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杭睡醒過來,揉着太陽穴走到了前面的小飯店,剛一進來,就聽到當當當菜刀和菜闆相撞的聲音。
他微微一怔,原地駐足,側耳傾聽,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一片黑暗中,隻剩下了蘇曼規律的切菜聲。
每一聲的輕重大小,相鄰兩刀間的間隔,都如同流水線上的産品,十分統一。
如果用數學的語言來形容,那應該是一個和諧完美的等差數列,如果放在數軸上,就是一排間距相等的點。
隻是蘇曼手法尚不熟練,在一串均衡的數字列中,每隔一段就會聽到雜音,仿佛完美的旋律裏突然升了一個調子,刺耳無比。
蘇杭睜開眼,邁步向着廚房走去,蘇曼沒有察覺他的到來,依然在和一堆胡蘿蔔奮戰中,蘇杭挑了挑眉毛,他記得家裏的胡蘿蔔沒有這麽多了。
這丫頭還真是上進呢,爲了練習刀工,花零用錢去買一堆胡蘿蔔來練。
蘇杭想起些許往事,目光柔和下來,上前一步,從後面奪過了蘇曼手裏的刀,蘇曼吓了一跳,轉過身,睜大眼睛恨恨的瞪着他。
蘇杭呲牙一樂,把刀子重新放入了蘇曼手裏,指點道:“你握刀的姿勢不對,所以手很容易疲勞,一累就容易失去刀感。”
一邊說,蘇杭一邊示意正确的握刀方式,小指和無名指勾住刀把,中指和食指貼住刀背,拇指按住另外一面的刀背,刀脊,自然而然的卡在了虎口之中。
蘇曼将信将疑的按照蘇杭的指示重新握住了菜刀,這次再切,果然感覺大不相同,菜刀仿佛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是她向外延伸的手掌,手起刀落間,舉重若輕,切起菜來格外暢快。
手裏的胡蘿蔔頃刻間由片變成條,又由條變成丁,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實在讓人着迷,蘇曼的手越來越快,耳邊的當當聲幾乎連成了片。
蘇杭皺起眉頭,再次從後方伸手,捉住了蘇曼的手腕,蘇曼驚醒過來,不解的看向了蘇杭,蘇杭一努嘴巴,蘇曼這才注意到,菜闆上的胡蘿蔔丁大小不一,堆成一堆,格外難看。
她一下明白過來,方才光顧着快了,切出來的丁卻不夠均勻。
看到蘇曼反應過來,蘇杭松開了手,蘇曼重新切了起來,這一次慢了一些,卻異常精準,蘇杭閉上眼,聽着耳邊叮叮當當,宛如小橋流水的汩汩聲,唇角下意識的勾了起來。
他就這麽一身本事,如果蘇曼喜歡,那就都傳給她好了,蘇杭猛的睜眼,做了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吃驚的決定。
這個世界很有意思,在家庭中,圍繞着鍋台轉的大部分是女性,但是當做飯成爲一門手藝,一個職業,被冠之以廚師的美名時,卻百分之九十都是由男人擔任。
原因無他,男子和女子體力的差别。
掄一天炒鍋所需要的體力并不比去工地搬磚的強度差上多少。
蘇杭卻并不後悔,他最珍貴的就是這個女兒,蘇曼想要的,他都會千方百計爲她求來,如果她喜歡做菜,那他就讓她成爲世界上第一流的廚子。
蘇曼還在和胡蘿蔔奮鬥中,她不知道自己的固執讓她的未來隻有一條道路可走,她的本意,不過是和蘇杭多一些相處時間,執着的切着胡蘿蔔丁也隻是因爲不喜歡失敗的感覺。
蘇杭摸着下巴,慢慢的盤算着,看蘇曼這樣子,再切幾天胡蘿蔔也差不多了,也該練練别的了。
她的體力也有待加強,别以爲他聽不出來,才切了這麽一會,就氣喘籲籲的了。
伴随着叮叮當當的切菜聲,蘇杭很快制定了大廚蘇曼的養成計劃。
當天晚上,蘇曼第一次嘗到了自釀的苦果——切的胡蘿蔔太多,蘇杭做了一桌子的胡蘿蔔,主食是胡蘿蔔羹,炒的胡蘿蔔丁,涼拌胡蘿蔔丁,還蒸了個胡蘿蔔泥。
幸好還有爲數不少的胡蘿蔔被蘇杭腌漬成了泡菜,不然蘇曼真心要吐了。
胡蘿蔔作爲配菜的時候相當不錯,紅彤彤的一看就很讨人喜歡,可滿桌子都是通紅的胡蘿蔔的時候,會讓最資深的饕餮客也成爲厭食症患者。
吃完飯,蘇曼主動的收拾了桌子,蘇杭拿出了大紙,寫着毛筆字,蘇曼一直很納悶,蘇杭那手破字,練了這麽多年也沒進步,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還那麽固執的堅持練習。
蘇曼也不去湊那個熱鬧,自顧的翻出課本,數學和英語兩個最有用的學科,她都沒問題了,現在需要下功夫的也就一門物理,至于政治曆史之類的,考前突擊背一下就好。
她正翻着課本,蘇杭寫完了大廚養成計劃,英俊的臉上說不出的爽朗,他咳了兩聲,開口叫了蘇曼:“蘇曼,你過來看下。”
父女倆其實一脈相承,蘇曼叫不出爹字,蘇杭也叫不出小曼,曼曼這樣更親近的昵稱。
蘇杭把剛寫好的計劃表遞了過去,蘇曼困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潔白的大紙上,蘇杭的字如同一條條穿着草裙瘋狂舞蹈的夏威夷美人,曲線畢露。
她努力辨認着:“計劃,前面兩個字是什麽?”
