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鄭氏被王文慧吵得暈頭,蹙着眉又提到了彭家二公子未成親先納妾那事:“既然來到京城,我是不是真得該親自去彭家拜訪一趟,也瞧瞧是什麽個實情!”
方鄭氏聽了,看着她道:“怎麽?我辦的事你還不放心?那彭家太太與我年少時就認得,她娘家也是名門世家,父親曾做過京兆尹;彭家書香門庭,五代之内出過兩位狀元郎,多名進士及第……便是現在,出仕爲官的彭家人也有不下五六個!這樣的人家,家規定是極嚴的,不到萬不得已,彭家也不會爲二公子納那個妾室!原本她們是求到侯府來,想提前将媳婦兒娶回去沖喜的,我沒答應!婚期既是以二人八字命相掐算定下的,豈能随意更改?那樣對文慧不好!再說了,咱們的閨女金貴着呢,怎可以爲沖喜嫁人?說句不好聽的,那時他家二公子若是好不了,咱們還可以……”
鄭老太太才想要稱贊方鄭氏不答應更改婚期這件做得對,聽她說到後面,卻是皺了眉頭,擺手道:“行啦,别說了!好了就是好了,若真不好對咱們也沒好處!不過文慧那日說得也有道理:若是彭家二公子與那妾室先有了庶子,怕日後彭二公子疼惜庶長子,偏向妾室,夫妻間難免就生嫌隙……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真得防一防!既然是兩家聯姻,欲結百年之好,自然不能夠馬虎,省得日後生怨。男子們成親後都要有三幾個妾,也好爲家族開枝散葉,延綿子嗣,這個誰也說不得,但那得是在新婚期之後!咱們已經體諒彭家二公子身患重病,需要沖喜,先退讓了一步,他們也理應敬重親家,怎麽說都不該讓妾室于正室之前懷孕生子,那樣對文慧不公!二丫頭就不必出面了,此事既是大丫頭一直料理着,你可再去一趟彭家探問探問,順便将這意思與他家主母講明!”
王鄭氏點了點頭,對方鄭氏陪笑說:“那就勞煩姐姐了!文慧的終身大事全由姐姐操勞,偏這丫頭不懂事,不知感恩還頂撞你……等他們成親時,我讓一對兒新人給姐姐磕頭行大禮!”
方鄭氏臉上掠過一絲複雜晦澀的神情,哼哼着道:“也沒見過你們這樣的父母,自個在家過得舒服安逸,一雙兒女卻遠遠扔到京城來,全由我幫着照看,文遠上學,文慧定親,哪件不是我累死累活跑前跑後,你們倒是過得省心!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是你們家奴才呢!”
“哎喲,能者多勞嘛!姐姐就不要抱怨了,趕明兒姐姐到陪都去住幾日,妹妹我天天陪你四下裏逛遊街集,帶你吃好陪都出了名的吃食,你要看中什麽有趣的玩藝兒,我全給你買了,可好?”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反悔看我打你!”
“放心,我記着呢!啊哈哈哈!”
鄭老太太看着兩個女兒鬥嘴兒玩,想起女兒們未嫁之前,母女們相依相伴的快樂日子,轉眼間自己已年近古稀,而女兒們也都當了祖母,心中不免欣慰又感慨,呵呵呵跟着笑開了。
母女三人又坐着談了一會話,林媽媽提醒老太太該吃藥歇下了,鄭氏姐妹才辭别母親,離開安和堂,相伴回去歇息。
方鄭氏眼看妹妹王鄭氏走進常喜院,便将安和堂執了燈籠給她們照路過來的兩個小丫環和兩名仆婦打發了回去,又讓丫頭香紅先幾步跑回常樂院讓人備熱水,自己和任媽媽趁着不太明亮的月光在後頭慢慢走着。
聽見方鄭氏連聲歎氣,任媽媽急着問:“姑太太這是怎麽啦?有事兒就說出來,老奴替您聽着看看怎麽想轍,可别悶在心裏頭,能悶出病來!”
方鄭氏歎道:“還不是爲文慧那樁親事,那丫頭,真不讓人省心!”
任媽媽撇嘴:“您早該知道文慧姑娘不是個省心的,那雙眼睛厲害得,做什麽事都被她瞧見,鼻子也是靈得很,遠遠的就能尋着味兒跑來了!從小到大,寶婵和寶章,有好東西吃從來瞞不過她,想背着她吃是萬萬不能的,這才拿出來,她那裏就破開門跑過來了!”
方鄭氏苦笑:“這丫頭就像是個克星、讨債鬼!一點不讨人喜歡!你說好好兒的,她偏要死要活鬧着退親……文遠也是多事!男人家家,嘴巴不牢靠,什麽都說出來!”
任媽媽道:“唉!要說那彭家二爺也不應該,帶着妾室滿街逛遊,讓大舅子撞見了他也不着慌,還摟着護着那妾室,當個寶似的,這叫什麽事啊!”
方鄭氏悶了一下,問道:“前幾天帶你去到彭家,我與彭太太說話,後來叫了那妾室來見面,你在外頭也見着了,應是看不出什麽的吧?”
