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服務生皺眉走了進來,到了一個年紀稍長的二廚旁邊,輕聲說了幾句,仿佛會傳染一樣,那個二廚的眉頭立刻也跟着皺了起來,兩個人交談了幾句,二廚的視線自然的落到了角落裏的男人身上。
仿佛一陣清風拂過,看似無聲卻有形,蘇曼敏感的注意到,粥品人生的絕大部分廚師都停止了動作,一雙雙眼睛有意無意的向着角落裏看去,似乎都在期待着什麽。
她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離那個角落更近了些,那個二廚已經走到了男人身邊,她隐約聽到了幾個詞,客人,面條,做壽。
那個男人一動不動,離他這麽近,他身上的酒氣一陣陣的熏了過來,蘇曼忍不住舉起右掌,輕輕扇了扇。
二廚連說了幾句,那人都沒什麽反應,周圍看到了二人互動的廚師們的臉上自然的流露出了失望之情。
進來通告的服務生也走了過來,彎腰說道:“那個人是特意給他的妻子點的長壽面,兩個老人都八十多歲了,實在不容易。”
他的聲音比較大,蘇曼聽了一清二楚,視線所及,男人的手微微動了動,随即他的頭朝上擡起,酒氣瞬間變的更加濃郁,周圍的廚師們的眼睛卻全部一
男人伸出右手,離他最近的二廚慌忙的伸出手攙扶住了他,男人歪歪斜斜的站了起來,睜開了一雙渾濁的眼睛,蘇曼一怔,他的眼睛裏布滿血絲,眼睛周圍衰老的厲害,似乎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他搖搖擺擺的到了一個爐竈前,那個爐竈前的廚師自動的讓了開,他身邊的二廚小心提醒道:“馮師傅,案闆在這邊。”
馮子期順着他的手指看去,搖搖擺擺的走了過去,雙手将要按到案闆時猛然頓住,他又向着旁邊走去,一路上碰到的廚師莫不小心翼翼的給他讓路。
待他走到了水槽前,蘇曼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洗手去了。
她在心底給這個不知名的邋遢廚師的分數又拔高了些,明明連意識都幾乎失去,卻還記得廚師本能,可見他清醒的時候,是一位多麽強大的廚師。
馮子期洗完手,又晃晃悠悠的到了案闆前,蘇曼屏住呼吸,從剛才二廚和服務生的話裏,她也猜出了大概,應是一對八十歲的老夫婦到粥店裏慶生,老先生想爲老太太點一份長壽面。
一般來說,特色飯店隻提供特定的餐飲,如果客人點了餐單之外的,飯店是不會供應的,比如跑到火鍋店,卻非要點上一份烤羊腿,那就純屬爲難人了
像是粥店裏供應的主食就是沒有面條的,隻有餅或者帶餡的包子燒賣一類,爲的是和粥相配。
但是有時候客人們點一些并不難做的,又有情可原的,飯店也會盡量滿足客人的要求。
廚房裏靜寂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馮子期的兩隻手上,他随手在旁邊的面盆裏抓了兩把,在案闆上堆出了一個冒尖的面粉堆,大手成拳,在面堆裏一推一轉,面粉堆就成了一個火山的模樣,山峰的山頂部分成了一個凹陷
接着他接過旁邊二廚遞過來的溫水,在火山口随手一揚,另外一隻手已經忙活了起來,兩隻大手來回抓揉,而原本散逸的面粉也成了乖乖聽話的士兵,随着他的心意揉捏。
面團搓好後,被他放置一旁,他本人則再次懶洋洋的回到了角落裏,高大的身體往後一靠,整個人登時縮小不見。
不時有人向着面團瞄上一眼,這是做面食的必須過程,因爲單靠揉搓是無法令蛋白質和水更好的結合的,時間卻可以,這樣可以增加面食的柔韌性。
時間大概過去了三十分鍾,馮子期一躍而起,到了面團旁邊,兩隻大手再次忙碌起來。
做面條有幾種常見手法,可以擀制成一大塊面皮,再層層的疊起來,用刀切成粗細均一的面條,平時說的手擀面就是這樣做的;也可以做一個大面團,單手架在肩膀上,手裏拿着削尖的竹片,一片片的片下來,就成了著名的刀削面。
其中,最考驗廚師技術的,還是完全靠手抻和拉的制作方法,這種手法制作出來的面條,都十分的有名,像是開遍全國的蘭州拉面,以及同樣有名的龍須面,都是這樣制作出來的。
其中龍須面幾乎成了衡量面點廚師水準的标準,把一根面拉長到雙臂極限,對扣,再次抻拉,如此反複,要拉上14扣,一共63根面條才算合格,而優秀的廚師能夠拉出2扣,足足上百萬根面條。
