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成熟的聲音插了進來,緩和了母女二人的尴尬:“都在外面站着做什麽,陶銳,帶着孩子進去吧”
蘇曼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中年版的沈西城,父子二人幾乎如出一轍,隻不過這一位更覺鋒利,大抵和他一身軍裝有關。
蘇曼從善如流的進了屋子,沈諾拍了拍陶銳的肩膀,二人跟着進到了屋子裏。
在客廳中分别坐下,依然是難言的沉默,蘇曼緊緊的抱着書包,坐立不安,她曾經以爲自己非常的恨這個女人,但是親眼見到了,看着她那副柔弱的樣子,突然覺得恨不起來,卻也親近不了。
沈諾看着母女二人,眉頭皺起,隻是他也不擅長打開冷場,通常和屬下溝通,直接下命令就好,自己生了兩個兒子,都是放羊長大的,這麽大的小女兒心思,他實在揣摩不了。
沈諾站起身,“我去給你們泡茶。”
他這句話一下打破了三人間的平靜,陶銳大抵也正尋找着話題,聞言立刻反應過來,看着蘇曼,急切的介紹道:“曼曼,這位是沈伯伯,也是媽媽的丈夫。”
蘇曼一僵,真是糟糕的開場白,蘇曼心道,媽媽的丈夫,她卻要叫伯伯。
蘇曼看着明亮奢華的客廳,又看看英俊成熟的沈諾,對了,還有一個懂事完美的繼子,無不在說明,母親陶銳的二嫁非常成功。
她的心中突然起了一股委屈,替蘇杭委屈,憑什麽,憑什麽蘇杭帶着女兒在滿是油的小飯館裏辛苦的讨着生活,她的母親卻嫁入豪門過着頂層的豪富生活?
怨氣噴湧而出,蘇曼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她受不了,她受不了沈家的施舍,蘇杭,還是讓她自己慢慢找吧
她猛地站起,抱着書包道:“見也見到了,我要走了”
陶銳臉色一變,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捉向了她,蘇曼一閃,她便隻捉到了書包的帶子,“不許走”
蘇曼笑了,不許走?這個女人憑什麽不許她走?陶銳生了她,卻又抛棄了她,真沒資格說這句話。
蘇曼深呼吸一口氣,一股強烈的報複欲望油然而生,陶銳是她的母親,她沒資格做什麽,可是她可以替一些深愛着這個女人又被她傷害的人們做點什麽
蘇曼也不掙紮,于脆的拉開了背包的鏈子,在裏面摸索片刻,掏出了精緻的盒子,仔細的打開後,往陶銳面前一放:“這是外祖母的翡翠手镯,傳女不傳男。”
這翡翠手镯越過了陶銳到了蘇曼手裏,原因是什麽,想必她很清楚
果然,陶銳的臉色立刻變的慘白,這就相當于陶太太站在面前,公然指責她丢盡了陶家的臉面
逃婚,抛夫棄女,再嫁,無論哪一條,都足讓她愧對陶家的列祖列宗。
沈諾皺眉看着陶銳,伸手想要扶住她,落在蘇曼眼裏,卻越發刺眼,她嘲諷的一笑,從書包裏摸出了重磅炸彈,透明的玻璃瓶裏,金色的花蜜泛着誘人的光芒,推到了陶銳面前:“這個,是父親每年都要做的。”
沈諾英俊的臉完全繃緊,深沉的盯了蘇曼一眼,淡淡的道:“希望你不會後悔。”
說着,他反倒松開了陶銳,站在了一旁。
蘇曼抿緊了唇,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飄過,一提及母親,蘇杭便沉寂下去的落寞樣子,那被藏起的淮揚菜譜,夢裏偶爾飄過的三口之家的幸福情景。
她沒錯。
陶銳的手微微顫抖着,拿起了那罐桂花蜜,旋開了蓋子,用鼻子輕輕的嗅了嗅,她的唇哆嗦着開了口:“我從小就喜歡桂花糕,可你外婆不會做,也不許我多吃,怕我的牙齒壞掉,每次都是你外公偷偷的買了回來,我們瞞住你外婆偷偷的吃”
蘇曼一怔,下意識的聆聽起來。
“後來,我遇到了你爸爸,他說要親手做桂花糕給我吃,八月的時候,親自采了桂花,加上蜂蜜,腌成了桂花蜜,那個賣蜂蜜的藏的好遠啊,我走的腳都磨破了昵-”
陶銳嘟起嘴唇,臉上竟顯出了幾分小女兒嬌态,甚至撒嬌一樣的伸出了腳,又彎下身子揉了揉,看的蘇曼一陣毛骨悚然,隐隐的感到了不對。
陶銳的語氣也變了,嬌憨的叫道:“我不管,就要他背我,他背着我走了好遠好遠,從白天一直走到月亮升起,不過那老頭子的蜂蜜真的好甜。”
說着,陶銳伸出食指,在罐子裏挑出一小塊來,舔了舔,笑嘻嘻的道:“嘿嘿,我偷偷吃,其實他都知道,但是裝作不知道。”
蘇曼死死的咬住了下唇,陶銳明顯在自說自話,她漂亮的眼睛仿佛上了一層霧,完全看不到眼前的蘇曼和沈諾,似乎活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她的精神一定有問題!
