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晴是覺得母女三個住在表姨母家已經夠叨攏人家的了,娘親剛好,妹妹又病倒,來到京城這麽些天,方家盡忙着給她們蕉院請大夫了。
樂晴哭喪着臉靠在龐氏身邊,張媽媽安撫道:“不過是吃撐拉肚子罷了,不用請大夫,家裏就有這些應急的藥丸子,待我去找大奶奶要幾粒來,既是怕驚動太太累着她,咱就不讓她知道好了,又不是什麽大了的事兒!”
張媽媽去拿了藥來,依晴道聲讓媽媽受累了,便拿來溫開水喂樂晴吃藥,然後由紫香服侍着躺下歇息不提。
第二天,依晴記着跟大表姐方玉娴說好了去城外上香請平安符,便和張媽媽商量,打算親自到街上去購買香燭供品,張媽媽說城外寺廟前也有賣香燭供品的,到時在那兒買也是一樣,依晴不同意,認爲還是在家裏自己備好再拿過去多顯誠心。
張媽媽見依晴說得在理,便去做安排,卻不知道依晴其實早就想到街上去轉悠,京城長安自然是極大的,也不可能大得過她上輩子遊覽過的西安城!但總歸是兩千多年前的都市,那日才走近城門,就被其宏偉磅礴的氣勢震攝住,城裏城外各種大型建築物高闊華美,富麗堂皇,一路而來隻是驚鴻一瞥,已覺驚世駭俗,直想找個機會跑出去仔細看個過隐,此時唯有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了,這個叫大華的朝代,女孩兒隻要稍微有點身份,家裏條件好點的,就不被允許獨自出門,總要有大人陪着才行,不然就不算是好女孩的行爲,有損閨譽。
香燭和各種新鮮果品、素點心,附近的玉通街集市上多的是,從方府所在的平安坊出去,穿過兩條街巷就到玉通街,剛巧今天老少爺們都出門,連太太也要去一趟親家母家,府裏的馬都讓套走了,沒有馬車,張媽媽建議依晴下晌再去,依晴卻等不及了,說不就是隔着兩條街巷嗎,那就走路吧,平日總是坐着躺着,也該活動活動筋骨。
張媽媽估摸着青天白日的不會有什麽事,且别人家的小姐時不時地也有上街逛遊的,當下便要求依晴戴好薄紗帷帽,由福旺媳婦和翠香陪着去。
福旺媳婦和翠香平日也沒什麽機會出去玩,得知可以上街逛逛,頓時高興極了,吃過早飯,三人就出了門。
依晴中規中矩地走着,一路慢慢四處張望,心緒飛揚欣悅:古代長安果然無比的昌盛繁華,即便不是處于集市上的偏街門店,也總有客人不斷走動,在她眼裏,京城,簡直是處處商機無限!
很快就到了玉通街,人流越來越稠密,男男女女,各行其道,互不驚擾,反正長安城内各街道都是極寬闊的,随便亂走都能占有自己一條線路。
福旺媳婦指着從街頭那邊過來的人群說:“姑娘你瞧,這時候才開市呢,所有擺賣的東西最是新鮮豐美,那些人是送貨過去的,集市上的店鋪或小攤販買下他們的貨,轉手再以略高的價格賣出去,如今集市上一定很擁擠,因爲又有另一批人在收買貨物,然後背着扛着從另一條街出去,買賣不相誤,兩路人的馬車是不許亂停的,各有去處!”
“是這樣啊?京城的集市如此有講究,規矩定得極好啊!”
“那是自然,無規無矩,不成方圓,偌大的京城還不得亂套了!”
走着說着,漸漸走進集市範圍,眼前一個五間的闊大門店,一開八扇雕花木門,往上還有三層樓,氣勢不小,依晴看那上頭匾額上寫着四個端莊的正楷大字:錦繡綢緞,搞得這麽宏大,卻原來隻是個布莊啊,隻寫着綢緞二字,算不算專賣店?
福旺媳婦見依晴站着不動,便慫恿她進去瞧瞧,進門之後,翠香替依晴将帷帽取了下來,屋裏光線不比外頭,怕瞧看不清楚。
夥計見有新顧客上門,忙上前介紹,說店裏昨天才從江南進了一批新貨,十分鮮豔華美,因今天是集日,人客較多,所以将貨物按花色品種分别擺放在三個樓層,如此可避免擁擠,也方便太太小姐們細細鑒賞……一句話就是,樓上請!
依晴見店面一樓櫃台前姑娘少婦确實很多,便和福旺媳婦、翠香順着寬闊的木樓梯往二樓去。
到了二樓才發覺,樓上的人更多!
二樓如此,三樓估計人也不少,依晴不喜歡人擠人,早沒了看布料的興緻,江南來的絲綢,她沒有不熟悉的,隻是想進來了解一下這些絲綢運到京城來以後行情好不好罷了。
她對身後的福旺媳婦和翠香說道:“下去吧,人太多了沒意思,改天再來!”
身後不知是誰應了聲:“好。”
于是依晴就自顧下了樓。
走出緞莊回頭一看,哪裏有福旺媳婦和翠香的影子?