馮子期制作這碗壽面用的就是抻拉的手法,那一團面在他手裏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随着他雙手的閉合不斷的跳躍舞動,場景動人之至。
一扣,兩扣,蘇曼默默的數着,最後一共七扣,這已經非常難得,要知道,他制作的是壽面,壽面隻有一個要求,從頭到尾一根面條,在保證面條不斷的情況下,越長越好,越長,代表着食用人的壽命會越長。
如果折的扣數太多,一個面碗盛放不下,那也不叫壽面了。
馮子期把面條往煮沸的鍋裏一丢,拿起根筷子攪了幾下後,因爲面條本身已經很細,很快就熟透,筷子在鍋裏卷了幾下,面條被他如同毛線團一樣纏了出來,放到了碗裏後,撒上一點蔥花,再舀起一勺面湯往上一澆,清水飄綠蔥,簡簡單單,卻看的人食指大動。
那個二廚瞬間笑逐顔開,趕緊招了服務生過來,把面條端了上去,馮子期又晃蕩回了角落裏,一下癱軟了下去。
片刻之後,又有一個服務生進來,湊到了另外一個二廚身邊說了幾句,那個二廚聽得連連搖頭,末了,在服務生的懇求下,歎了口氣到了馮子期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蘇曼早有經驗的站在了距離不遠處,耳尖的聽到了他的話:“有一家人帶着小孩子一起來,孩子不懂事,非要吃蛋糕,您看?”
馮子期翻了個身,理也不理。
二廚攤開雙手,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那個服務生怏怏的退了去。
蘇曼則是怔住了,蛋糕?這家粥店還能提供蛋糕?
她也看出些許端倪了,這個窩在角落裏的男人簡直就跟救火車一樣,哪裏起火就往哪去。
在這個廚房的衆人眼中,蘇曼輕易的找到了崇拜敬仰的情緒,仿佛那個男人就是無所不能的神,沒有他不會的菜式,沒有他做不出的菜肴。
蘇曼的好奇心越發濃烈,這還是她碰到的第一個隐隐的可以和蘇杭相抗衡的廚師。
一個又一個服務生走了進來求援,蘇曼耳尖的聽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要求
“想吃辣白菜,說是這樣配稀飯才香。”
“日本來的女客人,想吃壽司。”
“問有沒有披薩——”
蘇曼聽得啼笑皆非,當然,對這些要求,男人大部分是不理的,但是有時候,他也會動上一動,像是那個點了壽司的女客人,服務員交代她是嫁到了中國,很久沒有回到故鄉了。
整個中午,他就隻做了長壽面和壽司,整個廚房就洋溢着歡快的氣氛,有幾個還輕輕哼起了歌,腳步也輕快無比。
蘇曼也看出了些許端倪,這個人,似乎隻爲那些有情人做飯,無論是年老還是年輕,隻要兩個人伉俪情深,他就會不吝下廚。
看來是個有故事的人呢,蘇曼神思飄遠,一邊往陽光海岸走去,一邊在心裏猜測着那個邋遢的男人背後的故事,是愛上豪門千金私奔不成,還是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他?
她不知不覺的走回到了陽光海岸,擡頭看到皮埃爾和老埃爾站在一起,兩個人正熱聊着,看到她過來,皮埃爾立刻叫道:“8,埃爾先生的家人就要到中國來了,已經買好機票了”
蘇曼一怔,連聲道了恭喜,她是用法語說的,老埃爾滿面笑容的緻謝,蘇曼看着他開心的樣子,也跟着歡喜起來。
老埃爾心情大好,主動道:“8,明天你想去哪一個餐館?”
蘇曼略一猶豫,心中像是有個魔鬼在尖叫,逼的她非要做出那個選擇,她抗拒不了未知的誘惑,毅然道:“我要去粥品人生。”
老埃爾一臉詫異,顯然,他對北京飯店中餐部的幾家餐館都有所了解,知道粥品人生是其中最沒有特色的一個了。
清粥小菜,說到底,也不如何稀奇。
隻是看着蘇曼堅定的眼神,他知道這是個有主意的姑娘,終于還是點了點頭,尊重了蘇曼的選擇。
蘇曼這些日子已經養成了良好的規律,中午去其他餐館偷師,晚上卻一定要回到陽光海岸和老埃爾學習西餐的,兩個人雖然語言不通,卻發明了一套互相溝通的手勢,一老一少,卻也樂在其中。
到了晚上下班,蘇曼筋疲力盡的往外走,手機鈴聲催命一樣的響了起來,蘇曼随手接起了電話,蕭淩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