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廣聽了這話,點了點頭,想了一想,突然覺得哪裏不對,“你說你趴的樹杈震了一震,然後斷的?後頭還有人喊‘小心’?”
趙二牛點頭說是。
李思廣搖頭,心想:“按照常理樹杈斷就斷了,幹嘛還‘震一震’?”
他帶着疑惑接着問道,“對了,小趙,你能想起來你身後是誰喊的‘小心’麽?”
趙二牛又想了一會兒,“我好像記得是跟着劉獵戶爬上了同一棵大樹,然後那喊聲也像是他。對,應該是劉獵戶。我上山以後一直都跟着他的,他在山裏有經驗。”
李思廣轉頭問趙大亮,“趙村長,你跟劉獵戶挺要好?小趙爲啥總跟着他?”
趙大亮搖頭,“起先還不錯,後來我讓他接待老道士,還帶着隊伍上山打僵屍,他就很不樂意,對我還有些埋怨。但是這人在山裏真是一把好手,我就交代二牛多跟着他學學。”
李思廣點點頭,掏出一個破舊的小本子,抽出一支鉛筆,在本子上把一些他認爲關鍵的信息記下了。
宋偉仁博士鄙夷的看着李思廣,“就這麽點事兒,還用得着記本子上?”
李思廣聽了,也不擡頭,嘿嘿一笑,“我老人家老了,比不得宋博士年輕記性好。好記心不如爛筆頭,我老頭子勤快些,多記記,本子上還能畫畫線索圖之類的。”
說完,老頭擡頭望向趙大亮老婆,“大妹子,照報告上說的,小趙是你親自救回來的?但是你卻是被裝進祭籠了,那誰救的你?”
趙大亮老婆撐着大大的茫然的眼睛,回答了和她兒子一樣的答案,“不知道”
“怎麽你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麽搞的?像這樣的答案怎麽給我們的科研工作提供參考價值?”宋偉仁坐在這裏已經覺得很憋屈了,這回實在忍不住發飙了。他怒氣沖沖的質問,把趙大亮老婆弄傻了,吓了一跳。
“科研工作沒那麽重要,科研就是爲了搞清楚那些不知道的事情,否則還要做科研幹什麽?”李思廣一邊喝茶一邊慢悠悠的說道。“大妹子,别被他吓唬住,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李研究員,你這個話說的太不嚴謹了,虧你也是一個搞科研的人,對于他們左一個不知道,右一個不知道,難道不覺得厭煩和不合理麽?”宋偉仁這回是跟李思廣卯上了。
“這有什麽不合理的?難道你做的東西,什麽都是知道的?”李思廣漫不經心的問道。
“那當然。”這三個字從宋偉仁嘴裏脫口而出,但是說出來之後,宋偉仁心裏就有了一絲的膽怯,其實很他對于自己說的那三個字,也不那麽确定。
“那請問生命到底是來自于地球上還是地球以外的宇宙裏?”李思廣依舊慢悠悠的問道。
宋偉仁被問得心裏一驚,“這個自然是地球上。”他輕聲答道,“但是也不排除由天外胚種帶來的可能,我的課題不在這個方向,沒有認真研究過。”
“那就是不知道咯?”李思廣微微笑了笑。
“那請問,我們應該如何治療病毒引起的疾病,比如,艾滋病怎麽治理?埃博拉病毒引起的出血熱怎麽治療?狂犬病發病之後該怎麽治療?這些可都是跟你們動物學或醫學相關的問題,你不會不知道吧?”李思廣再次發問。
“诶,這個,”宋偉仁頭上冒出了冷汗。“這些目前都是不治之症,沒有太好的治療方法。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能夠攻克這些難關。”
“那就是說也不知道咯?”李思廣斂起了笑容。
“那請問僵屍病毒是怎麽回事?這種病毒是來自于病毒的那個種屬?如何變異,和其他病毒的親緣關系如何?”李思廣再一次發問,但是神情已經相當嚴肅。
“這個,這個,”宋偉仁忍不住擡手擦汗,“這僵屍病毒,有沒有還很難說,可能隻是個杜撰的傳聞,所以你說的那些,都是沒有結論的。”
“還是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李思廣嚴肅的質問道。
宋偉仁松了口氣,回複了往時的神态,“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就是調查清楚下頭村這次僵屍事件的真相,爲下一步僵屍病毒的研究打下基礎。最好能收集一些僵屍病毒的标本。”話說完了,他就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一個坑裏。
“幸虧你還知道我們這次是爲什麽來的。”
李思廣愛理不理的喝了口茶水,而後連珠炮似的說道:
“你一個堂堂的首都大學的青年才俊,頂級專業人士,在自己的專業領域都有這麽多的‘不知道’,你怎麽能對這些善良而普通的老百姓說出‘不知道’這三個字表現出那樣的态度?
