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盞茶功夫,又有個丫環送上一大盤剛切開的甜瓜,說是大夫人讓送過來的,給兩位奶奶消暑。
依晴自然知道這大夫人是誰,沒說什麽,隻看了看簡貞娘,簡貞娘微紅着臉,輕聲道:“我也不清楚怎麽回事,想是她讓人跟着我罷,竟知道我與你在此,就讓人送了瓜來……”
依晴笑了笑:“送來就吃呗——你吃吧,這些瓜果之類我家祖母和母親都隻是嘗嘗而已,大多都落進我的肚子,剛才在屋裏我就吃掉半個,如今可再吃不下了。”
簡貞娘羨慕道:“素琴寫信與我說了:你的命真好,溫國公百般寵愛,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家老太太和婆婆也是如此疼愛,我但凡能得你一半福氣,就滿足了!”
依晴頓了一下,把手中繡着雙蝶穿花的絹扇往桌上拍拍:“好她個羅素琴,這樣的話她也給我亂傳!看我下次還理不理她了!”
簡貞娘聽了,眼圈發紅道:“都是一樣的姐妹好友,這樣的話,你能說給她聽,我就聽不得麽?”
依晴意識到什麽,忙解釋道:“那個啥……貞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你能與素琴談夫妻間私底下的事,卻不想讓我聽了去,這表示你與她多親厚,倒是嫌棄我了!”
依晴切了一聲:“這都什麽跟什麽啊?你又鑽牛角尖!她那是懷孕的人,又受了傷,心情郁悶到極點,我前去探望,她先跟我說了房裏的糟心事,我看她消沉低落,就給她說了那麽幾句,讓她對自己有點信心罷了!”
簡貞娘低頭沉默着,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夠有信心?所以,我剛新娘,就由着婆婆給房裏放了兩個人!”
“你……”
依晴氣笑,感覺兩人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簡貞娘,你擡頭看着我好不?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話了!”
簡貞娘擡起頭來,卻是含了兩泡眼淚:“是我沒用,不争氣,也怨不得你們看不上我!”
依晴徹底囧了,隻得好言勸道:“當初我剛來到京城,你是大家閨秀,我是鄉下姑娘,蒙你不棄,與我做朋友,你善良溫柔,端莊娴雅,好些禮儀我還是從你身上學來的,我哪有看不上你?我與你什麽時候都是好姐妹!有什麽事兒咱們好好商量,就别掉金粒子了!”
簡貞娘噗的一聲笑,兩串眼淚反倒更快滴落下來,依晴無奈地舉扇替她扇了幾下:
“你啊,這要讓人瞧見,非得說我欺負你不可!”
“原本就是!你若不說那樣見外的話,我也不至于觸景傷情!”
依晴瞪了眼,看着簡貞娘抽出絲帕拭淚,那柔弱模樣讓她想到王瑤貞,都是淚美人,兩相比較,得出一個結論:王瑤貞哭哭啼啼卻令人瞧着不順眼,那是因爲她的哭摻了假;而簡貞娘素帕半遮淚痕,卻又凝咽不發,這如果是演技的話,那可算是影後級别,我見猶憐。
“貞娘,你饒了我好罷?我剛才的話真的随口說說,沒帶什麽意思!”
簡貞娘笑着歎口氣:“行了,我豈有不知道你的爲人?家裏受憋屈,在你跟前借機散散心罷了!”
依晴:“……”
這樣也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無辜小白花已經變質,以後再不能輕易相信誰了!
“白家書香傳世,禮儀之家,你這麽溫順賢良,誰會讓受憋屈啊?”
簡貞娘又歎出一口氣:“我與素琴同一個月出嫁,她過了半年就懷孕有喜,這已算是快的了,婆母還想往她房裏送妾室,而我至今毫無半點動靜,家裏婆婆對着我的臉色,隻要瞧見一眼,整天就難受得很!更不提她還會當着妯娌們的面,說這樣那樣的,我每天從上房服侍婆婆用飯回來,自己什麽也不吃,肚裏都飽了!”
依晴也不由暗歎,婆婆媳婦的問題,怎麽就那麽多呢?
想到自己家婆母,她再一次感謝老天的照顧,這天下間,恐怕再找不到第二個鄭夫人了!
不過,還有個龐如雪,将來一定也是好婆婆,就不知道會便宜誰家姑娘了!
“依晴,你看什麽?在聽我說話嗎?”
簡貞娘撿了粒瓜子扔過來,依晴回過神,忙笑道:“聽着呢!你這不就和素琴一樣的情況麽?”
“不一樣,她可比我好多了!”
“哦對,你家婆母比較厲害些,三個月,就往你們房裏送人了對吧?”
