代樹木花草進行光合作用,又能使衛星城變得更整潔更漂亮。不過,衛星城中的人卻越來越疏遠了。露西想起昨天晚上與“白雲騎士”談過的一個話題,一個關于“繭居人”的話題。“白雲騎士”告訴她,他很早就知道她上一個名揚世界的西方女性神童,在互聯網絡上見過她的照片。可露西說我并不認識你呀。“白雲騎士”說你不認識我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大家都太缺乏聯系了,随着計算機和外太空通訊衛星(22世紀中葉--23世紀初人類新建火星航天發射站;也成功發射了繞土、木、金遠至海王、天王、冥王諸太陽系的航天器)的發達,人類越來越缺少面對面的交流了,人可以不出家門地完成工作,接受教育,購買商品,人越來越嚴密地封鎖住自己,“繭居”成了人類普遍存在的現象。什麽叫“繭居”?露西問。你不覺得人已經變成了蠶繭裏的蛹了嗎?人類用自身吐出的絲--高科技--層層束縛住自己,使自己遠離了社會。人們好像什麽都知道,他們--不,也包括你我,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假的,現實可以虛拟,情感可以虛拟,還有什麽可以不虛拟呢?我們如何才能活得更真實些?“白雲騎士”,作爲一個動漫影視作家,你是離不開虛拟現實的,否則你的動漫影視作品就無法傳播,你冒險探索太陽系外其它宜居星球也就失去了其意義--也就無法生存,難道不是這樣嗎?露西小姐,你又錯了,在虛拟現實産生以前,各國文學一直是以本國母體言語或文字作爲載體的,那時的文學同樣具有非常廣泛的讀者,同樣有着極強的生命力。難道枯燥的文字比這頭盔上橫七豎八的電極還有威力?露西看了一眼地闆上的頭盔說。藝術的感染力是不應該依賴電流刺激的,“白雲騎士”說,藝術所表達的是人對人生的感悟,這種感悟需要人們用一種悟性來汲取,對一個超智能殺人機器,無論用多大的電流也是不能激起他的同情心的。我不能感受到藝術的美,是因爲我的悟性太差嗎?露西問。是的,人應該敞開自己,向所有的同類開放自己的心靈。藝術,作爲人類心靈的表現,原本就是一個敞開的世界。可是今天,人類卻鎖閉了自己,隔絕了自身與外界的對話,如此發展下去的最終結果,隻能使人變成蛹,變成蟲子!可蛹總會變成蛾子,從繭殼中突破而出的。是啊,人總有一天會突破而出的,“白雲騎士”異常堅定地說,露西小姐,時間不早了,你該休息了,咱們改日再聊吧。“白雲騎士”說完,挂斷了電話,屏幕上他那堅毅而英俊的面容也随之消逝了。是呀,人總有一天會突破而出的。露西想着,忽然記起來今天是和外層空間實驗室通話的日子,于是她打開左面牆上的遠程監控器,在監控器亮起的那一瞬間,外太空實驗室主管奧克利福特工程師已經站到她和淩霄二人面前了。我們的研究進展如何?奧總!露西問。一切正常,教授,奧克利福特工程師回答,目前我們正向太陽系外另一個地球的“兄弟”--行星“開普勒-22b”、及鲸魚座t恒星發射大功率電磁波束,期待着對方盡早作出反應--如果有高智能生命體的話,他們會作出反應的。很好,久立一旁的淩霄贊許地說,希望你們同時做好對天狼星座“小綠人2号”、鲸魚座m-3的觀察,并盡可能地與之建立通訊衛星聯絡。“--‘小綠人2号’離太陽系最近也在6‘7光年之外,地球的‘兄弟’--行星‘開普勒-22b’約600光年;而m-3離我們太遠了,估計聯絡更難以實現。盡力而爲吧,淩霄、露西二人異口同聲地說。一萬三千光年,對這個時代來說的确遠了點,但爲了兩萬六千年的回信,這項工作還是值得做的。淩教授繼續埋頭工作,露西看着教授及奧克利福特身後忙碌着的研究員們的身影,看他們在失重的狀态下輕飄飄的動作,她的心也像他們的行爲一樣輕飄飄的沒有着落,如果一切真的像“白雲騎士”預言那樣,遲早有一天會被打破,那他們今天所做的事情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了嗎?人類花費了千萬年建立起來的太陽系文明在頃刻之間化爲虛無,失去了科學的人們将面臨怎樣的一種狀态,露西确确實實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