蘇杭赧然,不好意思的輕咳一聲,小聲提醒:“廚師。”
果然,稍微複雜一點的字,就認不出來了。
蘇曼努力的看了兩眼,實在費腦子,幹脆塞到了蘇杭懷裏:“你讀給我聽好了。”
蘇杭無奈,偷偷瞥了眼雙手環肩的蘇曼,開始讀了起來:“初步計劃,每天早起切丁,包括一盆胡蘿蔔丁,黃瓜丁,火腿丁,切完後練習太極拳半個小時。”
“切丁娴熟後,晚上放學加入雕工訓練,從雕刻胡蘿蔔開始學起。”
蘇曼聽得兩眼發直,不得不伸手打斷了蘇杭:“等等,你這個廚師計劃,是針對我?!”
天可憐見,從她開始做酒店經理人開始,就對廚師這個行當有了深入的了解,那絕對是世上最辛苦的職業之一,她從來都沒有打算陷入進去。
看着蘇杭肯定的點頭,蘇曼的腦袋登時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不要,我不要做廚師,我沒那個天分也沒那個興趣。”
蘇杭長眉挑起,有些意外,看着蘇曼那麽專心的切着胡蘿蔔丁的時候,他相信自己不會看錯,蘇曼不隻有熱情,而且很執着,成爲一名優秀的廚師最需要的兩項品格她都具備了,剩下的隻是經過時間的考驗,成爲一名真正的大廚罷了。
蘇杭相信,蘇曼隻是還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罷了,到底年紀小,他有義務把她引回正道上來,他的聲音放低,帶了循循善誘的味道:“不做廚子,做一手好菜也很好啊,不是都說抓住一個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嗎?”
蘇曼有些詫異的看向蘇杭,後者一臉無辜的看着她,滿臉的純天然,蘇曼認真思考了起來,她的工作能力很強,但是生活上随了父親,是個徹底的生活白癡。
爲了圖省事,常年住在酒店包房裏,從不做任何家務,從不下廚做羹湯,難道這才是她被甩的真相?太沒有女人味了?
蘇曼思緒一下發散開,蘇杭則是毫不放棄的繼續誘惑:“就算爲了自己,做上一兩道美食讓自己吃的心滿意足,不也是很幸福的事情麽?”
蘇曼眉頭皺了起來,這話說的,有道理,她重新拿過了蘇杭手裏的大紙,從筆袋裏掏出了一管中性筆,在上面刷刷刷的修改起來:“我要學廚,但是不是爲了成爲廚師,所以這個訓練強度要降低至少一倍。”
蘇杭不動聲色的看着蘇曼勾勾畫畫,心中卻笃定,蘇曼的性格執拗,到時候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會自動加訓。
就如同切胡蘿蔔丁,第一天,他還當她一時好玩,第二天有些認真了,然後第三天,就連白天的功夫也利用上了,這分明是已經入迷的征兆!
蘇曼勾畫完畢,把那一張計劃表重新遞給了蘇杭,蘇杭掃了一眼,見她對于練習太極沒有絲毫異議,眉毛挑了挑,開口道:“明天不需要開店,我們就從打太極開始吧。”
蘇曼如出一轍的細長眉毛同樣挑了挑,兩父女一人一間房,幾乎沒有什麽秘密,就如同她知道蘇杭那一手見不得人的毛筆字一樣,她從來都沒見過蘇杭打拳,還真有些好奇明天蘇杭怎麽教她。
懷着滿心好奇,蘇曼洗漱後,早早的上了床,出人意料的一夜好眠,她迫不及待的爬起來,換上一身寶石藍運動裝,推開門,蘇杭早已經起身,大床上依然一片淩亂,蘇曼嘴角抽動兩下,随手關上了她的房門,逐漸合上的門縫裏,同樣淩亂的床鋪一閃而過。
蘇杭端了一個砂鍋進來,米的清香撲鼻而來,他随手揭開鍋蓋,“一日之計在于晨,早飯最爲重要,運動之前不可過飽,亦不可空腹,所以一碗養生粥最佳。”
蘇曼探頭看去,見白粥裏浮浮沉沉,花生桂圓,紅棗枸杞,紅紅白白,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