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她也猜到了這些孩子們靠着什麽度日,翻揀垃圾箱,賣點破爛,再從飯店裏吃些殘羹冷炙。
她清晰的記得,被張揚鄙視過很多次後,有一次醉酒,她當面罵了他一句流氓頭子,張揚目光清冷的反駁,至今想起還振聾發聩:“流氓頭子怎麽了,我不偷不搶,無愧天地良心!”
待幾個少年洗完手,蘇杭也把炒飯做好了,一大盆子炒飯,放在中間,誰吃誰自己盛。
這些少年十分的有規矩,先給張揚盛了一碗,然後按照年紀大小,由大到小,一個個的上前盛飯。
蘇曼笑了:“還挺有紀律的。”
蘇杭微微搖頭,輕聲道:“他們平時吃飯一定不是這樣子的。”
蘇曼愣了下,留意了下少年們吃飯的樣子,年紀越小吃飯反倒越快,大點的都是細嚼慢咽,仿佛要把每一口米飯都榨幹才肯咽下去。
轉念間,她便明白了過來,這些流浪兒,吃上一口飽飯不易,幾個大的怕是一直讓着小的,甚至是把風讓他們快吃,所以小一點的孩子養成了狼吞虎咽的毛病,而大孩子們難得吃飽,吃東西的時候便不舍得咽下。
眨眼功夫,一盆炒飯就見了底,看着少年們戀戀不舍的盯着空空如也的飯盆,蘇杭輕笑出聲,站起身,點燃爐竈,又炒了一大鍋米飯。
看着新出爐的炒飯,男孩們一起望向了張揚,卻沒人動手,張揚吞吞吐吐的問道:“我們可以把這盆飯帶走嗎?”
蘇杭一愣,點了下頭,随即道:“沒吃飽吧?你們吃了這份,我再炒一份給你們帶走。”
男孩們歡呼一聲,齊齊的奔向了飯盆,這一次依然是先給張揚盛上一碗,其他人才開始吃。
等他們一個個吃的小肚子溜圓,又提着七盒炒飯,臉上全都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張揚猶豫了下,還是走到蘇杭面前,輕輕的說了聲謝謝,說完後,他閃避着目光,帶着男孩們快速的走了出去。
蘇杭望着他們的背影笑道:“有意思。”
蘇曼目光微閃,她也看出來張揚的意思了,他口中道謝,卻心虛的移開目光,隻有一個解釋,他無法做出以後不再搶食的承諾。
蘇曼卻很欣賞他這一點,事關生死,鄭重一點是對的。
蘇曼看了蘇杭一眼,擡腳向外走去,蘇杭看着她的身影,眼中滿是笑意,今天事情的結果和他想要的一模一樣,蘇曼的性格和他一樣,處理事情的手腕卻圓滑多了。
蘇曼不緊不慢的跟在了男孩們身後,并無意掩飾自己的行蹤,很快就被張揚等人發現。
劉寅湊近了張揚,低聲問道:“大哥?”
張揚回頭望了眼,剛好對上蘇曼黑白分明的眼睛,她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初春的一抹陽光,在無數寒風之中燦然綻放。
張揚莫名的想起了方才蘇曼給小石頭剪指甲的樣子,那一臉的溫柔,心中一軟,淡淡的道:“别理她。”
少年們七拐八拐,繞過數過街區,用了足足半個小時,才在一片待拆遷區停下,蘇曼恍然大悟,這裏的确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了。
這幫家夥還挺有意思的,還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
看清楚他們的去向後,蘇曼含着笑意往回走,其實她這種行爲是很危險的,哪怕剛剛對這些流浪兒釋放了足夠的善意,也不能保證這種跟蹤行爲不會激怒對方。
不過她記得以前看過的一篇報道,人在吃飽喝足的情況下,因心理得到了極大滿足,犯罪欲望會被降到最低。
加上她信任張揚的人品,所以願意賭上一賭。
蘇曼回去時不急于趕路,慢慢的踱步而行,她心情大好,正愁不知道怎麽接近張浩南,就認識了落魄中的張揚,無論什麽時候,雪中送炭也比錦上添花強。
到了家門口,看到蘇杭半靠在躺椅上,懶洋洋的曬着太陽,蘇曼立刻走了過去,被陰影籠罩住的蘇杭睜開了眼,詢問的看向了她。
蘇曼微微一笑,簡單的把今天在山海關大酒店的遭遇陳述了一遍,蘇杭聽得趣味盎然,不知不覺坐直了身體。
他以爲蘇曼隻是點上幾道招牌菜,品嘗一下,沒想到這丫頭鬧得轟轟烈烈,搞出這麽大陣勢,還把主廚給引了出來。
聽蘇曼講述完,蘇杭半托着下巴,笑道:“他們大概把你當成美食評論人了。”
蘇曼眼角一抽,蘇杭果然不是表面上這麽簡單,美食點評人,不是資深的廚師根本接觸不到。
