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放下手裏的蘑菇烤串,扭頭看向了身旁的歐陽明媚,肯定的道:“你們認識我。”
從歐陽明媚一開始的自來熟,到比賽過程中的處處關心,乃至到了塵埃落定的現在,他們兩個,一個奪取了最後的勝利,一個也被評委們高度評價,不去和節目組溝通以後的安排,卻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
而最明顯的證據,還是當蘇曼問出烤串的制作方法時,歐陽明媚毫不猶豫的作答,敝帚尚且自珍,何況是一道頂級美食的做法和配方
一切種種都表明,歐陽明媚和包子陵是認識她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奔着她來參加這次比賽的
歐陽明媚讪笑兩聲,退了兩步,包子陵鼻子裏輕哼一聲,“還不算笨。”
蘇曼瞥了他們一眼,沒有繼續追問,既然對方有備而來,自然會主動道出一切,就看誰沉不住氣了。
她邁步向着垂涎半晌的羊肉湯鍋而去,從剛才起,蘇曼就在觀察,圍在羊肉湯鍋旁邊的廚師們都一一品嘗過了湯鍋的味道,卻還戀戀不舍的徘徊不去,讓她對這一鍋羊肉湯鍋起了極大的好奇心,到底是什麽樣的美味
蘇曼站在湯鍋前,低頭看去,湯鍋裏的粉絲和青菜都已經被人撈于,隻剩下了一鍋乳白色的清湯。
蘇曼拿起了一個勺子,舀起一勺,小心的啜了一口,瞬間,舌尖上像是炸開了一個小小的爆竹,一股極其鮮美的味道從舌尖炸開,向着全身蔓延而去。
大腦停止了思考,所有的思維都停止在了舌尖帶來的感受上,那不是酸甜苦辣鹹中的任何一種味道,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
鮮
歐陽明媚仿佛知道蘇曼的感受,在她耳邊輕聲道:“以鲫魚和羊肉做鍋底,做出來的自然鮮了。”
她撸起了袖子,拿起筷子在鍋底撈了下,夾出一條小小的鲫魚來,細細看去,那巴掌大的鲫魚居然被切成了麥穗花刀,魚肉隻有米粒大小,蘇曼的瞳孔一縮,好強悍的刀工。
唯有如此刀工,才能把鲫魚中的魚鮮味全部釋放出來。
俗語說,臭魚爛蝦,下飯的冤家,這裏的臭魚,指的就是小魚小蝦,魚蝦越小,味道反倒越鮮。
鲫魚自古就是做湯的佳品,和其他魚相比,這種魚刺多,如果紅燒或者清蒸,魚肉極易卡嗓子,但是上天并沒有抛棄它,鲫魚做湯乃是大補。
水中鲫魚,陸上羊肉,羊肉在所有的肉制品裏,以它獨特的膻味而聞明,但是加工得當的話,這膻味又會轉化成絕妙的鮮味。
以鲫魚加羊肉,做出來的湯底,一魚一羊,可不就是個鮮字麽
蘇曼輕歎着放下了勺子,心中的猜測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
蘇杭曾經說過,有極少的一些人,是上天眷顧的寵兒,他們的五感極爲靈敏,這樣的人,做了廚師,可以做出常人搭配不出的美味。
原因很簡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感,就是平時說的口輕口重,口輕的人,意味着對鹽的味道更敏感些。
每個人都可以當做一台天平,而有的人分度是,有的人可能就是l毫克,做菜的時候,調味料少了,去不掉食材本身的腥氣,烘托不出食材的美味,調味料多了,又可能掩蓋住食材自身的香味。
而口感越是精确的人,做出來的菜,就越有可能達到調味料和食材搭配的最佳配比。
這種人,可以稱之爲廚藝天才。
顯然,歐陽明媚和包子陵,就是這樣的天才。
蘇曼心中并不如表面上這般鎮定,心中跌宕起伏,難以平靜,她對這次主持人選拔,原本志在必得,她自認憑借自己中西兩方面的造詣,在五星級酒店掌勺的經曆,至少有五成的把握可以奪得最後的勝利。
可沒想到,她不但沒有赢,還被人以對優勢打敗,而且并不是那種有着幾十年經驗的老廚師,而是兩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
蘇曼意識到自己學廚以來一帆風順,乃至少了些挫折,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樣也好,沒有什麽比事實更會講道理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這僅僅是中國,世界上呢,美廚大會呢?
蘇曼升起了嚴重的危機意識,也許,美廚大會的新人王,并不如想象中容
蘇曼挺起了胸膛,邁步向外走去,她時間不多,要更加努力才行
歐陽明媚兩道細長的眉毛皺到了一起,她忍不住出聲喚住了蘇曼:“蘇曼你就不好奇我們是什麽人嗎?”
