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眼眶一下濕潤,世界上,最傷感的事情莫過于子欲養而親不在,就像是她前世,而這一次,蘇杭又在何方o

她使勁眨了下眼睛,把泛出的淚意眨了回去,調整了下心情後,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走到近了,兩位老人看的更清楚,老太太是真的老,滿臉皺紋找不到一點平的地方,發頂稀稀落落,可頭發卻打理的一絲不苟,服帖的貼在頭上,被黑色發圈别在了耳後,看着十分精神。

衣服也整整齊齊,襯衣領子被翻了出來,打理的于于淨淨,照顧她的人真是非常的精心。

蘇曼又掃了一眼兩位老人家面前的飯菜,粥煮的格外的糯,軟軟的散發着甜香,幾道小菜,包括梅菜扣肉,涼拌茄子,松花豆腐,都是特别适合老年人吃的。

老先生正端着一碗粥,哄着老太太吃飯：“這粥煮的可好吃了,你不就是要吃北京飯店的粥嗎？來張嘴,咱吃一口——”

老太太别扭的一擰頭,含糊不清的叫道：“我不,我要吃炒飯”

蘇曼看着老先生一臉無可奈何,輕笑出聲,老先生擡頭看了她一眼,對着老太太吓唬道：“你看,連小姑娘都笑話你了,不吃飯可不乖了”

老太太登時委屈起來,低着頭,也不說話,母子二人僵持起來。

蘇曼忍不住開口道：“不好意思,先生,我是後廚的廚師,剛才聽到您要點一份蛋炒飯——”

老太太立刻嘟囔着叫了起來：“炒飯,我要炒飯”

老先生趕緊安撫她：“好好,等下他們就做好了給你端上來。”

待老太太安靜下來,老先生調頭看向了蘇曼,一臉郁悶的道：“唉,剛才那個小夥子來問,我就随口說了一下,誰想的到她就這麽記下來了,飯也不肯吃了,早知道我就不說了。”

蘇曼安撫的道：“既然奶奶這麽想吃,我們就給她做,放心,我們後廚的大師傅已經下了令了,每個廚師都做一份蛋炒飯出來,總會有一份讓奶奶滿意

老先生詫異的睜大了眼睛,“這,這怎麽好意思”

蘇曼隻是笑,不說話。

片刻後,老先生歎了口氣道：“哎,不過我帶着她吃了不少館子了,每次都點蛋炒飯,就沒一份能讓她滿意。”

蘇曼眉毛揚起,“您能說說,奶奶要的蛋炒飯是什麽樣的麽了什麽特别的材料,或者味道上有什麽不同o”

老先生再次歎了口氣：“我以前也不知道,是她糊塗以後總是念叨,我才知道的,要是知道怎麽做的,我也就不爲難了。”

蘇曼點了點頭,想了想,再次開口問道：“那奶奶小時候,家裏條件是不是很好o”

根據一個人的生活環境,能大緻判斷出他的飲食習慣,比如住在海邊的漁家,那吃海鮮的機會一定很多,在山上種果樹,那吃的山珍野物就多些。

老先生笑了：“不,一點都不好,我母親小時候,穿的褲子都是揀哥哥姐姐們剩下的,因爲孩子太多,家裏一直緊巴巴的,就連養的雞下的蛋,也都拿出去賣了”

說到這裏,他的話突然被打斷,一旁的老太太又鬧了起來：“我要吃炒飯,我要吃炒飯——”

老先生趕緊安撫她：“好好,馬上就來啊,别急别急。”

話音未落,一股蛋炒飯特有的香氣飄了過來,蘇曼一擡頭,便看到粥品人生後廚的年輕廚師們一個跟着一個,手裏全都捧着個托盤,雄赳赳氣昂昂的列隊走來。

餐廳裏的客人們紛紛被驚動,一個個站起身來,看着這驚人的一幕。

當托盤裏的菜被拿了出來,清一水的蛋炒飯,隻是裏面帶着星星點點的胡蘿蔔,有的是翠綠的蔥花,配菜各自不同罷了。

二十幾盤的蛋炒飯被擺了出來,真是十分壯觀,馬上有客人向着附近的服務生輕聲打聽情況,服務生們一五一十的講述了遍,聽到的客人無不噓籲不已,深深的被老先生的孝心所打動。

同時,每一個客人的眼睛都緊緊的盯着那一桌母子的方向,心中也期盼着,這麽多的蛋炒飯裏,有老太太愛吃的那一份。

二十幾盤蛋炒飯,老太太每盤吃一口也扛不住,老先生就隻用勺子挑起幾個米粒,哄着老太太吃,“你要的蛋炒飯,來嘗嘗——”

