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恍然大悟,沒想到一道簡簡單單的清炒蝦仁也有這麽多學問,林大廚随即把水倒了出去,看着越發清澈透明的蝦仁,蘇曼心服口服。
林大廚又拿起了小調羹,分别放了點鹽和堿:“泡上十五分鍾,沖去鹽和堿,堿的味道比較大,要多沖幾次,泡過以後的蝦仁,口感會更有彈性。”
吩咐完畢,林大廚一拍腦袋,叫了起來:“哎呦,瞧我這記性,沖于淨以後,記得用牙簽把蝦線給挑掉。”
蘇曼認真的點了點頭,一雙緊緊的盯着她面前的這一小盆蝦仁,費了這麽多功夫,她對這一小盆蝦仁已經生出感情來。
人都是這樣,耗費的精力和時間越多,越不舍得割舍,爲什麽很多相處多年的情侶,明明已經不可能再相處下去了,卻還戀戀不舍,要多次分手,一次次的在心頭割肉,才能最後決裂。
做菜也是這樣,每一道菜,從最初的采購,到清洗,切丁切塊,準備配菜,到最後的下鍋爆炒,越是複雜,就越是凝聚了廚師的心血,也就越有成就感
二十分鍾後,蘇曼帶着去了蝦線,沖洗于淨的蝦仁,再次找到了林大廚,林大廚笑了,這次他完全放手,讓蘇曼自己施爲:“加一點鹽,蛋清,還有澱粉,攪拌好了放冰箱裏鎮十分鍾。”
蘇曼痛快的應了,弄好了以後,把裝着蝦仁的小盆上蒙上一層保鮮膜,小心的放到了冷藏室,接着就守在了冰箱前,隔上一會,就看一眼手表。
林大廚忙過一會後,一回頭,便看到蘇曼這副眼巴巴的模樣,心中一軟,某個角落瞬間坍塌。
他當初剛學菜的時候,也是這樣,每做一道菜,他盯着鍋不斷的吞着口水,等着菜出鍋,瞄一瞄左右無人,趕緊撈上一口嘗嘗,他十分能體悟到蘇曼的心情。
不過,他也隻是對炒制出香味的菜肴感興趣,這丫頭,能守着冰箱門寸步不移,還真是奇葩了。
他對馮子期的眼光徹底的佩服起來,同時還有了一絲嫉妒,像是新收的八零後小徒弟們,哪個有耐心這樣守着一道菜,早就不顧他的交代,跑去和别人聊天打屁去了。
這小丫頭做徒弟,可真是不錯
蘇曼盯着手機,看着分針跳動一下,趕緊把冰箱打開,拿出了冰鎮了十分鍾的蝦仁,巴巴的送到了林師傅面前,熱切的看着他,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林大廚微微一怔,這模樣,可真像是家養的小貓,等着主人喂奶,他好笑的伸出手,拍了拍蘇曼的肩膀,接過了她手裏的蝦仁:“這次我來炒,下次你就要自己動手了。”
蘇曼小雞啄米樣的連連點頭。
林大廚把鍋架了起來,卻不忙點火,指着手邊的小盆蝦,“等下我們就能看到你的澱粉和蛋清放的怎麽樣了,澱粉多了,蝦仁就于,蛋清多了,炒的時候就會飄絮,但是澱粉和蛋清放少了的話,蝦仁又不夠滑嫩。”
蘇曼凜然,盯着那一小盆蝦仁,瞬間起了敬畏之心,這玩意看着簡簡單單,可就跟走鋼絲一樣啊,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怪不得蘇杭一直強調火候,這個火候,不單指上竈時的竈火,應該還包含了添加各種輔料的分量。
林大廚看着蘇曼被吓得戰戰兢兢的樣子,暗自好笑,終于點開了火,“這是最後一步,也很關鍵,我們要用滑油把蝦仁炒熟。”
蘇曼又是一凜,這道清炒河蝦仁在她心中瞬間飙升到了五星級的難度,像是宮保雞丁,也不過是四星難度。
滑油,她聽蘇杭講解過,這是專業廚師烹饪的一種手法,在家庭燒飯中倒是很少用到。
所謂的滑油,就是把油加熱到三成熱,大概和開水的溫度差不多的時候,把菜放進去,轉小火慢慢的炒熟。
簡單說,就是油溫很低。
這種烹制手法,多用在類似蝦仁,肉丁需要保持口感滑嫩的菜肴上,有時候拌涼菜也會用到,比如嗆拌卷心菜。
蘇曼雖然知道,卻沒怎麽練習過,她極是感興趣的睜大了眼睛,看着林大廚施爲。
林大廚把鍋微微燒熱後,調成小火,把蝦仁倒了進去,鐵勺在其中不斷的滑炒,這種時候,油溫本就不高,自然用不上颠鍋了。
蝦仁很快微微泛白,林大廚把蝦仁盛盤,蘇曼喜滋滋的看了看蝦仁,又看了看林大廚。
林大廚又笑了,“你看我做什麽,這道菜還沒做完呢。”
蘇曼大固,這還沒做完啊
林大廚把火開到中火,在留的底油裏加入了翠綠的蔥段,煸炒出香味後,把蝦仁倒入,對着蘇曼吩咐道:“水澱粉”
蘇曼趕緊調制出了小半碗水澱粉,那邊林大廚手不閑的颠了幾下,把水澱粉嘩啦一下倒了進去,片刻之後,終于出鍋
