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先是漫不經心的掃過這些植物,随即視線漸漸凝重起來,那樹下稀稀落落的幾棵秧苗,不是茄子麽?
還有那一邊,像是野草一樣散亂在道路兩側的,不是豌豆苗?
她越發仔細,一眼眼望去,登時發現了諸多不同,這看似原生态的野外叢林,居然種植了不少作物。
穿過這一片郁郁蔥蔥,眼前突然一亮,大片的陽光通過帳篷行宮頂部的天窗灑落,盡皆映照在了下方的一個少年身上,他身穿白色長袍,手裏拿了本書,半卧在地毯之上,神情舒适。
帶路的軍官深深的彎下了腰,“殿下”
阿齊茲王子擡起頭,他生的典型的中亞人的輪廓,五官鮮明,眼窩很深,十分英俊。
蘇曼微微一怔,倒是沒想到這位阿齊茲王子會這麽年輕,看上去,也就和自己一般大,而且他面色過白,看着卻是有些先天不足。
他面露微笑,坐起身,對着幾人友好的伸出了手,示意他們坐下。
蘇曼和包子陵對視一眼,從善如流的坐在了阿齊茲王子的旁邊,前方的矮榻之上,擺放了各色水果,有粉紅的火龍果,深紫的布朗,新鮮的草莓猶然帶着露水,看的人食指大動。
阿齊茲王子緩緩的開了口,說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語:“這一份,是你們誰做的?”
随着他的話,包子陵的視線再次落到了阿齊茲面前那一盤炒的金黃噴香的蛋炒飯上,心裏怪異的感覺再次湧現——他精心烹饪的牛扒沒有入選,蘇曼随手做的蛋炒飯居然成功釣起了阿齊茲王子的胃口
蘇曼淺笑道:“是我,殿下。”
“哦?”阿齊茲王子興緻頗濃的看着她,彬彬有禮的問道,“請問您芳名
蘇曼凝視着他的眼睛,就是這個少年,就是他,在她還不夠強大的時候,拐走了她的父親,讓她舉目無親,她一字一頓的念道:“蘇,曼。”
阿齊茲王子笑容越發濃厚,臉上現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他輕聲道:“那蘇杭師傅,和您是什麽關系呢?”
蘇曼沉默片刻,輕聲道:“父女,他是我父親。”
阿齊茲的兩隻眼睛彎到了一起,宛如兩隻月牙,讓人輕易看出他心中的喜悅,“果然,我一吃這蛋炒飯的味道,就吃出來了,我知道你,蘇師傅,跟我講過你的事情。”
蘇曼微微垂下頭,表達對這位王子殿下的敬畏。
蛋炒飯,不錯,就是蛋炒飯,她相信,也許蛋炒飯不是蘇杭做的最好吃的東西,卻一定是他最拿手的,在十餘年的歲月裏,反複的做着同樣的蛋炒飯,蘇杭做的蛋炒飯,早已經深深的打上了他的烙印。
火候,颠鍋的時機,加入配菜的次序,每一樣都足以影響蛋炒飯的味道。
蘇曼堅信,蘇杭既然把這位阿齊茲王子的厭食症治療妥當,那一定和阿齊茲相處了不短的時間,那麽,他一定做過自己最拿手的蛋炒飯。
所以她豪賭一把,卻是有至少八成的把握的,現在,她賭赢了。
“你的蛋炒飯,我嘗了,味道很好,”阿齊茲王子沒有過分贊譽也沒有诋毀,隻是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想法,頓了下,他大方的問道:“你有什麽願望?
蘇曼微微傾身,“我聽說,王子的考驗,一共有兩關。”
阿齊茲王子的眉毛挑了挑,興緻勃勃:“你要做一道菜給我吃嗎?”
蘇曼微微一怔,阿齊茲王子的話裏,似乎帶了些躍躍欲試,和她設想中的不以爲然完全不同,她下意識的擡眼看去,阿齊茲王子也恰好向着她看過來,黑眼珠中滿是興味盎然。
蘇曼低頭:“是的,我想做一道我的菜,給您品嘗,還有,我身邊這位,是我的師兄,他也爲您做了一道菜。”
包子陵沉默着把自己手裏的托盤送了上去,立刻有侍者上前爲王子殿下打開了蓋子,阿齊茲王子随意的掃了一眼,不甚感興趣的道:“好吧,他也可以進入第二關。”
這語氣,蘇曼擔心的看向了包子陵,卻見他一臉淡然,不由佩服萬分。
兩個人站起身,準備回到廚房裏繼續做菜,阿齊茲卻喚住了他們:“你們可以先在我這個園子裏選好食材。”
蘇曼和包子陵對視一眼,均有喜色浮現,這園子裏的食材可都是活的,從植株上剛剛摘取的食材,自然最是新鮮不過,二人對自己要做的菜,又多了幾分把握。
兩個人分頭行動,蘇曼卻開始彷徨起來,她突然想到,蘇杭怕是和這位阿齊茲王子一起待了不少的時間,不然以蘇杭那近乎并不多言的個性,阿齊茲絕對不會說出,從蘇杭口中聽過她的話來。
換句話說,蘇杭會做的菜,這位阿齊茲王子怕是已經吃了個遍。
蘇曼直到這個時候,才明白了包子陵等人面對阿齊茲的壓力——你會做的菜,他都吃過,而且吃的,肯定比你做的還要好
這還怎麽做?
