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冬接過餐單,認真的道:“恕我直言,你點了這麽多菜根本吃不完,不如點上幾道招牌菜,下次再來品嘗别的菜。”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盯着蘇曼,語氣異常的誠懇,便仿佛是一個一心爲她着想的至交好友。
蘇曼心中冷笑,真是三歲看老,肖寒冬年紀輕輕就是這副樣子了,那種站在對方角度,全心全意爲别人着想的樣子,讓人輕易的就對他産生好感。
蘇曼側頭看着他,眉毛揚了揚:“你剛才也說了品嘗了,我來這裏是爲了品嘗美食,而不是吃飽肚子。”
頓了下,蘇曼不容拒絕的命令道:“盡快上菜吧!”
肖寒冬皺眉看了她一眼,轉身正要離去,蘇曼開口喊住了他:“對了,給我一壺綠茶,再加上一套餐具。”
肖寒冬微微一怔,顯然想到了什麽,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蘇曼,這才吩咐了下去。
方強在山海居大酒店做侍應生已經有三個月,見識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客人,有在美女面前一擲千金的,有對着菜品百般挑剔的,也有失戀後發洩一樣暴飲暴食的,像是今天這樣,這麽年輕的一位小姐,孤身前來,卻又面色平靜如常,不見任何情緒波動的點了滿滿一桌子菜的,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帶着些許困惑之色,方強走進了酒店後廚。
現在距離飯口還有一點時間,後廚裏忙碌的都是學徒工,廚師們都在一邊閑聊着,看到方強進來,不滿的叫道:“太子又有聖旨要下了麽?!”
方強趕緊陪起了笑臉,擺手道:“不是不是,隻是來了個客人——”
三廚廖方懶洋洋的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菜名,我來動手吧。”
擡頭看見方強一臉古怪,不禁皺了皺眉頭:“怎麽?”
方強困惑的道:“那個客人一共點了十八道菜。”
話音未落,幾個年輕的學徒工笑出了聲,上一次也有這麽個客人,一位還算漂亮的小姐,一口氣點了十幾二十道菜,一邊吃一邊罵,最後痛哭出聲,又把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十分狼狽。
二廚何旭無奈的站了出來,天下這麽多光棍,非要有人爲了那一根不屬于自己的青草死去活來,何旭站到了竈前,漫不經心的道:“好了,把菜名報出來,我和廖師傅一起做。”
方強趕緊把一串菜名都背了出來,“醉仙鴨,鐵闆牛柳——”
聽着這一串菜名,何旭詫異的和廖方對視一眼,今天這位小姐倒是沒有失去理智,點的都是些常見菜色,上次那位可是逮到什麽貴點什麽的。
這樣也好,常見菜色,做起來更快。
很快,鐵闆牛柳和西芹百合被最先送到了蘇曼面前,顯然廚師們考慮到了葷素搭配問題。
蘇曼微微點頭,先看了兩眼,提起筷子,先吃了口牛柳,皺了下眉頭,把筷子在面前的茶盅裏涮了涮,又吃了一口綠茶,漱了下口,吐到另外一個空碗裏,這才夾起了一塊西芹。
一直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的肖寒冬瞳孔猛然一縮,果然如他所料,這一位師妹,一定是個美食點評人。
所謂的美食點評人,往往出沒在街頭巷尾,并不局限于高檔酒店,他們出身富裕,以嘗盡天下美食爲樂。
典型特征一,每一次下筷都要洗淨殘羹,又要漱幹淨口中餘味,如此方能品出食物真味。
典型特征二,一道菜隻吃一口。
當蘇曼要求上兩套餐具的時候,他就隐隐有了預感,看到蘇曼倒了綠茶卻并不喝,他的猜測便有五分轉爲了真實,當看到她果然用茶水涮餐具,他終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這些美食評論家有的喜歡抛頭露面,以權威的姿态在報刊雜志上發表心得,更多的則是單純的滿足自己的美食品味,但是他們每一個都擁有着自己的同好圈子,這個圈子裏名流彙集,橫跨政商兩屆,包攬娛樂明星,影響不可謂不大。
肖寒冬就清楚的知道其中一位最有名氣的大人的手筆,四九城裏原本興盛繁華的頂級餐館之一,燕歸來,就因爲被他吃出用隔夜的食材燒飯,而聲名掃地一敗不起。
雖然蘇曼看上去還很年輕,他卻并不因此輕慢于她。
分心的片刻功夫,望見蘇曼徐徐招手,肖寒冬心神一凜,大步的走了過去,态度溫和的問道:“您有什麽吩咐?”
蘇曼似笑非笑的看了肖寒冬一眼,指着面前的兩道菜,“牛柳燒的太老,西芹沒有入味,我好歹點了這麽多菜,也算是大客戶了吧,您就用酒店三廚來敷衍我?”