看着烹制好的蝦仁一個個晶瑩剔透,帶着淡淡的粉色,搭配翠綠的蔥段,看着分外誘人。
蘇曼一吸鼻子,屬于蝦仁獨有的鮮香氣息立刻撲鼻而來,她陶醉的道:“真香啊”
林大廚哈哈大笑,主動的遞了雙筷子給蘇曼:“嘗一嘗。”
蘇曼立刻夾了個蝦仁入口,彈,清爽,滑嫩,說不出的爽口美味,她的眼睛一下眯了起來。
其實仔細計算一下,這一道清炒蝦仁,哪怕不算最初剝蝦的工序,也需要整整半個小時才能炒制妥當,能不好吃麽
林大廚吩咐道:“好了,今天這道清炒蝦仁就由你來做了,剝蝦叫他們剝,其他的你自己動手。”
蘇曼連連點頭,知道這是看在馮子期的面上,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林師傅,那個,馮師傅是做什麽的?我看他每天都很累的樣子。”
馮子期給她講解的時候,都站的比較近,他身上總是帶着濃郁的酒味,同時,蘇曼也注意到,馮子期張開的眼中遍布血絲,似乎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林大廚一臉詫異:“你不知道?”
蘇曼誠實的搖了搖頭,林大廚輕歎一聲,“馮師傅是我們北京飯店最好的廚師——”
蘇曼半張嘴巴,難以置信,她知道馮子期的廚藝很高,可是沒想到,居然會被一個中餐部的主廚擡舉到了如此高的地步
北京飯店最好的廚師
她可是知道北京飯店裏卧虎藏龍,她幾乎在每個餐飲部都呆過,自然是看得出主廚們的本事的。
林大廚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說明他認爲這就是事實。
不過她轉念一想,馮子期簡單的一句話,林大廚就毫無保留的傾囊以授,可見馮子期的确很有地位。
蘇曼沒想到,随随便便就撞上了這麽好的師傅,那她不就是一棵樹,而馮子期,是傻傻的撞上來的兔子?
林大廚歎了口氣,“可惜了——”
蘇曼耳尖的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忍不住追問道:“可惜什麽?”
林大廚又歎了口氣:“可惜他妻子被車撞成了植物人,從那以後,他每天晚上都要去照顧妻子,連行政總廚的職位都放棄了。”
蘇曼愣了下,她知道馮子期的妻子是植物人,卻沒想到他原來是酒店的行政總廚,他倒真是個情種,大概在他心中,沒有什麽比他妻子更重要的了吧。
她突然覺得,這三四天來,馮子期對她,真的沒話講,想到他凹陷下去的眼睛,布滿血絲的眼珠,晚上要照顧妻子,白天又要來給她講課,鐵打的人也受不住了。
就連馮子期對她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她突然也覺得珍貴起來了,如果不是真的在乎她這個徒弟,他何必說那些話,有那個時間,不如好好的睡上一覺。
蘇曼立刻做出了一個決定,她看着林大廚開口問道:“您知道馮師傅的愛人在什麽醫院住院嗎?”
她要去探視一下,看看有什麽,是她能夠做的,蘇曼做人,向來講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别人對她不好,她會抓住機會馬上報複,對她好,她也會記在心上,不然也不會逐漸接受了沈西城,心甘情願的叫上一聲哥哥。
蘇曼拿出手機,把林師傅說的地址記了下來,很快投入到了清炒蝦仁的制作當中,這道菜看着簡單,吃起來卻十分美味,點的人很多,林大廚到底還是不放心,親自守在了蘇曼的竈邊,看着她燒制。
這道菜前面的工序麻煩卻不複雜,注意的地方在澱粉蛋清添加的分量和滑油炒制的部分。
蘇曼做了七八次後,逐漸上手,做出來的蝦仁漸漸也有了晶瑩剔透的光澤,宛如珍珠一樣熠熠生輝。
林大廚忍不住在心底叫了聲好,果然,他沒有看走眼,這個女孩身上有一種彪悍的天賦,這種天賦,叫做學習,她能在不斷的練習中反省自己的缺點,迅速的進步。
馮師傅果然極有眼光。
他卻不知道,馮子期正是覺得蘇曼毫無天分,才把她塞進了滬上風情,想叫她通過反複的大量練習來掌握住菜肴的制作。
還真是歪打正着了。
蘇曼忙了一天,終于結束了工作,她剛一邁出了北京飯店,便看到了蕭淩的身影,這厮自然是沒有獲得沈西城的許可,隻得每天兩頭跑。
蘇曼看着站到自己面前高大男生,仰着頭,雙眼亮亮的道:“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