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當時那位大師傅一臉矛盾的對她說:“作爲廚師,我們要不停的嘗試新材料,做出更美味的食物,可是,正因爲人們的口舌之欲,越來越多的動物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蘇曼當時不知道如何作答,隻得低頭專心的吃生魚片。
幸好,那大廚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當她不知不覺的吃完那一小盤生魚片後,大師傅大手一撈,又給她切了一盤:“喜歡就多吃點!”
蘇曼盯着滿滿意盤子的三文魚片欲哭無淚,打那以後,她對于生魚片其實很有些敬謝不敏。
眼見少年又要開始切魚片了,蘇曼收回了思緒,緊緊的盯着他的雙手,生怕漏掉什麽。
這麽一仔細觀察,蘇曼很快注意到,少年的手,在抖,而且抖的很厲害。
蘇曼的眉頭皺了起來,蘇杭在給她上刀法課的時候再三強調,無論處理什麽食材,手都一定要穩,要讓手和刀成爲一體,這樣處理食材才能做到如臂使指。
蘇曼困惑了,這少年的刀法和蘇杭教的完全對不上,在她心裏,蘇杭就是一官方教材,絕對不會出錯,那就是少年有問題了?
蘇曼睜大了眼睛,繼續專心緻志的盯着少年,一直到他再次切好了一條魚,蕭淩迫不及待的拽了拽她的袖子,蘇曼皺眉掏出了十塊錢,遞了過去:“小哥,再來一份。”
蕭淩不滿的叫道:“不是說的三份嗎?”
蘇曼不急不忙的看了他一眼,揚眉道:“是啊,一次一份,一共三份。”
看着蕭淩吃癟的樣子,蘇曼瞬間身心舒暢,等回去,就找嚴甯把這四份生魚片的錢都要過來,╭(╯^╰)╮
少年切好的魚片很快再次賣光,他又撈出一尾新鮮鲈魚,再次處理起來,蘇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生怕漏過一個微小的細節。
如是再三,蕭淩已經吃掉了蘇曼許諾的第三盤生魚片,而身邊的遊客也走了來,連王中誠都打了招呼閃人,現在圍在二人身邊的全是嶄新面孔。
蘇曼也終于看出了些許端倪,顫抖的,不是少年的手,而是他的手腕!
他的手,始終牢牢的握住手裏的刀,才能在手腕的帶動下,快速的抖動着。
他切魚片的方法,和蘇杭教導蘇曼的,切西紅柿的方法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切西紅柿用的是鋸刀法,一刀一刀仿佛鋸子一樣切下去,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西紅柿中的湯汁,而不至于因爲刀的壓力以及膜的張力導緻西紅柿被壓成醬。
少年用的也是類似的手法,隻不過他的縱向位移更小,看上去,便像是手在一緻顫抖,若是給少年的刀法取一個名字,莫不如叫做顫刀法。
蘇曼終于想通,再看少年的手法,不免躍躍欲試,她朝着少年叫道:“小哥,讓我試一試好不好?”
少年擡起頭,看到蘇曼,認出這是個大客戶,前前後後已經在他這裏買了四份生魚片了,當下伸出右手相邀:“好,你到船上來。”
蘇曼握住他的手,跳下了船隻,漁船一陣晃動後,她終于站穩了腳跟,正要說話,身後的甲闆一顫,漁船再次劇烈搖動起來,下一秒,她的腰肢被攬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裏,蘇曼頓時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來人的面孔,她惱怒的道:“蕭淩,你做什麽?!”
蕭淩不滿的揚起眉,反問道:“你要做什麽?一個轉身人就不見了!”
蘇曼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蕭大少怕她搶食,拿着碟子轉過身去吃,怎麽會發現不了她的動作?!
她知道跟蕭淩沒法講理,丫就一慣壞了的大少爺,她黑着臉把蕭淩撇到了一邊,對着雙手抱肩,一臉促狹的少年道:“好了,讓我試試。”
少年應了,撈了一條魚出來,用簡單的鈎子稱稱了重量,報了個價錢,碼頭上的人眼睛登時直了,紛紛不滿的叫道:“小哥,怎麽還可以按斤稱?”“那我也要稱重買!”
少年不急不緩的刮着魚鱗,看着碼頭上的衆人笑道:“你們要是也自己切,那就稱重來算錢好了!”