任媽媽道:“才三個多月,那姑娘又衣着寬松,看不出來的!”
方鄭氏有點發愁:“文慧丫頭鬧得厲害,如今連老太太也說不能讓妾室先有子嗣,可人家都懷上三個多月了,怎麽可能爲了咱們幾句不高興的話就弄掉?原本也是因爲有了子嗣,彭家才肯納娶那女子的!”
任媽媽扁着嘴道:“現在就有這樣沒臉子的姑娘家,沒名沒份的她也敢……唉!世風不古啊!”
“要是在咱們家裏,一副虎狼藥下了那胎兒,便消去所有麻煩,文慧再怎麽不甘她也得嫁!可現在老太太給她撐腰,隻許有妾不許有子嗣這條,可是給文慧抓着藤兒往上爬了,要讓她知道那妾室已懷孕,非鬧一個水落石出不可!”
任媽媽聽方鄭氏說到虎狼藥,忙四下裏瞧看了一下,輕聲道:“我的太太,小聲點兒,這可是侯府……這話若讓人聽了去,還以爲咱們真有那藥,将來府裏少夫人少奶奶們真在那方面出個意外,咱們就摘不清了!”
任媽媽的話又勾起方鄭氏另一樁心事,問道:“玉輝院那邊,暗藏着通消息的是誰?”
任媽媽道:“池婆子精着呢,不見老太太不松口的,指不上她!玉輝院别的管事還好說,可上房讓幾個狐狸精似的大丫頭管着,婆子們插不去手,就連二等丫頭沒事都不能随意進屋的,仿佛那屋裏供着金佛一樣!鍾婆子和如意倒是蠻聽話,卻被放在涵今院,遠着呢!安和堂給的其他四個小丫頭,倒有三個趕去涵今院住着,隻有一個遞火燒水的,留在了玉輝院!”
“燒火丫頭?天天隻蹲在竈頭,連上房廊下都走不過去,能打聽得到什麽?一點用處沒有!”
任媽媽皺着臉道:“能怎麽辦?玉輝院那地兒,一個個人都不講情面的,我想進去逛逛,看門婆子都盯着看,看得我身上發毛!”
方鄭氏哼了一聲:“夏依晴,她以爲她是誰呢啊?這是京城侯府,可不是她江南鄉村老夏家!玉輝院是給她住的,不是給她霸占着爲所欲爲,還不讓人進去了,防賤呢她?讓她等着,總有一天,叫她看姑太太的厲害!”
任媽媽看看已走到院門口,忙上前去推開門,說道:“太太快進來罷,回自己屋裏怎麽說都成,在外頭總覺得這兒有人,那兒有人,再小聲也是不安心!”
主仆二人進得院門,哐當一聲将門關上,下栓,四面靜寂一片。
天空有魚鱗狀的雲彩遮擋住月亮,月光不像往日那般皎潔,朦朦胧胧的,園子裏遠近景物如同被煙霧籠罩着,濃蔭花林間看去仍是黑糊糊一片,有兩隻夜眠的鳥兒忽爾被驚飛起來,撲楞着翅膀逃往不遠處的花間去投宿。
稍傾,看不見一絲兒人影的空曠園子裏忽然響起男人壓低嗓音的說話聲:
“哎你說,那婆子倒是機靈得很呢,咱們影子都沒現給她,居然說感覺有人盯着她……嗤!”
“虧心事做多了呗,疑神疑鬼的!你聽聽她們說那些話,若是讓侯爺自己來聽見,準能吓壞!嬌滴滴的少夫人放在家,是專給姑太太欺負的!”
“我看少夫人可沒那麽好欺負!”
“嗯,這位少夫人倒是挺讓人佩服,年紀輕輕,聰明能幹,進門不過三兩個月,替侯爺分擔了許多事務,難怪侯爺終是肯回心轉意,不再守着那邊那位‘淚美人’了!”
“诶!那‘淚美人’,是我都不會選!什麽玩意兒,今天病倒,明天暈倒,後天跌倒了……祖宗哎,太太都舍不得這麽折騰侯爺,若真娶回家來,啧啧!侯爺這輩子怎麽過才好呢?”
“那不是不娶了嘛?瞎操心!快走,到前頭再蹲兩個地方,每次半個時辰,今夜咱們就值完崗了!哦對了,你記着剛才姑太太和婆子的話沒?回去跟杜哥禀報一下,看來玉輝院得加崗,越發要嚴密監護,還要提醒少夫人手下的姑娘們,将裏邊姑太太安插的人尋個借口打發出去……這次侯爺特地在内宅安放暗衛,一爲防‘外賊’,二爲防家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出了纰漏,受罰事小,對不住侯爺!”
“知道了,我記着呢!走吧!”
濃蔭裏先後現出兩個着灰黑色緊身衣的巡夜侍衛,他們确定此刻這條路上不會再有内宅婦人行走,便沿甬道繼續巡遊,很快繞過一片假山石,又不見了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