如果你什麽都知道了,那還要來調查研究做什麽?你不就是來爲‘不知道’找尋答案的麽?
已知和未知本身就是科學探索中矛盾對立的兩個面,探尋未知的世界,不正是科學的根本任務麽?你本科時候的科技哲學課程都學到哪裏去了?
你本來就是來探究‘不知道’的,你怎麽能對别人回答你‘不知道’這三個字表示出如此的反感而不是興奮和好奇?你對科學的熱愛難道已經被你的實驗數據和實地調查給打磨得一點兒也不剩了麽?這是不可以的啊。”
李思廣的這一番言語,仿佛是一個嚴厲的長輩對一個晚輩的教訓,最後一句話又由嚴厲轉爲關切,表現出一個前輩對優秀後備的關愛。仿佛在将一個進入歧途的晚輩拉回正道。
但是宋偉仁聽在耳朵裏,卻全然體會不到什麽關愛的味道。他在自己的科研領域裏确實相當優秀,在全國範圍内都是相當有地位的,在國際上學術界相關領域都能說的上話。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教訓了。現在除了他的博士生導師,首都大學的泰山北鬥級人物,科學院首席院士胡一公教授以外,沒有人敢于這樣直面的呵斥他。所以他對李思廣這個小小邊緣省份動物園的研究員是相當不屑的。這人如此教訓他,原本是他不能容忍的。他很想予以反駁,但是當他仔細的将李思廣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之後,他居然沒有發現有什麽地方是可以被反駁的。李思廣的話基本上都對,或者說十分正确。
宋偉仁不服,又将李思廣的話在腦子裏再次過了一遍,他記性很好,過目過耳都能不忘,但是當他第二次思考李思廣的話的時候,他不但沒有找到話裏的瑕疵用以攻擊,而且他還真的被李思廣的話給觸動了。
宋偉仁在攻讀生物學本科的時候,真的對自己學習的生命科學領域充滿了熱愛,對一切不清楚的事情,都喜歡問個爲什麽。但是随着攻讀碩士博士研究生,專業方向越來越狹窄,研究方法越來越高級,數據、實驗、調研成了宋偉仁科研生活的全部,有些時候他真的忘了自己爲什麽要設計這些實驗,他隻是爲了鑽牛角尖的去解決一些問題,完成一個課題,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早已失去了對未知世界探索的熱情,和對自己專業的熱愛。
宋偉仁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十分不服氣這個“老農民”的發難,一方面又找不出“老農民”話語的漏洞,甚至在他心底深處還覺得對方說的很有道理。這種矛盾的心情在他心裏沖撞,使得他說不出話來,渾身發抖,臉漲得通紅,雙拳攥得很緊,呆呆的直視着桌上的茶杯。
趙大亮和他老婆看宋偉仁的樣子,有些擔心,都望向溫深,“他,他沒事吧?”
溫深也怕宋偉仁被李思廣的話刺激了會想不開,别再鬧出些什麽幺蛾子來。所以他趕緊起身拍了拍宋偉仁的肩膀,“小夥子,李研究員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你搞調研的迫切心情我們也理解,你如果實在不想聽,就回去休息吧,等關雲把裝備弄來以後,我們分兵兩路,你們立馬上山,我們繼續做些調查工作。”
宋偉仁聽了這話,憋着的氣依然沒消,起身走出門,到院子裏去了。
李思廣對着溫深笑了笑,“年輕人,不論學術地位多高,都需要敲打打磨,不然會忘了自己姓什麽的?”
溫深點頭認同,“不過這年輕人學術造詣不低,有些驕傲,也是可以理解的,是個人才,需要曆練。不過你也别下錘太重了,不然把好鋼打折了,也十分的可惜。”
李思廣聽了這話,哈哈大笑,“不至于,我看他不會,要是這麽點壓力都承受不住,那在學術上也走不遠啊。”
話剛說到這,就聽見門外嘩啦一聲想,似乎有人澆了一盆水。
屋内衆人面面相觑。
然後就看見宋偉仁渾身濕漉漉的從外頭走了進來。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