蘇曼心中慌亂,實在不知道做什麽好,隻覺得她掌握的幾百道菜色,拿出來一道,必然是蘇杭會的,必然是蘇杭做過的。
半晌,遠遠的傳來了包子陵的呼叫,蘇曼穩了穩神,知道自己必須拿出個章程來。
她臉色一沉,既然現在還不知道做什麽,那就所有的食材都取一遍吧
她拎起了籃子,在叢林中穿梭起來,番茄青椒,四季豆荷蘭豆,凡是看到的,都要摘取一二。
很快,她手上的大籃子裝了個滿滿當當,蘇曼這才順着包子陵的聲音尋了過去,二人重逢,下意識的看向了對方的手上,都不由一愣。
蘇曼的手上食材爆滿,包子陵卻一手拎了一條綠油油的苦瓜
在所有蔬菜中,苦瓜怕是最不讨喜的了,正常人都不愛吃,更何況是阿齊茲王子,蘇曼有點想不通,包子陵怎麽會選了這麽個菜色。
不過她也沒多問,對着包子陵點了點頭,二人一起向外走去。
帶路的軍官看到兩個人過來,向着兩個人的手上掃了掃,看到蘇曼提着的籃子時,額頭青筋暴突,明顯不悅,卻還是忍住了,轉身,大步的在前面帶路
兩個人再次回到了廚房中,包子陵拿起苦瓜就開始操作,蘇曼卻對着一大籃子的蔬菜發呆,做什麽好呢
她下意識的開始回想和阿齊茲王子見面的種種,心中漸漸的拿定了主意,說起來,中亞地區的飲食和内蒙西藏頗爲相似,因爲這些地方,曆史上都是以遊牧爲主,所以吃的主要是牛羊肉。
像是赫赫有名的土耳其烤串,羊肉手抓飯,都是以羊肉爲主要食材。
所謂故土難離,阿齊茲王子無論吃過多少大廚做的絕頂美食,最習慣的隻怕依然是家鄉口味。
而前面那兩位之所以失敗,卻是過于拘泥不知變通了。
蘇曼回憶起阿齊茲王子面前的矮幾上擺放的各色水果,再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不會錯,阿齊茲王子一定是喜歡爽口的食物。
想要保留羊肉的鮮味,又要十足爽口,蘇曼越想越是爲難,羊肉的烹饪手段往往是紅燒爆炒,爲的就是用濃重的烹饪手法壓制住羊肉本身的腥味。
她下意識的向着包子陵看去,後者已經切好了苦瓜,準備下鍋了,蘇曼眉毛一挑,一下想起了上一次,包子陵技壓群雄時做的羊肉湯鍋
對這世界上堪比羊肉鮮美的唯有魚肉了,羊肉做的爽口不容易,魚肉就簡單多了
蘇曼立刻動起了手,把那一籃子蔬菜隻選了一樣,另選了幾條鮮魚,鳙魚,這是學名,北方叫胖頭,南方叫花鲢。
南方的叫法固然風雅,北方的叫法卻更接近真實,胖頭胖頭,可見這種魚的魚頭比較大,差不多占據了整條魚身的三分之一,四川火鍋的分類中就有一個專門的魚頭火鍋,吃的就是花鲢魚頭。
很多人都喜歡吃花鲢魚頭,卻不知道爲什麽好吃,蘇曼把魚頭撬開,在腮的下方,有着透明的魚脂,仿如凝凍,其實就是一種類似豬蹄肉皮的膠原蛋白,花鲢魚頭好吃,就是因爲這魚凍比旁的魚都要來的多些。
蘇曼一共取了三條魚的魚凍,魚頭魚身,用水焯過後,開始熬湯
她準備做的,是一道魚蓉羹,平時做的魚蓉羹,其實用的是魚肉,做出來細滑爽口,鮮嫩無比。
蘇曼卻仗着阿齊茲有錢有勢,材料豐富,索性于票大的,隻取魚凍來做,這樣做出來的魚蓉羹入口即化,口感更佳。
蔥姜必備,隻是不知道阿齊茲王子是否挑食,不敢多放,每樣意思意思的放了10又都切成了碎末,加點陳皮别有風味,同樣切碎了。
所有的菜裏,她隻用了絲瓜,爲的就是絲瓜本身味道不大,同時口感潤滑,可以和魚蓉羹完美結合,這個主要是調色用的,畢竟全白色的魚蓉羹也難以讓人提起胃口。
放油,煸炒了下陳皮和蔥姜碎,出香味以後,加入熬好的乳白色魚湯,接着是鹽,白胡椒粉,最後加入魚凍和絲瓜粒。
盛出後,蘇曼選擇了用玻璃碗盛放這一碗魚蓉羹,一眼望去,半透明的魚羹内,懸浮着粒粒宛如翡翠的絲瓜粒,恰如白玉翡翠,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