老太太聽話的張開嘴,沒牙的嘴巴抿了半天,才把那幾個米粒吃掉,她撇了撇嘴巴,孩子樣的一扭頭：“壞東西,這才不是炒飯,不要以爲你娘老糊塗了,就來糊弄我”

她的表情十分生動,教訓丨起兒子有模有樣,偏偏這兒子亦是六十高齡,圍觀的一于客人俱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老先生大是尴尬,卻依然耐着性子哄着老太太,“來來,這個又換了一份,你再嘗嘗啊,人家辛苦給你做出來的,你不是要吃炒飯嗎？”

聽着他不急不緩的聲音,看着他溫和而耐心的态度,餐廳裏的笑聲漸漸的止歇,不少人都專注的看着這溫馨的一幕,還有人低聲的教訓丨着兒女：“你啊,将來有這老爺子對他母親一般的孝順,我都算是有福氣了”

蘇曼看着老太太嘗了幾盤,兩眼閃了閃,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她大步的走回到了餐廳後廚,熟練的熱起了油鍋。

麻二廚雖然也做了一份蛋炒飯,卻是叫學徒們一起端了出去,要是老太太否定了他那份,他可丢不起那人。

看着蘇曼的動作,麻二廚好奇的湊了過來,笑呵呵的道：“怎麽,小姑娘也忍不住要露一手？”

蘇曼輕輕的應了聲,她心緒澎湃,忍不住就多說了兩句：“看到他們母子,很令人羨慕,我很想滿足那個做媽媽的願望。”

聽到她的聲音,角落裏的馮子期再次睜開了眼,看着她的背影一時出了神

他看了半晌,正要再次合上眼睛的時候,麻二廚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你這是做什麽？蛋炒飯不放雞蛋嗎？”

馮子期的眼刷的一下睜大,他一下坐直身體,片刻之後,他仰起頭,鼻子狠狠的抽了兩下,喃喃道：“是醬油——”

沒錯,蘇曼正在做的,就是一道醬油炒飯

事實上,她是從老先生的話裏判斷出來的,他說,家裏窮的很,連雞下的蛋都要賣掉,如果這樣,怎麽會舍得用雞蛋做蛋炒飯呢

同時,她也注意到,老太太雖然一直嚷着要吃炒飯,她卻一直說的都是炒飯二字,而不是蛋炒飯,所以蘇曼判斷,老太太小的時候吃到的,根本就不是蛋炒飯。

不是蛋炒飯,又會是什麽炒飯？

蛋炒飯已經是極簡單的食材了,如果連雞蛋都不舍得,那更不用說什麽火腿蝦仁,那麽窮的人家,想必也不會有心情放胡蘿菜什麽的。

那麽,隻剩下了最後一個選擇,就是不需要任何其他食材,完全靠醬油調味的醬油炒飯

以前更窮的人家就靠這個來解饞,蘇曼也是在跟蘇杭學習蛋炒飯的時候,聽他講述蛋炒飯的曆史了解到的。

麻二廚已經閉上了嘴巴,安靜的看着蘇曼的動作,女孩細瘦的手臂裏卻蘊含了和身體毫不相稱的力量,那個三斤重的鐵鍋在她手裏跟玩具似的抛上抛下,舉重若輕。

看她颠鍋的熟練程度,麻二廚敢打賭,這廚房内的年輕廚師們,沒有一個比得上她

這個女孩,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馮子期同樣仔細的看着蘇曼颠鍋,打了結的濃眉慢慢舒展開,最後哼哼兩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

蘇曼把一盤濃油赤醬的醬油炒飯裝盤盛好,小心的端着,對着麻二廚招呼道：“麻師傅,那我就先出去了”

麻二廚點了點頭,下意識的跟在了她身後,冥冥中,他有一股強烈的預感,似乎這個女孩,會成功會達成老太太的心願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到了餐廳中,遠遠看到一排年輕的廚師垂頭喪氣的站在一旁,像是一圈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便知道他們的挑戰都失敗了。

蘇曼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很快到了老先生面前,看着老太太一臉委屈的教訓丨着兒子：“你又騙我你個老騙子就會騙你媽”

周遭的客人們已經忍俊不住,老太太罵子真是極爲有趣,看的很多原本該結賬了的客人也遲遲的不動腳步。

蘇曼把盤子輕輕放在了餐桌上,溫柔的請求道：“您再讓奶奶嘗嘗我做的這一份好嗎？”

老母親已經吃的太多了,他不想再叫她試吃了,老先生擡頭看了一眼,微微一怔,認出了這個剛才搭話的小廚師,心中一軟,點了點頭。

而周圍的廚師卻齊齊的看向了麻二廚,心道,這位不是臉皮薄麽,怎麽到底還是出來了？

随後又下意識的看向了蘇曼端到桌子上的蛋炒飯,同時一愣,這炒飯,顔色發暗,顆顆散發着油光,怎麽和他們做的,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