肖寒冬一怔,很快做出反應:“請稍候,這兩道菜,我叫他們重新燒過。”
說着,他不顧自己身上筆挺的西裝,親自端起了兩盤菜,向着後廚一步步走去。
蘇曼眼睛一眯,看着肖寒冬筆直的背影,忖道,肖寒冬能獲得成功也并非偶然,單就這親力親爲的态度,就鮮少有人做到。
蘇曼心中警醒,從今天肖寒冬的爲人處事來看,他氣候已成,絕非自己能絆倒的,對他下手還是注意點分寸的好。
說白了,她和肖寒冬之間不過是一場失敗的風花雪月,她搭上了十年的青春,他賠了家價值千萬的酒店,她隻是心有不甘而已。
憑借她的性格,如果真是深仇大恨,早在前世就要作上一場了,現在逮住肖寒冬尚未發迹的機會,讓他出一次醜,平下心中怨氣也就罷了,并沒有結成死仇的打算。
她的人生,不想再跟這個人糾纏不休。
蘇曼思定,整個人都通透了,倒是有了心情細細的品味起今日這一餐。
肖寒冬西裝筆挺,一手端着一個盤子,就這樣,一步步的走進了後廚,一幹廚師盡皆錯愕的看着他,三廚廖方手裏的鍋鏟和鐵鍋發出了铿然一聲脆響,二廚何旭剛剛舀起的半勺鹽,手一抖,全都掉進了鍋裏。
大廚何其正站直了身體,目光炯炯的看着肖寒冬,肖寒冬面無表情的放下手裏的盤子,平靜的道:“客人說,牛柳太老,西芹不入味。”
大廚何其正臉上露出一分譏笑,又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外行跳出來扮小醜,沒等他開口,肖寒冬下一句話卻讓他險些跳起來:“她說,點了這麽多菜,不要用三廚來敷衍她。”
一般的客人能吃出菜品的好壞,但是絕大部分的客人,卻分不清楚是否主廚的手藝,所以一家五星級酒店的主廚,其實是鮮少動手的,除非有重要的客人或者特别的場合,才會一展身手。
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扛着爲酒店開發新菜式的重任,平日裏燒飯的任務,自然推給了二廚三廚,所以,成爲一個高檔酒店的大廚,是每個廚師的夢想。
大廚何其正皺着眉頭上前,接過小徒弟遞過來的筷子,夾起了一塊牛柳,很滑,但是稍微有一些老了,沒有達到入口即化的标準。
他又品了口西芹,脆,嫩,可惜的是鹽味浮于表面,沒有進入芹菜内部。
那位客人的點評,非常到位。
何其正緩緩擡頭,視線落到了二廚何旭身上,淡淡的道:“你不專心,手藝退步了。”
何旭慚愧的低下頭,他和何其正名爲師徒,實爲父子,那一道鐵闆牛柳,是何其正手把手的教會他的。
在教這道菜的時候,何其正就說過,鐵闆類的菜肴不比其他,因爲鐵闆還有餘溫加熱,所以菜色隻要做到九分熟,這樣送到客人面前的時候,才是十成滿意。
當然,九分熟意味着牛肉中隻剩下最後一條血絲,這個火候并不好控制,遠不如做到全熟來的容易,何旭一時圖省事,就做了全熟。
相比較之下,西芹屬于纖維類蔬菜,入味是一大難題,像是芹菜花生米這一道經典的涼拌菜,通常是用鹽腌制片刻。
而炒菜裏就比較難辦了,如果炒至斷生,讓鹽味徹底的浸入進去,那芹菜也就炒老了。
最佳的辦法是通過火候控制,在加鹽的刹那,加大爐火,用強大的火力把鹽生生的逼入芹菜中。
說到底,這兩道菜沒有做好,都是火候把握的不夠,相對而言,芹菜是蔬菜類,控制要更難一些,所以蘇曼才會說是兩個三廚,而不是一個二廚和一個三廚。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打臉。
屋子裏所有的廚師,不管是學徒工,還是普通廚師,乃至三廚二廚,都羞愧的低下了頭。
大廚何其正闆着臉,厲聲道:“二廚何旭降爲三廚,三廚廖方扣發三個月獎金。”
二人均無異議,相對而言,大廚何必正對自己親兒子還要嚴厲一點,一旁的肖寒冬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簾,這個何其正倒是厲害,怪不得後廚始終鐵闆一塊,讓他難以打入。
肖寒冬雙手環肩,提點道:“客人還在等着呢。”
大廚何其正深深的吐出了一口長氣,威風凜凜的站到了爐竈前:“這次我來做,你們都好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