事實上,蘇曼以前,也的确是一名美食評論人,那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圈子,她是莫名其妙的被拉進去的。
那個彬彬有禮的僞紳士,自稱喬治八世,說她在微博上發布的幾條美食信息得到了至少三名會員的認可,于是她被吸納進了美食俱樂部。
俱樂部裏的會員形形色色,什麽身份都有,他們大多出身良好,對美食有着苛刻的要求,也有一部分人,放任自由,浪迹天涯,以嘗遍天下美食爲己任。
喬治八世因爲是蘇曼的引薦人,之後兩個人一直保持了密切的關系。雖然喬治八世對自己的出身諱忌甚深,蘇曼還是依稀猜到了他的良好出身,一個擁有着三四座城堡的真正貴族,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百年望族沉澱出的深厚底蘊。
喬治八世經常會在淩晨兩點敲開她的大門,把睡的迷迷糊糊的蘇曼帶上私人飛機,繞着地球飛上半圈,爲的不過是從深海捕撈出的一尾新鮮的海魚,又或者帶着她爬上積雪累累的阿爾卑斯山脈的山腰,隻爲了吃一頓剛采集的蘑菇湯。
蘇曼喟然暗歎,在她磕磕碰碰的人生中,喬治八世可以稱的上是她人生的唯一導師,他教會了她很多東西,用餐禮儀,西餐文化,還有他總是半真半假的用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凝視着她,專注的道:“曼,你真迷人,希望下一次的聖誕舞會,你願意做我的女伴。”
蘇曼通常一笑了之,對于這位身邊常常伴着各色美人的英俊男人,她心底難免懷着一絲警惕。
後來——
蘇曼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後來她和肖寒冬訂婚,忙于爲他開疆拓土,和喬治八世也漸漸的失去了聯系,不不,是對方在主動的疏遠自己!
“蘇曼——”
蘇杭的喚聲叫醒了發呆中的蘇曼,她回過神來,看着蘇杭勉強的笑了下,她也沒有心情再去打探蘇杭是如何知道美食點評人這個圈子了。
蘇杭若有所思的看着蘇曼,挑眉問道:“你真能吃出來電飯鍋蒸出來的米飯和炭火煮出來的米飯的區别?”
蘇曼臉一紅,老老實實的回答:“不能。”
她想了想,補充道:“如果是白米飯,還有可能,做成炒飯的話,吃不出來。”
蘇杭啞然失笑,蘇曼被他笑的不好意思,一連串的道:“反正我猜他們酒店裏也不會有炭火爐,我給他們家做了這麽大的廣告,順便宣傳下自己家的炒飯,也不算什麽。”
蘇曼說完擡頭,撞見蘇杭漂亮的閃閃發光的雙眼,那裏面滿溢的笑意,讓人無處可逃,她趕緊轉移了話題:“我想學做菜。”
蘇杭一下笑了,試探着問道:“因爲那幾個孩子?”
蘇曼點了點頭,如果她學習做菜,每天練習的成果就可以拿去給張揚他們。
蘇曼咬了咬下唇,爲難的道:“我知道我現在對火候的掌握還不夠好,現在開始學習炒菜有些早了——”
蘇杭唇角勾起,帶着滿滿的笑意問道:“你的火候掌握的怎麽不好了?”
蘇曼低下頭,一鼓作氣的道:“我煎的蛋雖然勉強能做到五分熟,可是形狀控制不好,做不出同心的正圓,而且我最多能做到七八分熟,到了九分熟以上,蛋的一面就太老,另外一面又太嫩了。”
蘇曼經過三天的刻苦練習,對于自己的優缺點早已經了如指掌。
蘇杭忍住笑,伸手在蘇曼頭上揉了揉:“你跟我來。”
父女二人到了竈台前,蘇杭點開火,示意蘇曼開始煎蛋,“來吧,煎個五分熟的蛋給我看看。”
蘇曼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還是利落的撿起了一個雞蛋,要說她煎了幾百個蛋後最大的收獲,莫過于可以用單手打碎雞蛋,這個動作超級帥氣,蘇曼都覺得自己其實就是爲了打破蛋殼這個動作,才把枯燥的煎雞蛋給堅持下來的。
她右手握住雞蛋,在鍋沿上一磕,掌心一擠,中指食指和拇指同時用力,把破碎的蛋殼向着兩邊一分,蛋液順勢滑下,穩穩的落到了鍋中。
蘇曼小心的控制着火候,蛋香很快散發出來,她看着中間的蛋黃半凝固了,麻利的關了爐火。
可惜,又是個偏心圓,蘇曼也意識到了,想要做出來正圓的荷包蛋,一定要在打蛋的時候垂直向下,對于手腕的控制力要求很高。
蘇杭似笑非笑的看了蘇曼一眼,接下了她手裏的鍋鏟,把剛做好的煎蛋鏟了出來,放到了菜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