她怔了一下,看着如同群魚般往緞莊裏湧動的人們,實在沒有心思進去找人,隻好就在門口幹等。
誰知等來等去也不見她們倆出來,依晴隻得硬着頭皮往裏擠,二樓,三樓都轉過一圈,居然不見那兩人,這怎麽回事啊?一個店鋪裏也能把人弄失蹤,真是無語了。
下樓到櫃台上問夥計,原先那名接待她并做宣傳哄她們上樓的夥計拍着頭道:“哎呀,你們定是走岔了!剛才她們也過來問你呢!趕緊地,現在出去或許還能追得上,她兩個才出門不久!”
依晴走出緞莊,四處張望,到處是人,就是看不見她要找的那兩隻。
沒奈何,她隻好一個人往集市走,心想或許能遇上,如果實在相互找不着,就自己買了東西再回家,反正那條路她是記住了。
依晴提起裙裾走下台階,快步往集市走去。
這就是南城最大的集市,真的好大啊,居然有一條城内河,河中有船隻,左右兩岸都是集市,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依晴分不清區域,尋得個老婦問哪裏有香燭賣,老婦指着河對岸說:要想買到好的,就過橋往那邊去,不過價格比較貴些。
依晴道了謝,順着那條橫跨河面的石橋朝對岸走去!
過了石橋,橋頭有個三四歲模樣的小男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行人來來往往沒人理他,依晴見那男孩髒得可以,邊上有各種鋪面和小吃攤,心想弄不好是那些人家的孩子,便也懶得管閑事。
順着人流往前走,依晴發覺自己似乎走錯地方了,這條街兩邊臨時搭起的小攤上擺賣的多是手工藝品、日用品,還有布匹和做好的衣裳鞋襪帽巾,各種新鮮果品基本不見有賣,香燭麽,應該要到店鋪裏去買。
她折身往街沿走,想離開人群踏上路牙子進那些店面去,卻不小心碰到一個低矮的鞋攤,那小攤占地極小,本來就搭得不結實,輕輕一碰就翻了,攤闆上擺放的十幾雙千層底布鞋全部落到地上。
一個穿着土黃色襦衫的婦人跳過來喊:“你這姑娘走路怎地不看着點?啊?我如今是急得螞蟻掉熱鍋,你還要來給我添這個亂!”
依晴忙蹲下來替她撿鞋,一邊說道:“對不起這位大嫂,是我不小心,我給你撿起來好好擺上!”
那婦人想是有什麽急事,直接從斜翻的攤闆下拉出一個圓口竹筐道:“算了不擺了,都扔這裏來吧,這生意不做了!”
依晴一怔:“爲什麽啊?這才開市不久。”
那婦人哭喪着臉:“你有所不知,我孩兒找不見了!爲着這幾個糊口的銀錢倒把孩兒弄丢,我還活個什麽勁兒?”
依晴忽想起來,忙問:“你孩兒是不是男孩?四五歲,穿件跟你衣裳一樣顔色的上衣?”
婦人忙點頭:“是啊是啊,姑娘您看到啦?在哪兒?”
“是,我看到個男孩兒坐在橋頭邊哭,或許是你家孩子,你快去看看!”
“哎呀!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他說過要去看船,我忘記了!”
婦人急慌慌地就跑,邊回頭對依晴道:“好姑娘,你替我看着攤子,我去找兒子……”
“哎!你回來……”
依晴拿着雙鞋子楞在當場,這怎麽說的?碰翻一個攤子,直接被抓了勞工,給那女人當看攤的小夥計了!
沒奈何,依晴隻得整理好鞋攤,把那十幾雙新鞋子一一擺弄好,細看那婦人做的十幾雙鞋,都是男鞋,樣式樸素,但十分結實,特别是鞋底,針腳細密,又厚又硬實,不知道花費了多少時間和力氣,依晴是做慣針線活的,知道拈針引線的辛苦,特别是做鞋,古代的千層底布鞋十分難做,光是納底兒就要使出十成的手勁,平時她和妹妹做鞋,都是劉媽媽納好底兒。
趕集的人越來越多,依晴生怕婦人辛苦做出來的鞋子被人白白拿走,不敢輕易離開,也顧不得大姑娘看小攤丢面子,安安穩穩坐在攤子後頭小獨凳上,走了半天也累了,正好歇歇腳吧。
以爲無人問津呢,誰知坐下來喘口氣的間隙,就有好幾個人來問鞋子怎麽賣。
依晴先是說替人看的,不知道價格,後來問的人多了,依晴就按照别的攤位老闆吆喝的價錢多加幾文錢給價,心想可以有個還價的空間,顧客若嫌貴不買,她還不想多事呢,讓那婦人回來自己賣好了。
沒想到偏遇上個認真辦事的鄉下人,而且那人對滿大街喊着“布鞋二十錢一雙”的吆喝聲充耳不聞,竟然聽信了她的話,直接以每雙二十五錢的價格,将那些鞋全買走了!
依晴有點意外,但收錢的速度很快,幾年來與繡莊、書局打交道,又不是識銅錢,并不用仔細去數,将那堆錢掃了兩眼,憑目測估算就能斷定錢數,伸手嘩啦啦兩下把那堆銅角兒全掃進攤闆下的大筐裏。
生意做成,麻煩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