蘇曼腳步一頓,側過身子,定定的看着歐陽明媚:“你如果想說,早就說了,現在還不肯說,自然是因爲我還不夠資格。”
她頓了一下,目光轉回,望向遠方,輕笑一聲:“這次主持人選拔,怕也是對我的考核吧。”
歐陽明媚嘴唇動了動,一雙大手穩穩的壓在了她的肩膀上,包子陵清秀的臉上帶着和年齡不符的沉穩,阻止了歐陽明媚的再次開口,他輕聲道:“你很聰明,不過,從你的表現看,你怕是很難超過我們了。”
包子陵的視線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蘇曼做的玉米濃湯和紅燒黃花魚上。
蘇曼揚起頭,看着他,一字一頓的道:“兩年前,我甚至還不會切菜,現在,我已經有資格站在這裏,我相信,以後我一定會更強,我的目标,并不是你們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我自己”
話罷,她昂首挺胸,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蕭淩看着她的背影,把最後一個培根蔬菜卷塞到了嘴巴裏,鼓囊囊的臉看着十分可笑,一雙眼卻明亮動人,帶着滿滿的笑意。
看着蘇曼的背影即将從門口消失,歐陽明媚掙開了包子陵的鉗制,放聲大喊:“我們沒什麽,你要小心一個姓祝的年輕人”
包子陵平靜無波的眼中也劃過絲絲漣漪,他用着隻有歐陽明媚聽到的聲音,低低的道:“到底是被兩個師叔看中的,天賦差了點,人倒是可取。”
蘇曼越走越急,直到奔出了電視台門口,已經淚流滿面,她臨走前的一番話,是宣告,亦是試探,而歐陽明媚和包子陵二人并未反駁,讓她證實了一個不願意相信的猜想。
這兩個謎一樣的天才廚師,從一開始就讓她有一種熟悉感,這種熟悉感,她隻在蘇杭身上感受過。
歐陽明媚在宣告自己要做虎皮青椒時的毫不設防,在對她講解蘑菇烤串和羊肉湯鍋的秘密時的大公無私,都隻因爲她對自己有着絕對的自信——
自信哪怕是同樣的材料和配方,她做出來的也要勝過蘇曼一籌
這和蘇杭帶給蘇曼的感覺完全一樣。
一番試探後,她十分肯定,歐陽明媚和包子陵,來自于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應該是蘇杭呆過的地方
隻有那個地方,才能培養出這樣的天才廚師。
而她現在,雖然達到了考核标準,卻還不被那個地方所接納
那個地方,很可能就是蘇杭的容身之處
蘇曼止不住眼淚滑落,終于有了蘇杭确切的消息,她也有了明确的奮鬥目标——
不斷超越自己,直到超越歐陽明媚,超越包子陵,還有那個神秘的姓祝的小子,她就可以見到蘇杭了
蘇曼越走越快,臉上的眼淚越來越少,神情逐漸堅定,帶着破除一切的決心,她可以看到面前的一堵堵牆,而她則義無反顧的沖向前方,直到打破所有藩籬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鳴叫起來,蘇曼腳步一頓,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微微錯愕,是陶銳。
從她住到沈家後,母親陶銳每周固定在周末給她打一次電話,隻是母女也沒什麽話講,往往是陶銳問完三句話,最近怎麽樣,吃的好麽,穿的暖和麽,兩個人沉默半晌,便結束了通話。
蘇曼也自覺的在每周陶銳要打電話的時間,呆在沈家,她很明白打電話卻找不到人的抑郁,何況陶銳的精神,和正常人又不一樣。
雖然蘇曼的手機上一直有陶銳的号碼,卻從未在外面接到過陶銳打來的電話。
蘇曼按下了接通鍵,陶銳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曼曼?你在什麽地方?
蘇曼左右張望了下,報了地名給陶銳,陶銳立刻道:“你站在那裏别動,我派車去接你過來。”
蘇曼眉頭皺起:“你告訴我地方,我打車過去好了。”
陶銳停頓一下,說了一個地名,蘇曼眉頭蹙的更緊,那是一個高檔小區,住的至少都是中産階級,她心中疑窦重生,難道在沈家之外,沈諾和陶銳另有住處,而她回來半年多,隻在第一天見了一次陶銳,莫非,她偶爾回北京,卻不見自己?
這個想法,讓蘇曼莫名的不快。
蘇曼打了的,心事重重的闆着臉,父親下落渺茫,母親近在咫尺,卻宛如天涯,這一輩子和上一輩子,似乎并無區别,看着車窗上倒映出的年輕的臉,蘇曼強迫自己的嘴角不斷的彎上去,“你行的,一個人,也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