這個事實幾乎擊潰了蘇曼,她從未想過,母親陶銳竟然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可以選擇,蘇曼甯願剛才選擇獨自離開,也絕不會拿出東西來刺激她
一隻大手重重的落在了蘇曼身上,擡頭是沈諾冰冷的俊臉:“既然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就好好聽下去,以後,你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陶銳依然沉浸在另外一個世界中:“我喜歡吃豆腐,他就說要親手做豆腐給我吃,我說要吃三套鴨,他就跑到河邊去捉野鴨,這個傻瓜,現在哪裏還有什麽野鴨,明明都是人家養的鴨子”
陶銳歪着頭,臉頰一片殷紅,竟然露出了宛如少女的表情,一臉的幸福甜蜜,蘇曼卻如同萬蟻噬心,痛苦的難以自持,她設想過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卻從沒想過,她的媽媽,已經精神失常
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聽着陶銳的自言自語,方才沈諾的舉動以及陶銳的話,都傳遞出了一個意思,她很可能,就要知道父母反目的真正原因了!
隻是,看着陶銳這副樣子,她又甯願自己永遠都不知道。
心有多痛,隻有自己知道。
“我知道媽媽很生氣,可是媽媽不知道他對我多好,媽媽以後會原諒我的。”陶銳臉上露出了一絲擔心,手卻摸向了自己的肚子,動人的笑了起來。
蘇曼心中一動,應該是兩個人結婚後有了她的時候了。
陶銳的臉色一變,突地不滿起來:“我想吃酸辣粉,你買就好了,買回來非要自己學着做,還一做就是七八天,吃的好想吐,早說了你不是神,何必每樣菜都要做的最好?”
蘇曼一下睜大了眼睛,她隻知道蘇杭專注廚藝,卻沒想到會這樣,讓懷孕的妻子連續吃上七八天的酸辣粉,對了,方才說深山買花蜜,又何嘗不是強迫症的一種表現
陶銳的臉上怒氣越來越多:“你說自己做豆腐,水豆腐,于豆腐,豆腐皮,這是掉進豆腐窩了我沒什麽,可蘇曼一個小孩子,你讓她天天吃豆腐,小小年紀不長個子,就一個腦袋那麽大,你于心何忍?”
“你就會躲,我一說話你就躲進廚房,有本事你永遠都不要出來”
“生個豆芽有那麽好看麽,不就是找個借口躲着我麽,我自己睡好了,反正有曼曼陪着我”
陶銳越說越急,一雙秀氣十足的手狂亂的伸出,向着地上狠狠一丢,那一罐桂花蜜瞬間四分五裂,她猶然不知足,又抓起了茶幾上的煙灰缸,向地上一丢。
接着是沙發上的軟墊,被她狠狠的撕扯着,“菜菜菜,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做菜,做菜有什麽好的!土豆絲土豆片土豆塊,炒熟了吃起來還不是一個味道
“做什麽絕世佳肴,我說了多少次,你做的菜已經非常好吃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我把你的鐵鍋都砸了,叫你再做菜”
伴随着這句話,陶銳抓起了花瓶狠狠的向茶幾砸去,石破天驚後,她依然不解氣,喘着粗氣,到處尋找可以下手的東西。
蘇曼心碎欲裂的看着眼前一幕,哭喊着叫出了聲:“媽,媽——”
陶銳的動作一僵,眨着泛着淚花的大眼睛轉過了頭,卻沒有看蘇曼,慌亂的叫着:“曼曼,曼曼不哭不哭哦媽媽帶你走,不要哭”
她伸手撿起了被她丢到地上的沙發坐墊,愛憐的抱在了懷裏,輕輕的撫摸着。
蘇曼已經淚流滿面。
沈諾右手伸出,在她脖子上一斬,陶銳一下軟了下去,被他打橫一抱,軟綿綿的躺在他懷裏,人事不知,蘇曼緊張的看着她,沈諾卻闆着臉道:“我先把她送上去。”
片刻後,沈諾扶着樓梯,慢慢走了下來,沒有了陶銳在身旁,他的一雙眼銳利無匹,讓人頓覺無所遁形。
“你知道我是怎麽遇到你母親的嗎o”沈諾緩緩的開了口。
蘇曼死死咬住下唇,依然控制不住流淚的雙眼,聞言立刻搖了搖頭。
她隐隐有些明白了父母分手的原因,蘇杭太專注廚藝,陶銳又是個愛情至上的女人,他對廚藝的狂熱深深的傷害了陶銳,兩個人沒有誰對誰錯,隻能歎一聲造化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