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的餐廳一樣,應付了繁忙的晚餐的陽光海岸的中央廚房十分的雜亂,蘇曼注意到,年輕的廚師們分工明确——法國廚師們清洗廚具,中方廚師們處理餐台,恰好和他們的工作一一對應。
都是些高個子的帥哥,手長腳長,很快就收拾完畢,楊樂和劉璋勾肩搭背,一幫子的帥哥呼朋喚友的往外走去,顯然夜晚活動豐富。
法國帥哥們也三三兩兩的向外走去,蘇曼動了動腳步,瞥到老埃爾沒有動地方,她略一猶豫,拖後了幾步,片刻功夫,年輕的廚師們走的一于二淨。
蘇曼安靜的站到了廚房的一角,看到老埃爾繃緊的臉松懈下來,臉上露出了上了年紀的人特有的慈祥神情。
他從一張張餐台前走過,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時的伸出手指,在餐台上輕輕擦拭一下,偶爾拿起于淨的抹布抹上兩下,嘴裏輕聲嘀咕着。
蘇曼看着他的舉動,微微一怔,下意識的想起了蘇杭,蘇杭也是如此對待他的廚房的,她心中對埃爾大廚的抵觸情緒頓時減了幾分,這位老人雖然脾氣暴躁,卻是一個真正的廚師。
老埃爾巡視一圈後,走到了冰箱前,取出了幾截帶關節的小牛骨,又拿出了些胡蘿蔔洋蔥,蘇曼眼睛一亮,猛地想到了蘇杭說過,西餐的基礎就是千變萬化的沙司,而沙司的基礎則是高湯
無論是中餐還是西餐,高湯都有一個共性,絕對不是短短的十分八分就可以速成的玩意,熬制這東西十分費火候,和所耗費的時間成正比的則是高湯的鮮美。
高湯是法國菜的基礎,但是絕對不可能在客人點菜的時候臨時烹制,看來老埃爾是在打烊以後獨自制作的了。
蘇曼睜大了眼睛,盯緊了老埃爾的動作,生怕錯過了一絲一毫。
老埃爾顯然沒發現角落裏的蘇曼,他拿起長刀,把胡蘿蔔,洋蔥,西芹以及番茄,一樣一樣的切成了塊。
又把小牛骨放進了烤箱裏,慢慢的烘烤起來,老埃爾就守在烤箱旁,透過透明的烤箱門盯着裏面烤的漸漸變色的牛骨,随着廚房内漸漸彌漫起了類似烤牛肉的香味,老埃爾揚起頭,鼻子狠狠的抽動了兩下,顯然心情大好,愉快的哼起了法國小調。
蘇曼被他的一系列動作逗樂,險些笑出聲來。
真是難以想象,白天那麽嚴厲的老頭子到了夜晚無人時會露出如此淳樸的一面,那副完全被美食所引誘的樣子真像是個孩子。
老埃爾取出了變色的牛骨,把各種蔬菜塊一一的撒了上去,最後撒了些調料,距離隔的有點遠,蘇曼沒有看清最後撒的是什麽調味料,隻看到了番茄還沒有被放上去,她默默的記下了這點。
蘇曼手裏始終拿着手機,不時的看着時間,她知道,西式烹饪中,用到烤箱這種廚具時,往往會對時間統計的比較精準。
一刻鍾後,老埃爾把烤盤拿了出來,口中的曲子越發歡快,已經從月光曲轉成了藍色多瑙河。
他放下烤盤,彎下身子,打開櫥櫃,愣了一下,口裏的小調停了下來,老埃爾把櫥櫃一個個的打開,蘇曼眉毛揚起,他在找什麽?
老埃爾身體往後退了兩步,仰頭看向了櫥櫃頂端,發出了一串咒罵聲,蘇曼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立刻看到了一個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平底煮鍋。
她一下想到了打烊後楊樂鬼鬼祟祟的動作,頓時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老埃爾用慣了的煮鍋,被楊樂故意放到了那麽高的地方,真是難爲了這位身高不到一米六的老先生了。
看着連連跳腳卻始終還差一截的小老頭,蘇曼哭笑不得的拿起了一個送貨時用的塑料筐,走了過去,咳了兩聲,禮貌的問道:“有什麽是我可以爲您做的嗎?”
埃爾驚訝的看向她,蘇曼不等他回答,單腳踩上了塑料筐,輕巧的把上面的煮鍋拿了下來,遞到了老埃爾的手中。
老埃爾的臉色和緩下來,詢問了一句,他知道蘇曼的法語水平,問的很簡單,“你怎麽還沒走?”