衆人面面相觑,不過轉念一想,切魚片嘛,有什麽難的,若是論斤來買,少年的魚和旁人家的魚也是差不多價錢的,可比吃上他一碟生魚片要便宜多了。
隻是看少年這般自信,衆人也不免心中起疑,正好看着這小姑娘切一切,要是簡單呢,就自己動手。
蘇曼無語,都說隔行如隔山,果真如此,這些遊客實在是不懂行情,刺身師傅的價值就在于他的刀工,可以說,生魚片的味道好壞,有三分之一取決于刺身師傅的刀工,另外三分之一由魚的種類決定,最後三分之一則是看新鮮度。
沒了少年的刀工,這些人切出來的,頂多叫做魚片,一字之差,味道上就差了十萬八千裏。
蘇曼管不了那麽多,待少年爲她切下那一片魚腹肉,她便接過少年遞過來的刀子,準備嘗試着模仿下少年的手法。
還沒動手,便感到左邊一道灼灼的視線,蘇曼不得不側頭看了一眼,恰好對上了蕭淩專注的眼,他認真的道:“你不做我媳婦也成,但是要給我做一輩子的排骨和生魚片。”
蘇曼:“……”
泥煤,還漲價呢啊!
蘇曼默默的低下頭,徹底的無視蕭淩的存在,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手邊的魚肚上,一手已經拎起刀來。
甫一上手,蘇曼便驚覺出不同來,右手手腕下墜,手中尖刀重若千鈞,她這才想起來,自己雖然一天到晚的帶着鐵護腕鍛煉腕力,早上切墩的時候卻是摘下來的。
現在猛然帶着鐵護腕切魚片,竟是頗爲不習慣。
便似騎着自行車,偏偏自行車前面的車筐裏放了幾個大西瓜,無論她如何使力,車把總是歪向一旁。
蘇曼提起刀,嘗試着少年的顫刀手法,手卻完全無法控制,根本做不出那麽精細的動作來。
而由于她手腕的抖動,刀尖的方向變的不可控制,一片片魚片非但不像是少年切得那般薄,甚至厚薄不一,看上去實在糟糕。
蘇曼累出了一頭大汗,終于切完了這一片魚腹,自己看着也頗爲不好意思,琢磨着要不要毀屍滅迹時,一隻大手從斜刺裏伸出來,捉了一片在姜絲醋裏沾了沾,丢到嘴巴裏一咬:“呸,真難吃!”
蘇曼木然的想,哦,蕭公子也不是什麽都吃的。
她打起精神,自己捉了一塊嘗了嘗,果然很難吃,生魚片切得很薄時,蘸料可以充分浸入,入口便隻有鮮香,而一旦切得厚了,那股濃濃的土腥味實在讓人無法忍受。
蘇曼歎了口氣,指着魚片道:“小哥,麻煩你打包了。”
生吃雖然不行,拿回去做魚片粥還是不錯的。
那少年從善如流,人也很實在,把方才切下的魚肉魚尾也一起裝了進去,笑呵呵的遞了過來:“拿回去做個水煮魚剁椒魚頭都不錯!”
蘇曼讪讪的接了過去,便有人迫不及待的也要一試身手,那小哥來者不拒,笑意吟吟的把一個個遊客接下船來,把魚肉處理的幹幹淨淨,隻留下一片魚肚給客人切。
一個又一個客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他們切的魚片很難達到少年切的那麽薄,吃起來口感便頗爲不好。
賣魚的小哥脾氣甚好,也不嘲笑衆人,隻待切了一堆魚片後,把魚頭魚尾一起裝好,溫和建議:“拿回去煮魚片粥吧!”“剁碎了做魚丸粉絲湯,很美味的!”
蘇曼拎着一兜魚,站在旁邊看熱鬧,這少年連續打發了十多個客人,報出的菜名竟然沒有一個重樣的!
她囧囧有神的覺得,這少年是入錯行了,賣什麽生魚片,應該去做店小二!
日頭漸漸升起來,海邊的潮氣被一掃而空,空氣也變的通透起來,蘇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往回走去,蕭淩雙手插兜,慢悠悠的落後一步距離。
兩個人對早晨一行都十分滿意,蘇曼是得到了接近周克新的方法,又見識到了全新的刀工,而蕭淩則是又吃到了好東西。
快到借住的漁家時,蕭淩懶洋洋的開了口:“明天還要去吃生魚片。”
蘇曼輕輕應了聲,蕭淩雖然嘴巴惡毒,卻嗜好美食,而一個純粹的吃貨,是很難讓人讨厭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屋子,蘇曼把手裏的魚片遞給了房東大嫂:“早上做個魚片粥吧!”
漁家嫂子應了聲,打開口袋看了眼,立刻笑道:“這是在碼頭買的吧?是不是一個又黑又高,一臉機靈的男孩?”
蘇曼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漁家大嫂卻閉上了嘴巴,神秘的笑了笑,蘇曼隻得帶着滿心的困惑,拿起了毛巾牙膏洗漱去了,而班級裏的那幫懶蟲,都還在睡着懶覺。
待她洗漱完出來,聽到漁家大嫂站在門口和人打着招呼:“小伍,又拎着魚頭魚尾回來喂阿黃了?”
少年爽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是啊,今天生意好,都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