“是,陸陸續續的,到如今有兩個良妾,兩個通房。”
依晴看着簡貞娘,戲谑道:“你丈夫豔福不淺啊,他是獨寵專房呢,還是雨露均沾啊?”
簡貞娘紅了臉:“隻因我肚子不争氣,一直沒有動靜,婆母讓我、讓我安排夫君多往妾室們房裏走動,我這裏,就是初一十五……夫君疼我,倒是肯在我房裏多住些日子,婆母知道後責怪,我也隻好讓他走去妾室那裏!”
“你這位婆母倒是個奇葩:才新婚期,你們夫妻倆新鮮勁還沒過呢,就送來四個,加上你五個,她這是想把你丈夫折騰壞了吧?”
簡貞娘怔了一下:“你、你說什麽?”
依晴說道:“你是真傻還是給我裝純良?你丈夫白知秋,一副文弱書生模樣,臉青唇不紅,腰身也不健壯,若說他是玉樹臨風,弄不好風大些就能把他吹走!你與他做了這麽久的夫妻,他體質如何,你不會不知道!就這樣個人,還給安排四個妾室通房,讓他每日留連花叢間,說句不客氣的話:你婆母怕不是白知秋的親娘!而你,隻顧着孝順婆母,聽從婆母的話替丈夫收納妾室,好名聲是有了,但你有沒有爲你丈夫的身體着想?”
簡貞娘臉色慘白:“那個……依晴!我自然是要爲我丈夫着想的,他是我終身依靠之人!可是婆母……婆母也是爲了我們,想讓我們房裏盡早有子嗣,婆母的話我能不聽嗎?”
依晴冷笑:“婆母的話當然要聽,但你總不至于分不清好歹吧?你才十七歲,白知秋也不過二十出頭,成親一年兩年不曾懷上孩子的人不計其數,夫妻倆又不會長久分離兩地分居,急什麽呢?不知道的,還以爲白知秋……怎麽怎麽了!”
簡貞娘整個人都呆了,半晌方道:“依晴,你……也是夫君才告訴我的:夫君不是婆母親生,他在白家排行第五,實際是、是公公的通房丫頭所生!那位生母産後不久就病死了,公公便将夫君抱進婆母房裏養大……”
依晴怔住:“倒沒想到會是這樣——對不住,我就随口一說!”
簡貞娘搖了搖頭:“事實就是如此,不關你事。婆母她爲人嚴謹,也很公平,我們房裏放了人進來,其他兩位哥嫂房裏也是如此——兩位良妾,兩位通房是婆母給的,若還想多要,婆母就不管了,想要,自己去挑去買!”
依晴無語了:合着簡貞娘覺得她房裏姬妾能與哥嫂房裏的數量一緻,是種榮幸?
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味了:“簡貞娘,你這是在提醒我:剛才我說了那麽多對你婆母質疑的話,是對你婆母的不敬?”
“不是的……”
“是也無妨,隻是有感而發,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簡貞娘連忙擺手:“我說這些,隻想讓你再幫我确定一下:婆母是不是真的,對我夫君别有、别有用心!”
依晴笑了笑:“貞娘,你自己有腦子!”
簡貞娘郁悶了,說道:“我腦子裏是有些東西,一時明一時暗的,我平時想都不敢亂想,可今日聽了你的話,又覺得,那便是我平日不敢細想不敢深究的啊!我誠心求助于你,你就不能……”
“對不起!”
依晴打斷簡貞娘:“我出來太久,得走了!有句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我隻是你的閨友,你過的好,我高興,你過得不好,我也憂心,隻是一件:我絕不敢摻合到你的家事中去!你已嫁了人,雖說沒有管着府裏中饋,但也是一房的主母,在娘家時,相信學過很多種料理自己房裏的本事,你何用求助于我?你很聰明,隻是不肯用腦子而已!”
說着話,依晴已起身走到亭子口,又回身對簡貞娘說道:“提醒你一句:不是想有孩子嗎?你看上去氣色不錯,身體應該挺好的,或許這麽久沒懷孕也不是偶然,你可趁着你丈夫沐休之日,與他同往千草堂去,尋一位管大夫,讓他爲你們把把脈,你可說是我讓你去的,請管大夫的娘子爲你做貼身檢查……管娘子擅長婦科,醫術極好!别瞪這麽大眼看着我,不就是診個脈麽?有病治病,沒病可解惑、可放心,又不損傷你分毫!”
“依晴!依晴你等等!”
簡貞娘追出來,依晴已走過庭院的鵝卵石小徑,花雨和翠香在遊廊上接應她,依晴聽到簡貞娘的喊聲,隻是舉手過肩擺了擺,頭也不回跟随兩個丫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