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外孫兒文遠,給您請安來了!”
鄭老太太看見了外孫,歡喜地招手道:“好!好啊!文遠來,讓外祖母瞧瞧你!”
方寶章本是一直跟在王文遠身後的,王文遠三繞兩繞就過去了,方寶章卻被他母親擋在後頭,好不容易擠上來,剛要跟着表哥跪下去,王文遠已經起身到了鄭老太太跟前,鄭老太太隻顧拉着王文遠左看右瞧,笑得眯了眼,哪裏還留意到他?
方寶章隻得傻楞楞站着,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母親,方鄭氏正因老太太爲王文遠發賞錢心裏很不痛快,又見兒子這副笨樣子,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如果換成别人,立即便跟着王文遠一起走到老太太那兒去了,他卻束手束腳的,哪有半點大家族子弟的模樣氣度!
方鄭氏現在終于明白了:她爲什麽心心念念牽挂着,總也放不下留在方家的大兒子,對于小兒子她也是疼寵着的,可卻并不是十分的上心,那是因爲小兒子像他父親,而大兒子肖舅,長得像她那過世的侯爺哥哥!大兒子身材高大壯實,他隻在小時候來過外祖母家,但他身上,天生有一種貴族子弟才有的沉穩端莊氣度,不說話,别人便不知他水深水淺,而小兒子自小在外祖母家長大,這麽好的教養,又送去京城最大的書院讀書,卻長成這副動辄驚惶不安的懦弱性子,方鄭氏說不失望是假的!
方寶章被他母親盯了一眼,越發局促不安,站在那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手腳都不知怎麽放好。
夏依晴不是第一次見這對表兄弟,但也見得不多,算起來,這是第三次見到方寶章,王文遠是第二次見。
王文遠未滿十九歲,方寶章十七歲,表兄弟倆五官端正,中上等人才,王文遠身材略高,皮膚很白,撐得起那身粉茄色錦袍,臉上始終帶笑,很有些翩翩少年公子的味道,隻不過氣質太娘了點,依晴覺得是那件粉茄色錦袍的緣故。
男人穿粉茄色,無可厚非,不過那得長着一顆多麽粉嫩的心才會接受的吧?
方寶章膚色略黑,穿件寶藍小團花錦袍,言行間神色不自然,有點縮手縮腳,很顯然的,性格内向不善交際,卻得不到理解被迫做不喜歡之事,依晴想像方寶章生活在方鄭氏和方寶婵的羽冀下,或許實在算不得是庇護,說是精神虐待還差不多。
老太太要留表兄弟倆用午飯,依晴問鄭夫人:“那,我與表妹們就暫且先回去吧?”
雖說是表弟,都成年可以娶親了的,年輕女眷還是回避一下的好。
這是面上的規矩,私底下依晴也不願意摻合他們,有方鄭氏這麽個心思狹窄的妒婦在,這頓午餐想來不會很愉快,看看方鄭氏瞧向王文遠的目光就知道,她連自己外甥都難容,這頓飯吃起來應該沒什麽滋味。
誰知老太太聽見依晴的話,笑着說道:“今兒這頓飯原該在前院擺酒宴讓他們男人吃喝一天的,琰兒卻不在家,那就咱們吃!爲文遠慶賀一番!晴兒是表嫂,月嬌、文慧和文遠、寶章從小一塊長大,都是自家人,不用避諱,一桌子吃吧!”
席間,王文遠春風得意,笑容滿面地敬了老太太酒,然後敬舅母鄭夫人、姨母方鄭氏,在老太太和鄭夫人那兒各得了幾句寓意極好的祝詞,當着大家夥的面,方鄭氏也隻得說了句祝遠兒高中皇榜這樣的好話,依晴想着自己好歹是嫂子,王文遠應該也要敬一杯的,便在心裏默拟了幾句祝福話,哪知王文遠拿起杯子來,卻是這樣說道:
“表嫂,月嬌、文慧兩位妹妹,文遠敬你們一杯,請!”
依晴淡然看着那三人把杯中酒一口喝光,将舉起的杯子又放下,抿都不抿一口,拿起筷子挑菜吃,王文遠朝她看了一眼,她也翻眼瞧回去——怎麽着?要我教你敬酒的禮儀嗎?圖省事也不能夠這樣吧?嫂子和妹妹一同敬,還妄想一箭三雕?有本事啊你,出去外邊試試看,不被踢出酒桌算你走運!