蘇曼聳了下肩膀,盡量用自己那可憐的法語詞彙組織出老埃爾能夠理解的意思,她指着放在餐台上的烤牛骨,微笑道:“很有趣。”
老埃爾一雙老眼瞬間亮了起來,像是遇到了同好一樣手舞足蹈,他滔滔不絕的說了一串法語,蘇曼的耳朵已經完全辨别不出他話裏的意思了,她隻能盡力保持微笑,注視着老埃爾的眼睛,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
老埃爾半晌才反應過來,蘇曼是聽不懂的,他神色一黯,指着平底鍋言簡意赅的說了一句:“會很晚。”
蘇曼點了點頭,“我會等。”
老埃爾欣賞的看了她一眼,開始熬制牛骨高湯,他把牛骨連着烤過的蔬菜一起,放到了平底湯鍋裏,終于把最後一樣蔬菜番茄加了進去,又加了番茄醬一起翻炒,炒勻後,加水到沒過所有材料,接着開大火煮沸,接着轉小火慢慢熬煮。
蘇曼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埃爾的動作,法國高湯的煮法讓她覺得很有趣,和中式烹饪裏煮高湯的方式完全不一樣。
中式高湯裏通常是用骨頭或者禽類來做底料,放姜熬制,而絕不會放任何的蔬菜。
還有一點,蘇曼眉間逐漸松開,一臉欽佩的看着手持湯勺固守湯鍋前的老埃爾,他正在不停的撇去湯裏的浮沫
中式烹饪裏,煮高湯之前,是用冷水先把食材煮一遍,把骨頭和肉裏的血沫都煮出來,然後就小火慢慢的炖了,一般用的是砂鍋,砂鍋的材料都是沙土燒制,不會像是鐵鍋傳熱那麽快,熬制湯水不會靠于。
而老埃爾熬煮的高湯,卻完全不加蓋子,同時由于加了蔬菜的緣故,不斷的有浮沫冒出來,他就不住的撇走。
蘇曼看了一會,看的脖子都僵掉了,她來回扭了扭脖子,上前一步,袖子挽起,朝着老埃爾伸出手:“我來吧。”
老埃爾狐疑的看着她,蘇曼粲然一笑,老埃爾猶豫着把湯鍋遞到了她手裏,擔心的站在旁邊,盯着蘇曼的舉動。
蘇曼微微一笑,這玩意真沒什麽難度,工作量也不大,就是重複率高,做的讓人煩躁而已。
撇的差不多的時候,她收了手,和老埃爾一起守在了平底煮鍋前,看着那鍋原本壁壘分明的蔬菜塊和牛骨一點點的混作了一團,煮成了一鍋粘稠狀的糊糊,不由大有成就感。
當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蘇曼剛好在看時間,三個小時,從加入番茄醬翻炒開始,差不多用了整整三個小時。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立刻接起了電話,開口先叫了句哥,對面沉默片刻,傳來了沈西城那富有磁性的聲音:“你還在飯店裏?我在門口,你出來。”
蘇曼正要應了,眼角餘光瞥到老埃爾居然又往那鍋糊糊裏添了半鍋水,她果斷改口道:“我還要晚點才能走,你先回去吧,我等下打個車回。”
話罷,不待沈西城反對,蘇曼匆匆的挂了電話,湊到了老埃爾身前,指着煮鍋問道:“爲什麽還要加水?”
老埃爾看了她一眼,皺眉想了半天,努力的用蘇曼能夠理解的詞彙解釋出來:“更——美味”
說話的同時,他肩膀一收,雙臂卻向外展開,做出了一個鮮花盛開的動作,雙眼閉氣,鼻子陶醉的嗅了嗅。
蘇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贊歎的翹起了拇指比了比。
又一個和中式烹饪完全不同的制作手法,在中式烹饪的高湯制作中,最忌諱的就是後期加水,這會使原本濃郁的湯汁變的稀薄。
蘇曼思索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之處,法國的烹饪器具全部爲鐵制,從而在熬煮過程中損失大量水分,而中式的砂鍋則可以極好的規避這一點。
又熬煮了一個多小時,手機上的時間已經顯示淩晨兩點過,蘇曼打着呵欠,看着漂浮着各種蔬菜皮的濃郁湯汁,嗅着難以言喻的香氣,仿佛沉入了一個美夢之中,讓人不願醒來。
經過了五個小時的共患難,老埃爾對蘇曼已經相當信任,他示意蘇曼拿起濾網,把平底鍋微微傾斜,裏面的湯汁透過濾網流到了另外一個鍋裏。
看着湯汁淌的差不多了,正當蘇曼要收起手時,老埃爾卻阻止了她,他拿起大鐵勺,把蔬菜和牛骨的殘渣一一擠碎,讓裏面的湯汁也流了下去。
最後得到了一鍋泛着紅潤光澤的牛肉高湯。
蘇曼呼出了一口長氣,卻見老埃爾把高湯再次坐到了爐竈上,她原本困的打架的眼皮瞬間分開,驚奇的看着老埃爾的動作。
仿佛知道蘇曼心中疑問,老埃爾指了指湯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了個喂飯的動作,随後再次指了指湯鍋,卻在嘴巴前搖了搖手指,晃了晃腦袋。
蘇曼頓時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表示明白,老埃爾的意思是如果即時入口的話,這高湯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不準備馬上吃,那就要再煮一下。
這次沒有等很久,高湯逐漸從酒紅色轉成了褐色,舀起一勺濃郁如同糖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