王文遠卻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怎麽的,被依晴那麽一瞧,隻覺得腦子裏星星月亮亂轉不停——真沒看錯!表嫂她、她瞧了我一眼,那目光是如此明豔妩媚而妖娆!哎呀!怪不得人說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我才不過是中了杏榜,就得到美貌表嫂青睐,若是再中了皇榜,那……
文慧和月嬌喝完酒在拼命吃菜,以減去口中辛辣,鄭老太太招呼方寶章多吃,依晴坐在鄭夫人下首,鄭夫人就顧着去挾雞翅鴨翅以及别的依晴愛吃的菜,挾到依晴面前碟子裏,隻有方鄭氏留意到了依晴和王文遠之間的“眉目傳情”。
也不知是王文遠酒量不濟還是榮平侯府窖藏的美酒太容易喝醉人,反正一頓飯沒吃完,王文遠就醉癱在桌上,看着王文慧和丫頭們手忙腳亂地扶了王文遠到後堂去歇息,依晴無語至極:跟一群女人吃飯他也能自己喝醉了,這樣的酒品,将來進了官場,不知道會惹多少笑話。
心中不禁同情起鄭景琰來:王文遠和方寶章這倆表弟,是老太太非要他幫扶的對象,可看着這倆活寶這樣,能扶得起來嗎?
不知道鄭景琰會怎麽做,換了是依晴,實在沒什麽信心。
與此同時,秦王府裏的鄭景琰正坐在飯桌旁,拿着一份王府官員抄來的榜單默默看着,臉上陰晴不定,對面的秦王以爲他關心自家表弟,連問兩聲中了沒?鄭景琰過了好一會才答道:“嗯,中了!”
實在不想說出這句話,仿佛是替别人高興似的。
秦王見他扔了榜單,便自己拿過去看,沒找到王文遠的名字,卻噫地驚歎一聲:“考中會元的人名叫陳博元!剛才曹長史說什麽來着?他是湖州人氏,鄉試解元!如今又得了會元,若是再加把勁中個狀元,那可就是三元及第了喲!不錯不錯!湖州果然地傑人靈,俊才輩出!這位陳博元……對了,夏依晴也從湖州來的!”
鄭景琰心裏正不舒服,聞言擡眸看秦王一眼:“依晴好好在家,說她做什麽?”
秦王道:“我說依晴是湖州人,難怪這樣多才多藝的。”
“依晴算不上有才藝,在家做閨女,誰不會弄兩下琴棋書畫?你看阿真……秦王妃,學得東西不是更多?那樣才叫多才多藝!”
秦王看着鄭景琰悶頭吃飯,苦笑:“阿真确實有才學,不過……唉!我也不懂如何說了!吃飯吃飯!”
以爲就這樣把話題拔開,鄭景琰實在不想再提那個陳博元,依晴說過的那句話他耿耿于懷——陳博元,在我記憶裏占據美好一頁!
心裏酸溜溜的:錯過就是錯過,再也回不了頭!依晴,不準多事!不準,對他有什麽想法!他與你毫不相幹,盡快把他忘掉!
兩人默默吃着飯,秦王忽然問了一句:“阿琰,你不是有本事先跑出來做表哥麽?爲什麽你不娶徐家女?我反而要娶?”
鄭景琰楞了半晌,才看着他道:“你都與秦王妃成親這麽多年了,問這個做什麽?”
“問一下不行?”
“行,隻是我也不明白啊!不過我覺得秦王妃很适合你,她賢達、聰慧、機敏、沉得住氣,也虧得她爲你掌住王府後院,内宅一直風平浪靜,你才能全心做自己的事!”
“這些,你不說我也知道的!”
秦王看了他一眼,歎口氣道:“徐家書香門第,世代清貴,養出來的女兒個個美貌如花、聰慧多才,曆代爲皇家辚妃首選!阿真出自徐家,确實是極好的!隻是……你相信嗎?我與阿真在一起,很不自在,有時候覺得她像我姐姐,有時候覺得她像我娘……”
鄭景琰被嗆住,轉過頭去連咳幾聲,拿帕巾擦拭嘴巴時朝門窗處看了看。
秦王道:“沒人聽見的!”
鄭景琰唇角微微翹起,浮現一絲笑意:“其實,女子們有時候會那樣……我有一次喝醉酒回家,依晴爲我更衣,很不耐煩,她就沖我說:看姐姐怎麽收拾你!那時,我就真不敢亂動,覺得有這麽個姐姐,挺好啊!”
秦王瞪視着鄭景琰,第一次覺得和這家夥無法勾通:我說的情形和你的意境完全不同好不好?阿真姐姐和夏依晴姐姐,根本是兩個樣子的好吧?夏依晴,會寫那樣的情書,會說姐姐收拾你……顯然她才是善解風情更有情趣的啊!木頭阿琰,你不懂就算了,還跑來跟我炫耀!你混蛋!
鄭景琰一時情不自禁,跟秦王分享了一點點自己對依晴最初情動的瞬間感受,結果被嚴重地忌妒了,秦王将好幾件重要事情全推給鄭景琰,拖住他不讓他有機會回侯府,直到臨離開京城之前,鄭景琰做完所有該做之事,秦王實在沒理由拘住他,又見他臉黑得快要下雨了,這才準他回侯府與家人告别,給他的時間僅僅一個時辰!
鄭景琰在心裏把秦王罵了個狗血淋頭,發誓以後再不跟他談感情問題。